「老夫人,您慢著些!」
老遠,柳煙華就听得柳月清那脆脆的聲音傳來,此刻,听進柳煙華的耳里,別是刺耳。
柳煙華在眾婢的簇擁下,直迎著連氏而來。
「母親!」面對長輩,柳煙華自是不敢怠慢。
連氏一進門,見得柳煙華,整張臉都黑了。
柳煙華見連氏這陣仗,雖有些不明所以,但也能猜得出,除了有關葉溟的事,還真沒有什麼人能讓連氏這般盛怒。
「看看你惹出來的事。」連氏一進來,劈頭就是指責。
柳煙華不著痕跡地挑挑眉,稍然往站在旁邊的柳月清望過去,但見其靜靜地挽著連氏的手,那小媳婦的模樣,當真是我見憂憐。
以葉溟的性子,必然是不想上連氏知曉了這事,不想柳月清卻是個長舌婦,將這事給連氏說了去。
這一下,柳煙華對柳月清的印像更糟了一分。
柳王府不理會他們姐弟倆,如今有一個葉溟替著著想,柳月清倒好,站在中間挑拔,讓她與連氏的關系更僵硬。
柳煙華低了低頭,道︰「母親這是?」
「我們葉家將你抬進門,就沒有一天安寧過,若非是你,溟兒他何苦如此操勞,他的身子本就經不得半點刺激。驊宇那邊自有柳王府操心,你這個做姐姐的,出來了就出來了,姐弟再如何好,也不能如此差使我可憐的溟兒東奔四跑,為你們姐弟操碎心……」
連氏帶著些惱怒,一長串的倒出來。
柳煙華听著,心情更是差到了極點。倒底,柳月清在連氏面前說了些什麼話,以至于她如此怒。
柳月清低眉站在一旁,沒看柳煙華的眼楮。
「母親,兒媳並沒有讓夫君他去做些什麼,是他自己……」
「這有何不一樣?他一直將你捧在手心里生怕一摔壞,將你的事,看得比他的身體還要重要。上一次為了將你弟弟接回,吐血暈厥在大殿上,皇上才沒拿這事問罪,這一次你且去將他勸回來,好好的呆在相府里,哪里也不要去,更不要去管這些閑事。你弟弟的事,自有柳王爺做主,還輪不到他來管。」連氏說到這里,語氣極為強硬。
柳煙華終是弄懂了連氏怒氣匆匆而來是所謂何事,原是連氏勸不得葉溟,這會兒過來找她這個當事人去勸回。
「母親,可驊宇他如今下落不明,我心里放心不下……」柳煙華不卑不亢地淡聲說道。
「怎麼,你這是不願意了?」連氏微眯起了眼,聲音陰了下來。
柳煙華無聲嘆息,「母親,夫君他如今在何處,兒媳也不曾得知,又該如何勸回?」而且,她恐怕也是沒法勸得回來。
「你們且都散了下去。」連氏突然臉色沉黑下來,揮退身側所有人。
眾人左右相視一眼,頻頻退了下去。
柳月清頓了頓,想著是否要留下來。
「你也一道下去。」連氏連頭未回,就言道。
「是。」柳月清抬眸看了眼對面站立的柳煙華,跟著眾人一道退了下去。
柳煙華靜靜站定在原地,看著眾人默然退下,等著連氏的下文。
「煙華,我很感激你救了溟兒。」連氏突然放低了聲音,但依舊清冷不帶半點感情,或許是有,只是掩飾得很好。
柳煙華總覺得,連氏的眼楮有些時候是透過她,看到了某個人。這種感覺很微妙,說不準。
但是,說她救了葉溟,這事還真讓她特別留意了。
心中好奇,嘴巴卻閉得緊緊的,看著連氏,等著她將話說完。
「沒有哪個母親願意自己的孩子一而再,再而三的經歷那樣的生死攸關。葉家,再也經受不得那樣的打擊了。事關四皇子,皇上必然不會輕易讓溟兒好過。你也見過了雪貴妃,那樣的人在後宮里呼風喚雨,皇帝的寵愛。驊宇這一次從四皇子府失蹤,事情一旦追究起來,必累及四殿下。」連氏正了正臉色,表情陰郁,語氣冷硬。
柳煙華靜靜听著,替她分析著。
想起那個如雪一般的雪貴妃,還有那看似溫和優雅的四皇子,柳煙華心頭微微一跳。突又想起,面具男人的威脅。
「以皇上對雪貴妃的寵愛,勢必會趁機向溟兒使些畔子,或是……」連氏將眼楮眯成了一線,後邊的話更為陰寒,「斬草除根。」
柳煙華心尖聚停。
連氏這是說,皇上會借著機會,將葉溟連根拔起。
「母親是想讓兒媳如何做來?」雖然她不知道葉溟會不會借著這個機會,與皇帝一樣的想法,對四皇子進行一次清洗。
但這事,最好是不要將所有的過錯都歸類到四皇子身上去。
「四皇子一向都以相府是站在三皇子這邊的想法,周家與柳王府連作一氣,溟兒現在是勢單力薄。從這事生出,只怕溟兒免不了有那種想法。」
不知道為什麼,說到周家時,柳煙華明顯的感覺到連氏的恨意。
「不管是誰擄走了柳世子,柳王府必然不會不管,皇上更是不會不管。」
「母親是想讓夫君旁觀,無論出了什麼事都不要插手嗎?」柳煙華鎮靜地看著連氏,分析道。
連氏抬眼有些深沉地看著柳煙華半響,突然道出一句,「只有這樣,才是真正對溟兒好。而你,不過是溟兒的愧疚,你要記住,溟兒娶你,不過是想要還了那人情債……」
無情的話,無情的言語,深深擊穿了柳煙華的心。
抿了抿唇,良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知道該怎麼做了。」這一次,柳煙華沒有自稱一聲兒媳。
連氏淡淡從她身上收回眼色,似有些不忍,或者是不敢再看那雙眼,「去吧,馬車已經準備好,青梅會將你帶到皇宮。趁著溟兒還未犯下大錯,趕緊將他拉回來,他若有個三長兩短,我亦活不成,葉家,真真算是徹底的完了。」
連氏說到最後,無力回身走了。
柳煙華望著連氏那倦意連連的身影,站在原地靜了靜。
走過熱鬧的街市,進入小林道,沒入了黑幽。
靜逸的空氣,秋的夜,有些微涼。
小道盡頭那處轉出一輛馬車,漸漸馳近,趕車的乃是個青麗少女,近十七八歲左右,雙目卻極有神采,一身干淨利落的藍衣,架車的動作也彼是流利,顯然是經常做來。
柳煙華靜靜靠在馬車里,听著靜道馬車行走時發出來的咕咕聲,連氏的聲音優在耳邊響起。
「溟兒娶你,不過是想要還了那人情債……」
只是還人情債嗎?
柳煙華輕輕閉上了眼,手輕輕按在晨時他唇印過的地方,有些恍惚。
「卻原來,是這樣而已。」
連氏說柳煙華救了葉溟,那麼,葉溟是為了還柳煙華的恩情才將她娶進門嗎?
想了又想,柳煙華只覺頭兩個大。
想著他往日的寵溺,耳邊再響著連氏的話,竟是一時分不清哪是真,哪里是假了。
或者,真真假假,都是有些。
馬車聚停,柳煙華睜開眼。
「夫人。」馬車一停,便響起青梅的聲音。
連氏並沒有讓綠柳綠珠跟隨,只讓青梅一人陪同。照理說,她這般夜里出府,是不應該。而出了府,必然是要多加些人跟隨,連氏卻反常的只派了一人跟來。
柳煙華也尊從了她的意思,她要自己如何便如何吧。
柳煙華下了馬車,青梅將馬車牽到一旁,那邊馬上有侍衛走了過來,夜里出入宮門的雖也有些人,但那都是在常在宮中做差的宮人。
青梅拿了一塊令牌出來,往前一伸,讓第一道守宮門待衛瞧清。
侍衛對視一眼,見只有兩個弱女子,看著令牌又是相府的人,自是不敢有半點阻攔。
柳煙華隨著青梅的腳步踏入第一道宮門,神色自若,低垂著頭,若不是她的發飾與青梅不同,遠遠的看著,柳煙華倒像是跟隨在青梅身邊的小丫鬟。
過了數道宮門,才真正踏入皇宮地段。
夜燈映耀,柳煙華低斂著眼時,還能看得自己的倒影,斜斜歪歪。
行夜的宮人來來回回,見得外頭的人入宮,不由回頭頻頻而望來,偶爾還低頭細語一番才遠去。
柳煙華覺得自己走了一個世紀那麼長的路,終于是在離議事殿甚遠之處被人攔了下來。
青梅身上雖有通行的令牌,但此處是議事殿,不能再向前了。
柳煙華安安靜靜地站在後頭,听著青梅與那些侍衛游說。
能這麼輕易入宮,也算是托了葉溟的福。
「夫人。」
最後還只是絡歡先出現了,能跟在葉溟身邊的,恐怕只有絡歡了。
柳煙華抬眸望著從議事殿方向出來的絡歡,微微一笑。
絡歡沒想到柳煙華會在這個時辰出現在宮中,再一掃她的身後,竟只有青梅一人跟隨,不由皺了皺眉頭。
現在對方要的是柳煙華的命,若因這樣出了什麼事,如何與大人交待?
「夫人何以在此?可是出了什麼事?」
能讓柳煙華入夜後出現在這種地方的,絡歡想不出是什麼好事。
「嗯,也沒什麼事,只是擔心……」柳煙華想了想,終是暗嘆了一聲,「這事與四皇子無關,你且這般對他說就可。讓他,不必勉強,若能旁觀就旁觀……就說,這是我希望的。」
絡歡听了這話,愣了愣,臉色有些不好看。
「夫人,將才,殿上皇上已然大發雷霆,只怕現在已晚。」絡歡似有責怪地看了柳煙華一眼。
柳煙華亦是愣了愣,已成定局了?這麼說來,葉溟已經惹惱了皇帝。看著絡歡眼中的責怪,柳煙華心頭有些堵。
現在她被夾在中間,當真是不好做人。
連氏一切為了葉溟好,不能因為她這個人而破壞了他們母子間的感情,如此,便是她良心不安。
在這個異世里,想要做些什麼,似乎還真有些難。
那個人,若是再讓她見著,必當取其首級。
若非是他,也不能惹出這般事端來。
「以他之智,自有回轉余地。你且這般與你大人說,無論如何,不能因驊宇的事而累及了相府。」柳煙華含笑道。
絡歡看了柳煙華半響,點頭重新踏進。
至于絡歡會不會說,就不得而知了。
柳煙華今夜是該等著葉溟一道回府的,如此涼夜,竟有些人。
柳王府對他們姐弟倆不聞不問,柳驊宇在這樣的圈子里生活,可謂是百般難。
再加上有一個周氏只手遮天,管束著柳王府的一切,柳驊宇身為一個世子爺,活得卻比他人艱難,處處充滿了危機。
自己來時,就嫁入了這樣的安寧相府,對柳王府的事慨不知。
但她知道,站在柳驊宇那樣的位置,更為辛苦。
身為嫡女的她,都被生生弄死,更何況是他呢。
周氏的兒子跟在三皇子身邊隨軍,為龍玹的江山出謀劃策,此般回來,地位更是不可估量。
接下來,就是他與驊宇爭奪的時候了。
才十三歲的柳驊宇,當真斗得過那人?
柳煙華如今開始有些隱隱的擔憂,再這樣下去,驊宇非死不可。
而她,則不能讓任何人傷害她唯一的弟弟,那種從原本的柳煙華身上帶過來的感情是那麼的強烈。
記憶沒有,但感覺卻是一直在影響著她。
柳煙華輕輕靠在牆柱上,微仰著頭,望著夜空的星晨,有那麼一刻,柳煙華真想這只是一場夢罷了。
旁邊的青梅用余光看了看那方的柳煙華一眼,眼眸閃動,張張了唇,最後還是閉回。
靜望著柳煙華那微昂起的精美輪廓,月色映襯,火光晃晃,加之她的眼神帶著些落寞的冷,給人別樣的感覺。
眼前柳煙華再也不是那個傳聞中的痴傻,隨時會發起瘋的人。
青梅看著這樣的柳煙華,竟一時也痴了痴。
「煙華……」
不知過了多久,男子低潤好听的聲音幽遠的傳來,似壓抑著一股興奮。
借著月色與燈火望過來去,一身月白衣的他特顯眼。
也許後邊穿的都是官服,唯獨他這個一品丞相,愣是穿著常服,尤為扎眼。
那嫡仙容顏發著笑,連黑色的眼楮在迎著柳煙華的目光時,也是閃閃發亮。
望著這般男子,柳煙華無聲苦澀一笑。
柳煙華含笑迎上他。
葉溟深看著她,將她的手緊握在手心里。
柳煙華只得含笑低眉,似羞。只是她自己知曉,她無法正面面對眼前人。
身後,一眾官員跟著走出。
最前的那位柳煙華一眼望去,臉色有些陰沉。
「父親。」柳煙華見其走近,低喚了一句。
柳王爺靜瞧了柳煙華半響,不冷不淡地嗯了一聲,就在她面前站定。
這個女兒,已不知何時何地不再犯痴傻,如正常人般站在自己面前,那骨子里散發的氣息也與痴傻時有所不同,更像極了那個時候的小煙華……
看著柳煙華低斂眉目,靜靜垂首站在葉溟身側,柳王爺有瞬間的恍惚,那個女子就這般憑空出現在自己面前。
眯了眯眼,柳王爺無聲無息偏開視線。
「走吧。」葉溟在周炎等人走出時,已然牽過柳煙華的手往宮門走去。
「嗯。」柳煙華在眾目下,巧妙地掙月兌了葉溟的手心,緩步前行。
葉溟望著空空如也的手,愣了半響。
走在兩人身後的,正是隨後而出的周炎。
柳王爺見兩人前去,也未出聲,有種當女兒是陌生人的感覺。
柳煙華首行在百官之前,很奇妙的,葉溟一出,眾臣都默然落後了一步,似有所讓,亦或是,前面有一個柳煙華加入,更加得突凸。
兩人無聲並肩而行,一男一女,一青一白,月映襯,甚是唯美。
待出了最後的宮門,在抬步踏上馬車的那一刻,柳煙華卻突然住了腳。
正待扶過她的葉溟頓了頓,柔聲問,「怎麼?」
柳煙華卻是沒有說話,而是迎頭對著一眾官員中央走出的一抹深藍。
柳煙華默然走向他,錯過柳王爺,周炎,一眾重臣……
停在南宮洛面前,盈盈福了一個身,含笑,「四殿下替臣婦向雪貴妃問好,四殿下那日差人送來的茶糕甚是甘甜入口。臣婦無其他東西回饋,素聞,貴妃娘娘甚是喜愛珍藏佛教經文。」說著,從袖中取出一卷無題書,送至四皇子手中,道︰「此是臣婦偶然間看過的一本孤本佛經,雖已被燒毀,卻深記腦中,便重新抄寫下來,還望四殿下能替為呈到娘娘處!」
四皇子溫文爾笑,接過柳煙華的佛經,笑言道︰「如此便謝過了丞相夫人,母妃見得此佛經,必會高興壞了。」
兩人面對著面,誰也沒看著兩人的動作,只知柳煙華從袖中取出了書卷交到了四皇子手中,福了福身,含笑轉身回到了葉溟的身邊。
四皇子微笑站于原地,靜看柳煙華跟著葉溟上了馬車,遠去。
身後眾臣,亦是跟著散去。
待原地只余四皇子以及身後一眾人下人時,他才收起了笑,緩緩展開那本佛經,在月光下,輕輕翻看。
里邊只是一片白,無一字。
但中間卻夾著一張寫滿字,似書信,折疊起身的紙。
四皇子微微揚笑,取出信紙,重新合上書頁,轉身亦向著馬車那邊走去。
柳煙華低頭靠坐在馬車的一角,盯著自己的腳直看,似沉浸于自己的心思中。
「今夜,是母親的意思。」
只听得咕嚕轉的馬車聲中,突響起葉溟的聲音。
柳煙華低著頭,听言,點點頭。
知道瞞不過他,只得實言。
「母親可是與你說了什麼?」男子的聲音微微沉了沉,篤定道。
柳煙華搖搖頭。
葉溟坐于黑暗里,幽幽望著與自己拉開距離的柳煙華,皺了皺眉。
「你……」想說些什麼,轉而化為低嘆,「驊宇的事,我應了你,暫且不管,四皇子那邊早已將我視為眼中盯,方才在殿上,我已表明立場。」
柳煙華望看著腳尖的視線停滯了會,終是沒有接過他的話。
表示立場?
是指他一直站在三皇子那邊嗎?
「咳咳……」悶咳了半響,才繼續道︰「這般身體,除了權力地位令人忌憚,沒有什麼可值得……」這話,帶著些落寞。
柳煙華仍是沒有抬頭。
「那是我的意思。」
「嗯。」葉溟突听她出聲,抬起眼皮。
「驊宇的事,我不想讓你為難。」柳煙華再重復。
葉溟靜看了她半響,沉聲道︰「煙華這是要與為夫生分嗎?」
柳煙華終是抬了頭,將後腦靠在馬車上,抬著眸,看著葉溟。
葉溟被她這般直視著,心尖狠狠的一跳,馬車內靜了靜。
「不,我只是不想你為難,畢竟驊宇是柳王府的世子,總不能讓你這個姐夫每每替著操勞,不是嗎?」柳煙華歪了歪頭,笑言道。
盯著柳煙華,葉溟沉默。
兩人一路沉默回了相府,各自沉默回到往處時,已是深夜。
從這一次起,似有什麼東西在兩人之間發生了些變化。
------題外話------
今天實在是太忙了,累得我想要撞牆,加了班後實在是有些晚。在精神不濟的情況下,就只有這樣的成績,所以,今天就先更五千。明日再萬更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