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親,已去了六年了。」眸子一暗,堯無雙低下頭,看著手中精致的杯盞。
「哦,那你喝不喝酒,我這兒還有幾壇風華香?去拿?」
「不必了。」望著梨霜一笑,堯無雙眉眼漸漸的溫柔,卻又帶些窘迫,「我出來久了,再不回去叔父該責罰了。」
「可沉青現在不在,要不明天我讓他去找你。」
「好。可,我叔父想要見你。」說著,堯無雙的面色更紅了,「他未說別的,只說一定要將你帶到,也就是看了我寫的那些書札的人。我對叔父說我將書札給了無霜。」
「看,我說了吧,寶貝惹禍。」喝口茶,梨霜轉而笑笑,「這樣也好,也省的放我這兒丟了。那明天我帶著沉青去找你們?」
「嗯。我們被小東家安排在了讀書巷後丙字二號和三號,神仙前輩和我們住在一處。」抿口茶,堯無雙笑笑,「我得走了,你家的陣法,當真厲害。」
「嗯,啊,對了,堯家主的病,我師父,他?」
「無法根治。明日你來早些吧,叔父他雖嘴上不說,可心里很急。」
「好。」
初一,看似平靜的早晨。
按照西榮的習俗,除夕之夜是用來玩兒的,大晚上的玩一夜,等清晨了去給家里的長輩請安拜年,然後就窩在自己的屋子里一整天不出來,據說是為了「攢福」。之後才是走親訪友的日子。
鑒于「攢福」為西榮國獨有且西榮國都的人才那麼過,梨霜也就不計較堯無雙讓她初一出去晃悠了,給陳老太君拜個年,再到陳江氏屋里轉一圈兒,基本上梨霜今年這年也就過完了。沒辦法,她這身份,到哪兒哪兒晦氣。
囑咐飄絮好好包餃子,換上身雪白嵌紅邊兒的男式長袍,梨霜把頭發一扎,提上個精致的袋子,大搖大擺的,出了門。
丙字二,三號名義上是兩院兒,其實是一個院兒,門面小,內涵大,里面寬寬敞敞的跟陳家主花園有一拼。屋舍精致,門窗明亮。一排的竹木房子在院兒中立著,後面是個小園子,種了棵杏花樹,兩棵桃樹,還有幾株月季,一大株如今已經枯了的牡丹。
梅樹如今已經開花了,罕見的粉色花蕊在風中吐著香,燻得樹下的小木桌都是香的。木桌子似是用桂木做的,紋理細膩,刀法獨到,是很溫暖的明褐色。即便有梅花養眼,這桌子也不可令人忽視。
天微亮的時候緊閉的屋里走出一個人來,一身墨袍,身形修長,臉龐俊美,入目的五官雖不精致,但合起來說不出的好看,俊逸絕倫。這是一個看上去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發束玉冠,男子青袍緩帶,獨有一種風流氣息。提個小爐子,男子找個木凳坐下,在木桌上煮起了茶,動作清雅,神采恬淡。
等到天完全大亮的時候堯鉞終于懶洋洋的推開了門,朝著後院兒走去。「呀,這還有,粉色的梅花?」頓時,他怔了。
「三哥早。」堯無雙在男子的對面坐著,飲口剛煮好的清茶,「叔父煮好了茶。」
「哦。拜見父親。」中年男子,便是堯家家主。
「坐吧。」淡瞥一眼,堯家主看著粉色的梅花,不再說話。
「哦。十叔?」這時候十長老堯刃也起來了,與堯家主比鄰而坐,正喝茶吃點心。堯鉞嘿嘿一笑,坐到了堯無雙旁邊,「你也不叫我,茶都沒味兒了。」
「再有下次,早茶就不必用了。」這時,堯家主冰冷的聲音傳來。
「哦。」
「這麼厲害?」因為地理位置,梨霜直接走了小院兒的後門。剛進來便听到那聲音,梨霜不由得問了一句,接著從後院牆翻了過來,拱手一笑,「堯家主,十長老。」
「你怎沒事?我不是,布陣了麼?」堯鉞頓時站起來了。
「無霜少俠。」點點頭,堯家主站起身來,「人呢?」
「沒來?那估計等會兒就到了,昨天晚上大伙狂歡,估計玩的晚了。」四處打量,梨霜看眼梅花樹不由笑笑,而後拎出懸在腰間的袋子,遞過去,「書我看完了,堯家主點點,看夠不夠。」
「你,看完了?」愕然,堯無雙看向梨霜卻又忙低下頭,因為,長輩在場。
「嗯,數數。」
「多謝。」堯家主臉上終是現出抹笑意,看眼梨霜,他拱拱手,「敢問少俠此事可有外傳?」
「放心吧,我躲還來不及呢。您慢慢看,我先歇會兒。」說著梨霜拖了把凳子擠到了堯無雙和堯鉞中間,看眼清茶,「我能不能喝一杯?」
「小友請。」堯刃一愣,指指杯子,「自便。」
「謝謝。」
「十七,隨我過來。」
「是。」堯無雙只得收起眸子,同堯家主進了屋。
「你,真是無霜?」好不容易咽下口茶,堯鉞仔細打量,忍不住的又站起身來,看向堯刃,「十叔?」
「不得無禮,坐下。」說實話,堯刃心里也挺驚訝的,這可與堯家比肩的,仿佛不受時光摧殘的少年。
「可他不是跟十七差不多大嗎?怎麼跟個豆芽子似的?」
豆芽子?看眼堯刃立馬低下的頭,梨霜不由笑出聲,看著堯刃眯了眯眼,想不到啊,還以為堯家一個個都是書呆子呢。
「小友,無境他一向自在慣了,若有冒犯還望見諒。」拱拱手,堯刃只得尷尬的笑笑。從前還不覺得這孩子有什麼古怪,可一出鎖堯山,一到人跟前——要不是堯無雙保證,堯刃這次還真不想帶堯鉞出來,雖然教導下一代是長輩的責任。
「啊,有嗎?我怎麼听說三少爺夸我呢?謝過三少爺!」說著梨霜一本正經的拱拱手。
「無妨,我說的這不是實話嘛。沒想神仙大夫還挺厲害的,你如今保養的比我爹都好。」上看下看,堯鉞忽然的眼前一亮,一臉激動地問,「你懂陣法?」
「略通一二。」抿口茶,梨霜微笑。
「真的?」眉眼更亮,堯鉞看眼堯刃,「那,說實話,」想想又趕緊轉過身,聲音變低的,堯鉞忽然附到梨霜耳邊,悄聲,「那套劍法是不是你創的?」
「什麼劍法?」周身不動,眉頭挑挑,梨霜唇角微揚,喝口熱茶,一臉的好奇。
「就是,那套,我不告訴別人,說吧,怎麼樣?」堯鉞差點兒拿手比劃了,沖堯刃討好的笑笑,他語無倫次,卻又激動的跟臉涂了胭脂似的。「我拿陣法圖跟你換?要不其他的,別裝了我知道是你!」
「三哥!」突然出來,堯無雙就見到堯鉞靠到了梨霜的肩膀上正高興的說著什麼,梨霜則是一言不發,唇角卻含著淡淡的恬笑,他不由得面色一變,疾喊出了聲,「你••••••」
「嗯?怎麼了?」
「坐正身子,你是堯家子弟。」堯家主聲音仍是冷冷的,不帶一絲感情,眸子卻轉向了堯無雙,淡淡瞥了一眼。「有人來了,去迎接。」
「是。」心里驟然一慌,堯無雙不敢抬頭,也不敢再說話,忙走了出去。
「是。」堯鉞的聲音可生動多了,是個人都能听見他的委屈。
梨霜很給面子的一笑,「堯家主,可有問題?」
「沒有。多謝少俠體諒。」帶些復雜的看眼梨霜,堯家主袍袖微擺,轉身做了下來。看向堯鉞,「再有下次,就不必出來了。」
「是,可,是!」
「好了,二哥,小友是江湖中人,想必不會在乎這些虛禮。無境也不過是天生如此,卻萬沒有唐突的意思。」
「本來沒有的,十長老一說梨霜就怕了。」笑笑,梨霜拱拱手,「堯家主,十長老,東西既然送到了,無霜便先告辭了。在下已向沉青交代過,但凡有問,無所不言。」
「好。」抬頭,堯家主的眸光微閃。
梨霜走了自然是出去晃著玩兒,誰想她還沒走幾步,神仙大夫嗖的就躥出來了,擋在了她跟前,一臉諂媚。
「乖徒弟,多時不見,為師想死你了。」
「可我不想你。」閃身避過神仙大夫的斧子,梨霜頭也不回。
「沒良心。沒事兒,師父想你就成,走,師父餓了,帶師父吃飯去。」笑笑,神仙大夫臉上就剩了條兒縫兒。「走吧走吧,不然不然師父我就去陳家。」
「走啊,正好飄絮包了餃子。」笑笑,梨霜看眼神仙大夫,她這個師父啊,除了外形,一身的鮮女敕。
這時候時間大概已到了正午,西榮國都大部分的人都吃上餃子了。說起來餃子也是西榮國的獨創,據說當年海、陳兩位老元帥出征,邊關苦寒,兵將們因為人太多好長時間都吃不到頓熱乎帶湯水的的。後來陳老元帥索性架了十幾口大號的鐵鍋,命人把面菜分配下去,各自拿著自己的一份用熱水煮,然後痛痛快快的吃,這樣既節省了時間,士兵們還能借做飯烤烤火,而且自己做的分量也足,沒人克扣。士兵們當然做什麼的也有,但時間長了,大家統一把菜用面一裹,煮熟了撈出來蘸醬吃,醬是軍里發的,算不上多好,但分量充足。
這事兒自然瞞不過,于是一傳十,十傳百的就傳遍了整個西榮甚至天下,久而久之,這東西不但被優化了,還被神化了。有人說吃了這玩意兒冬天不凍耳朵,還有的人說陳老元帥正是因為這種食物而打了勝仗,因而這玩意兒還有個名字,「常勝包子」。但因為這食物煮起來需要不斷地攪拌,所以大多數西榮人還是叫它的諧音,「餃子」。因為這名字是西榮帝他爹親口賜下的。
「餃子。」夾起個薄皮兒大餡兒的,西榮帝的手直哆嗦,其實這個餃子很漂亮,身形嬌小,皮膚剔透,周身溫潤,若是美人一定惹人憐愛,可不知怎的西榮帝就是提不起興致!「撤下去。」眉眼愈發鋒利,西榮帝定定心神,又拿起了那份戰報,看第二十遍。
很簡單的七個字,很犀利的內容——北嶺邊十城,已破!
很簡潔的七個字,很豐富的內容——十座比府僅低一級的城池,一夜,盡歸北華。這還只是表面。北嶺邊十城,通體呈倒v字形將北嶺大體包裹,是北嶺與西榮國都必不可少的聯系,換言之,如今要去北嶺,必須通過北華軍營,而北嶺那幾十萬兵將,隨時都可能被吞了。再進一步,如今的西榮國界,北華軍與南興軍已連成了一線,齊齊打向西榮,而照著北華軍的生猛快速,南興國的肆無忌憚,東盛軍估計不久也興致勃勃的來了,到時候中天國或許憑著卑躬屈膝勉強來個自保,就剩下西榮被這三國瓜分,到時候••••••即便最後三個國家又打向中天,而後三國再殘殺,首先不保的還是西榮!
「皇上,添守將求見。」
「宣。」語氣雖然沉穩,西榮帝的怒火卻越來越盛,他就知道,他就知道,可西榮武將一個接一個的死去,他又有何法子?抬起頭,西榮帝看見添刃一臉驚慌,不由蹙了蹙眉,「何事?」
「稟皇上,北嶺邊十城的消息傳進來了。」為西榮帝野獸一般的眸子愣了愣,添刃隨即壓下心中驚慌,跪下,「卑職也不知道,只是卑職那幾個徒弟在大街上看到了,卑職就想著是不是真的,街上已經有些亂了。」
「怎麼會傳進來。」
「听說是群鴿子,足上吊著紙條,在國都里到處撒,本來不可信,可又有批小雕身上掛著西榮的盔甲在到處亂竄,听說••••••」
「皇上,右相求見。」
「皇上,左相,太子求見。」一前一後,很快,黃大和黃ど踫了頭,齊齊跪在西榮帝跟前。本來這事兒輪不到他們的,可黃公公突然去了楓王府••••••
「皇上,楓王爺來了。」這時候,黃公公尖細的聲音也出來了。
「宣!」
西榮國都,此時自然十分熱鬧。
大批大批的鴿子齊齊飛涌,漂亮的脖頸高貴優雅,它們仿佛商量好了似的齊齊餃著無數紙條,上面皆是用墨水寫著,「北嶺邊十城破了!」。咕咕的叫著,它們趁人還未反應過來便又如天邊的白雲般四散的上了蒼穹。而提供證物的小雕們就慘多了,一只只羽毛紛亂的快要滴血,他們驚慌失措的飛著,不時發出刺耳的鳴叫。頓時,大片的人就被引了出來。
「快看,北嶺邊十城•••••••」
「還有盔甲。西榮的。」
「邊十城可是屏障,如今這樣,你們說,西榮會不會要亡了?」
「不是吧,亡?」
「西榮快要亡國了!」
「亡,亡國?不還有陳家嗎?海少將軍。」
「戰死了唄。」
很快,不該喊得就全被喊了出來。一群人嚷嚷,失措,甚至有的還立刻回家收拾起了包袱,整理好了金銀,拉幫結伙的向著城門涌去。
西榮國都,有史以來最繁鬧的初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