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品無鹽妃 第十四章

作者 ︰ 瑪奇朵

方意宛在元龍武離開後,將自己關在書房里,下令誰都不準打擾,一待就是過了午。

陸氏,也就是前任宰相之女,一听到丈夫如此反常,心中不免有些不安,到了中午時分,也不見叫人傳膳,書房門依舊關得死緊,她只好親自端著飯菜來到書房外。

「相爺,妾身替你送飯來了,可否開個門啊?」

等了許久,里頭才傳來一陣沙啞之聲,「進來。」

陸氏推門走了進去,就見丈夫一臉怔愣的坐在椅子上,目光飄遠不知道在看什麼,桌上的紙筆奏摺也沒有動過的痕跡。

看來世子說的並不是朝堂之事而是私事,但又有什麼事情會讓相公這般失魂?

方意宛的思緒仍舊一團混亂,完全失了平日該有的冷靜。

十八年前……他到底錯過了什麼?

他只依稀記得自己似乎是要上京趕考,結果在半路受了重傷,是當時的陸相爺救了他,但等傷好得差不多了,他卻發現他忘記家住何方、家里還有些什麼人,是陸相爺好心幫他重辦了一個戶籍身分,還因為看重他的才華,將女兒下嫁給他。

雖說他也曾想方設法找尋自己的過去,但是除了當年所穿的那件衣服上繡了個宛字之外,什麼線索都沒有,又找了幾年,還是沒有任何結果,最後也只能不了了之,又過了些年,他和妻子也有了孩子,官場上又步步高升,那些尋不回的回憶,便被他當作心中的一個遺憾,不再提起。

他沒有懷疑過元龍武對他說假,因為沒有必要,所以他當下幾乎沒有任何懷疑就相信了,可世子說的每一句話,都像針一樣,一下一下刺著他的心,又像鐵鎚敲擊著胸口,讓他的心和胸口都悶悶的擰疼著。

有一個女子,苦苦等著她的相公回鄉,等了一輩子、盼了一輩子,忍著受鄉鄰欺凌,忍著顛沛流離之苦,最後等到的卻是相公另娶他人。

只可惜……明年的今天是她的第一個忌日,就不知道,她是否願意讓那個等待了一輩子的男人去她的靈前,上那一炷香呢?

陸氏見他像是傻了一般,說什麼話都沒有反應,便想探探他的額頭,擔心他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怎料手才剛伸出去,他就突然站了起來。

「相公,你這是怎麼啦?」

方意宛听見妻子的聲音,看著她仍舊風韻猶存的容顏,心中滿是愧疚,卻不知道是對她或者是另外一個女子。

他頓了下,最後還是沒說什麼,故作平常的道︰「我沒事,我有急事要出去一下,今兒個不用等我了。」

陸氏知道他沒說實話,不過也沒打算拂了他的意思,只點了點頭,然後問道︰「那身邊要帶的人可要吩咐下去?要坐馬車還是轎子……」

這時候他哪里還等得了,立馬打斷道︰「別!我騎馬就可以了。」

他心中盤算著,侯府不遠,騎馬過去應該不到一刻鐘就能到,腳步不自覺踏得更急,也不管陸氏在後頭喚著,一下子就走出內院。

陸氏平日看起來溫文得體,但是身為前任宰相的獨生女,又牢牢把持著相府的後院,怎麼也不會是簡單的人,看著他那急忙忙的樣子,忍不住眼一眯,就往身邊的嬤嬤吩咐道︰「去打听打听,今兒個老爺和世子到底說了什麼,若是打听不到,就把他們那時候是什麼動靜報上來,另外找個人偷偷跟著老爺,看到底是什麼十萬火急的事情。」

嬤嬤點頭稱是,退了兩步就急急下去吩咐了。

陸氏遠遠的看著自家相公消失的方向,表面上看似平靜,可不知道為什麼,心中有種莫名的害怕,就像這十八年來一直隱藏的不安感。

他會不會突然想起了什麼?還是他以前的家人終于找來了?

那麼,到時候,她和兒女又會被放在什麼地位呢?

元龍武從宰相府出來,就讓跟在身邊的小廝守在宰相府外頭,吩咐若是相爺追了出來,就讓他帶著往面鋪子那里去。

吩咐完後,他先策馬回到面鋪子,人才剛下馬,就看到宛蕭瀟頭發散亂、一身狼狽的沖了出來,一見到他,彷佛看見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樣,連忙抓住他的手,急急的問︰「那封信是真的嗎?是真的嗎?我爹他……我爹他真的是那個人?」

他點了點頭,沒有打算瞞她,然後就看見她整個人的表情空了下,接著踉蹌的往後退了幾步,搖著頭,露出似哭似笑的表情,連臉上的疤都露出來了也不管,最後竟放聲大笑和大哭。

被騷動吸引而來的附近居民,以為她是因為母親過世太過悲慟而失了心魂,一時之間叫大夫的、說要拿符水的喊聲此起彼落,更有不少人看到她額上的疤,議論紛紛,場面頓時亂成一團,只有同樣知道事實真相的老掌櫃擔憂的站在一邊,看著她癲狂的樣子,心中有許多的不忍。

宛蕭瀟又哭又笑了一陣子,又突然冷靜下來,雙眼透著某種冰寒,冷冷的問︰「告訴我,他是否早已再娶?是否已經富貴加身?是否已經懷擁嬌妻愛子?」

元龍武輕輕點了點頭。

她深深的吸了口氣,嘴里不斷呢喃,「好!好得很!真真是好得很!」

她大步走回廳內,心冷靜得不可思議,站在母親的棺木旁,看著那張扭曲蒼白的臉,勾起一抹冷笑,諷刺的低問︰「你看見沒有?這就是我們苦苦等了十八年的男人!你為了他去死,你怎麼不鼓起勇氣去問問他,這十八年來,他可睡得安穩?可曾想過一個叫做秦素娘的女人?」

元龍武來到她身旁,感覺到她全身散發著一股想要同歸于盡的自棄感,頓時心一緊,低聲喝道︰「夠了!蕭瀟,宛姨已經去了,你難道還要讓她去得這麼不安心嗎?」

宛蕭瀟冷冷一笑,雖然還有許多話想跟母親說,但終究還是忍了下來。

呵,她還能夠說什麼呢?人都已經死了,或許在母親的世界里,自己已經圓滿了,卻留下這樣的爛攤子給她,讓她一個人傷心失措。

兩人並肩而立,不再言語,氣氛極為凝重。

過了好一會兒,屋外傳來一陣馬蹄聲,老掌櫃迎上前去,有禮的問道︰「敢請問是哪家貴親,前來送我主家娘子一路?」

「方意宛。」來人用沙啞的聲音慢慢回道。

有一、兩人覺得這名字有些耳熟,不禁竊竊私語——

「這名字挺熟的啊……」

「可不是,感覺好像是哪個官老爺的名字呢!」

老掌櫃人老腦子可不老,馬上反應過來,「這這這……這是宰相老爺,這可怎麼……」

宛蕭瀟一听見這個名字,又听到老掌櫃的話,連忙沖了出去,看著與自己長相有幾分相似、一身華服的中年男子,好不容易平復下來的情緒,頓時如同滾燙的火油,急躁地翻騰起來。

「讓他給我滾!馬上滾!」

老掌櫃錯愕不已,他知道宛蕭瀟的悲憤,也明白方意宛身分特殊,頓時顯得不知所措。

方意宛愣愣的看著眼前的姑娘,雖然他還沒有恢復記憶,但是眼前這個讓他有種莫名熟悉感的姑娘,他對于元龍武所說的話已經沒有任何懷疑。

「你……你喚做什麼名字啊?我、我我有可能是你——」

他話都還沒說完,就被宛蕭瀟硬生生的打斷,「你別說那個字,那個字讓我惡心!」

他震驚于她的憤怒和排斥,表情帶著一絲受傷和苦澀,「是,我這些年是對不起你們母女倆,讓你們吃了許多苦,但我也是有苦衷的……」

宛蕭瀟冷哼一聲,燃著怒火的銳利眼神不屑地瞅著他。「你能有什麼苦衷?你又明白我們這些年吃了多少苦?你以為現在才說對不起有用嗎?」

見他被堵得啞口無言,她不禁露出冷笑,她要讓他知道,在他享受著幸福美滿生活的時候,她們母女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

「呵,那你要不要仔細听听我們這些年過的是什麼日子?打小我就被人嘲笑是個沒爹的孩子,叔叔伯伯說好听是來幫忙,但是實則佔便宜的更多,原本十來畝良田,我們最後能夠守住的就只有幾畝旱田,這也就罷了,那些親戚今日來借一個斗笠、明兒個來借一斗糧食,我們母女倆怕在村里過不下去,少了依靠,一切也就都忍了。

「最後又怕欠了人家人情,我五、六歲就試著拿鋤頭下田,一開始,磨得身上全都是血口子,卻不能停,因為家里沒有銀兩,甚至沒有買藥的錢,都是我去找了村里的野大夫,看他用了什麼草藥,我自己再上山去找,用嘴咬了咬就敷上。

「這樣的日子過到我十三歲的時候,那年秋收,才剛把糧給收完,我到鎮上賣了一批回來,村子里就有人說我娘偷人,要將她沉塘,大伯一家子竟然還跳出來說是親眼看見的,逼得我和我娘什麼行李都不敢帶,被逼著逃離原本住的村子。

「還有這條疤,這是我反抗村里人還有那些親戚的時候,被一群大男人給硬推到柴禾邊上,讓尖尖的柴禾給劃傷的,沒有藥,那幾日又下了雨,傷勢拖了兩、三日,最後便成了這副丑樣子,就只為了我娘的清白還有我娘的命!」到最後,她幾乎是吶喊出聲了。

方意宛沒想到她們母女倆的經歷如此艱難,表情不禁扭曲了起來。

她看見他痛苦的神情,又譏誚道︰「以為這樣就沒了嗎?你可想過兩個身無分文的女人,如何才能從南方的一個小村子來到京城?一路上我們踫見拐子,還遇過二流子想強搶人的,後來我們是靠著外婆家傳的手藝,強撐著直到現在,這麼辛苦沒有別的原因,就是想知道我娘的丈夫到底是死是活!

「你覺得痛苦嗎?你何不想想,曾經有一個女人,為了你痛苦了十八年!整整十八年!」她抬起頭,惡狠狠的瞪著他,「這些事,身在福窩里的你都不知道吧?你覺得你有什麼資格說明白我們娘兒倆的苦?你怎麼還敢來我娘的靈前說你這十八年來從未出現是有苦衷的?!」

元龍武這時已經顧不得男女之防,緊緊抱著已經說到泣不成聲的宛蕭瀟,圍觀的許多善心婦人听了這一段,也忍不住暗暗抹淚,對于站在人群中間的方意宛更是沒有好眼色,就是老掌櫃也不斷搖頭。

方意宛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卻啞口無言,心中涌上一陣陣的愧疚。

「是我錯了……」他吶吶的低言。

宛蕭瀟抹了抹淚,手緊揪著元龍武的衣裳,哽著聲說︰「你給我走!我和我娘不需要你虛假的歉意,以為說句錯了就能夠抵掉我們這些年的苦嗎?我告訴你,你等著吧!我不會就這麼算了的!」

憑什麼她們就得受那麼多苦,結果卻是成全了他人的幸福?

如果老天這麼不公,那麼她就偏不信邪,她要靠著自己的力量,替她和娘討回她們該有的公道。

就算同歸于盡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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