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富貴 第三百九十二章 打臉(下)

作者 ︰ 午後方晴

滕正雖以剛直聞名,但還是威脅不了宋琪。

趙匡義走過來。

沒有一個大臣敢拍馬屁了。

但清流大臣們同樣不敢作聲,那是找抽的。

趙匡義陰著臉走來走去,臉上堆滿了厚厚的烏雲。

這場封禪毫無疑問,將是一個笑話留名于史冊了,因此來到宋面前,冷聲問道︰「卿難道不說什麼嗎?」

「陛下,木質易燃易導電,陛下若想這個悲劇不再上演,還是改成磚石建築吧。」

若是在平時,宋琪又要咬宋了。這是皇宮,若是偏殿改成順店那種樣無關緊要,但將正殿改成順店那種樣,自古以來的傳統還要不要了?難不成以後要穿著西裝T恤上早朝?

但現在一個人也不敢反駁。

可這非是趙匡義本義,又道︰「還有呢?」

「陛下,治國以仁為本,此乃天災,火勢燃起來後,兵士奮不顧身地撲救,不然燒的範圍更大,望陛下不要追究兵士的責任。」

建隆二年,內酒坊起火,那時宋朝才建立,加上各地叛亂,國家很窮,趙匡胤因此大怒,以大火時有酒匠想要侵入三司盜財物為名,準備將內酒坊五十名酒匠全部斬掉。經宰相再三勸諫後,趙匡胤仍殺掉了十二名酒匠。

這次損失更大,所以宋乘機勸了一勸。

趙匡義有些失望。

然而宋再也沒說一句話。

趙匡義揮揮手︰「諸卿回去吧。」

幾座正殿燒掉,但百司未燒掉,並不影響辦公。

滕正追了幾步,問宋︰「公為何不進言。」

趙匡義連問兩次,明顯是動怒了,不是對宋動怒,而是對宋琪等人動怒了,沒他們蠱惑,就不會有封禪的提議。那麼就是有了這場火,也不會讓人浮想翩翩。

但宋兩次回答皆無關痛癢。

「言要實事求實,況且光武乎……」

這些災害管皇上與宰相神馬事?

再說光武大帝劉秀,那可是千古以來集治武功與操守于一身的明君,但因為他是出自劉氏旁室,因此即位後大搞圖讖祥瑞,為何。用此來證明他的正統。況且趙匡義。

宋幾乎挑明了說。

事實現在趙匡義在狂暴,情緒不穩定,理智不清晰,自己說了未必管用,相反的會給趙匡義留下一個落井下石的壞印象。

宋又說了一句︰「宰相要有容人之量也。」

「老夫有愧。」

「君是御史大夫,素以剛直聞名。就是要讓你說話的,要敢于說話,何愧之有。」

宋留下站在哪里啼笑皆非的滕正,回到了西府。

西府還有很多事。

宋抽出一疊邸報,猶豫不決。

王承美夫婦兩次大捷,又得宋朝援助,于河東北廣修砦堡。遼國人自然不能默視,因此讓韓德讓親自出征,順著陰山腳下,直撲夾山。間隔著朔武應雲數州,對此宋軍肯定無奈了,否則宋不會戒意讓河東路出兵,將遼國這個大樹砍倒。韓德讓到了夾山,迅速撲滅了幾個反叛的部落。催毀了幾個正在修建的堡砦。在王家還沒有反映過來之前,班兵回朝,俺們馬到成功,旗開得勝,回來了。

可能韓德讓這樣做有點兒無恥,不過也不說沒有功,這次出兵。震懾了許多夾山各部族,阻止了宋朝與王家影響力向東擴張。

宋接到前線情報後,也不是很失望,王家力量還是小了一點。朝廷又沒有辦法將力量往北延展,因此向東擴張可能會力不從心。這樣的結局,可能是皆大歡喜的結局。

遼國在用兵黨項的同時,又用兵于阻卜。

迅速將幾個反叛部族鎮壓,但可能拘于四面八方在叛亂,宋遼對峙,遼國兵力財力有些力不從心,並沒有阻止阻卜人與宋朝通商。阻卜人很高興,一邊向遼國大獻忠心,一邊繼續與宋朝做生意撈取好處。

但那能有這麼好的事。

沾上了就別想撇清。

宋接到消息後,又讓斥候去前線陸續打听了許多消息。

然後寫了兩份詳細的奏折。

首先是豐州,這個豐州不是唐朝的豐州,唐朝的豐州是在西陰山腳下的黃河邊,北河套上。這個豐州是在府州與火山軍的西側,古長城外,若是以未來西夏與遼國的疆域來看,它雖與府州相連,但也能說孤懸于海外。

豐州北邊就是未來遼國的河清軍,金肅軍,東勝州,黃河幾字右上角內外地區,再往上就是遼國的雲內州與夾山、金溪山地區,也就是遼國的所說的西山。

若是在宋前世這一地區就是從呼和浩特西南到東勝這一片地域。

這里所居住的最多是韃靼人,但與阻卜等韃靼人因為種族融合,或其他原因,風俗習慣略有些不同,因此又稱為白達旦。他們越往北越多,往南白達旦人數量則是很少。

其次是黨項人,往北少,往南多,因此遼國號稱西南征黨項,不一定是王家折家與李家,也包括這部分的黨項人。

另外還有許多漢人,他們是第三種族。其次是吐谷渾人,少量吐蕃人,或者其他人種。

這里的地理位置極其重要,下控未來的西夏,以及宋朝的府州與河東,西控陰山,東指西京。

但在遼國與宋朝,西夏三國未鼎立起來之前,大家都忽視了這個地方。雖然這里名義上是遼國的羈縻地帶,可現在這里的形勢與巴蜀南面與大理交界的地方很相似,若是大理稍稍北擴,宋朝不會戒意,宋朝稍稍南擴,大理也不會理會,除非對方有雄心一口氣將這個緩沖地帶吃下。

遼國沒有將它放在心上,可趙匡義心也有忌憚。

哪里以王家為首,趙匡義擔心會形成新的轄居力量。

在史上,王家最後讓西夏滅掉。

不過沒西夏,一切皆不大好說。宋也擔心。畢竟不是府州折家,他們離宋境過于遙遠。

然而宋思考了良久。

國家決策那有百分之百的好處呢,得擇輕重選擇。

與王家可能會形成的危害性相比,宋朝頭號強敵還是遼國。一旦得到燕雲,原不會有危險了,可以釋放出更多兵力。甚至可以調節,讓遼國與王家發生沖突。控制王家力量的強壯。

因此此時不能顧慮得那麼多。

並不需要朝廷花費多少錢帛,宋也不想浪費,只是沒人知道西夏未來危害罷了。

一是將羊毛商路向豐州北部擴大,甚至可以通過夾山,將遼國的皮革販運過來,宋朝的出產販運出去。在宋遼僵持狀態下,形成一條走私商路。那麼這個利益紐帶形成,會使各部族漸漸完全倒向宋朝。其次是青鹽,宋朝鹽貴,不是制鹽成本高,而是因為榷鹽,使得鹽價貴。遼國東部也產鹽。這導致了整個河北地區因遼鹽沖擊,只好實施通商法。但這些鹽因為成本無法運向夾山。

因此宋提議,開通一些道路,改良運輸車輛,使得青鹽幅射到更廣大的地區。因原戰亂,許多百姓逃向這里避難,僅向王承美投降的就達到七萬多帳,一帳就是一戶人家。可以想像這里的百姓數量。

一旦青鹽道擴大,定難四州會受益,王家會受益,夾山各部族會受益,同時還減少了鹽池附近各黨項豪族的怨懟,朝廷所需的僅是起一個推動作用,就能將這一地區與原緊密聯連在一起。

遼國就會頭痛了。強行征服,各部叛心更重,不征服,他們又不能提供足夠的利益拉攏人心。

阻卜那邊還是如此。

蕭燕燕想清靜無為。對羊毛商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然而若是阻卜將馬匹大肆向宋朝販運呢。

黨項馬就是河套馬,高大,爆發力強。阻卜那邊的馬相對要矮小一點,它們就是後來的蒙古馬,可這些馬更能吃苦耐勞,成吉思汗遠征歐洲,用的可不是河套馬,而是清一色的蒙古馬。

只要一動馬,遼國肯定坐不下去。但他們怎麼辦,若出兵鎮壓,各部怨氣會越來越重,那麼再稍做引導,就能發生大規模的叛亂。或者禁商,那更行不通,漠外地域廣大,人煙稀少,從哪兒能禁得起來。

而宋朝所做的不過是派幾百名商人。

如果是原來,宋琪必然又要上眼藥了。但他現在哪里能顧得上?

……

沉默了幾天,趙匡義冷靜下來。

連頒了兩道詔書,既延災于正殿,可能是朕做錯了,如果刑賞有愆,措置乖當,或近習屏蔽,至物情壅塞,賦調未得均一,賢良多所論,外群臣,各期無隱。

天下幕職,州縣官,或知民俗利害,政令否臧,並許于本州附傳置以聞,所言可采,必行旌賞,若無所取,亦不加罪。

讓天下老百姓一起來說話吧。

朕做錯了,或者百官做錯了,或者政令失誤,或者刑賞不當,或者賦稅不均,或者好的大臣朕沒有用,都可以向朕反應。

宋琪便說了一句︰「狂瞽之人,當置嚴辭。」

可能他做賊心虛,後又又補了一句︰「但芻蕘不棄,以開言路,上聖之德也。」

有沒有人真的听信趙匡義的話進言,宋不在東府,不得而知。按照慣例,所有進言,除了與刑案有關的,都必須送到東府。

但到了七月初,趙匡義終于下了詔書,封禪之已久,今時和年豐,行之固其宜矣,然正殿被災,遂舉大事,或未符天意,且炎暑方熾,深慮勞人,徐圖之,亦未為晚。他自己給自己找了一個台階下,停封禪,只于冬至舉行南郊祭禮。

又改匭院為登聞檢院,東延恩匭為崇仁檢,南招諫匭為思諫檢,西申匭為申明檢,北通玄匭為招賢檢。

這四個機構類似後世的信訪機構。但比信訪機構更復雜,包括冤案,國家政策,計策,民生,以及對官員的不滿,都可以向這幾個機構投訴。

那麼大家就一起獻計策吧。

各種五花八門的進言紛紛遞給了趙匡義。

可沒有多久,趙匡義就煩躁了,對宋琪說道︰「朕下詔訪民間利病,然上封事者多不知朝廷次第,所言孟浪,不切機會。朕本想下情上達,庶事無壅,故雖狂迅,亦與容納。自古人臣諫君,固是好事,然須言當其理。國家擢任,亦須平允之人。如賣直沽名,僥求升進,悉非良善。」

說了宋琪內心。

可邊上坐著宋,宋琪不能說陛下,你說得好啊,于是說道︰「小臣章疏,陛下盡與披詳,善惡賢愚,莫逃天鑒。苟百事之一二可采,國家之利也。」

听著他們的對話,宋 哧樂了。

「你笑什麼?」

「陛下,臣少年時何為,陛下是知道的,那時臣與諸衙內多打交道,又讀了一些詩書,可陛下一直說臣輕狂。非是臣本性輕狂,不經風雨,如何見彩虹。不經磨礪,如何知國家次第。陛下欲廣開言路,何用如此麻煩?」

「哦。」

「陛下,國家大小朝政,頒于邸報,送達各地官員手,以便官員了解國家大事。為何不鼓勵百姓自發辦一些刊物,只要不是十惡之罪內的言論,讓他們自由書寫,那麼間有好的策略,自當會有大臣看到,向陛下推薦。何必由陛下一一過目?國家那麼多事務,就是兩府宰執,都需要許多官員協助,況且陛下一人?以——誠——待——天下也,天下當以誠待天。」

其他幾個大臣一起低下頭,想笑,趙匡義老臉一紅。

這是宋譏諷他與宋琪二人虛偽的。

然而趙匡義沒有采納。

真如宋所說,辦類似報紙的刊物,無所節制,可能都會有膽大的人說他帝位不正。

但不久田錫上一書,陛下混一天下,有功勞,左右奉誠諂媚,陛下說東,近臣說東,陛下說西,近臣說西。陛下要封禪,左右說能封禪。火起禁,陛下反醒了,詔下海內,求大家進言。可臣在這之前連上兩書,陛下都沒有理睬。

這幾年政令繁瑣,朝令夕改,如前年敕下,令近州府互差司理判官,今年又敕下,令本州仍舊差置。等等。這篇奏折很長,達數千字。最後才點明,尚書曰,臨下以簡,得師者王。

什麼叫臨下以簡呢,實際就是簡政。何謂得師者王,就是得到好的宰執,國家政令才能變好。

後面又再點了一句,今宰臣若賢,願陛下信而用之,宰相非賢,願陛下擇可用而任之,何以置之為具臣,而疑之若眾人也。

宰相是你挑選的,那麼就信任用吧。可你又不放心,那麼你就換一個宰相吧。

明面上田錫是批評趙匡義主意不定。

實際是指宰相不好,不能擔當,不能理政,只會諂媚巴結。換宰相吧!

又打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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