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傍晚,晚霞似是在天空涂滿了鮮血。
兩天多的苦戰,再度倒下了兩千多名宋兵,還有近千名宋兵受了重傷。
然而這不是最可怕的消息。這幾天看到太多太多的死亡。
最可怕的消息是斥候帶回來的。
宋猜對了一半,看到楊業在金台屯,遼軍也有些急了,從側面調出許多軍隊,攻打楊業。然而這時候楊業手下八成是騎兵,而且個個都是哀兵,加上楊業十分強悍,雖了兩箭,仍身先士卒,在楊業帶領下,遼軍又被殺退,若非宋軍困乏,此役說不定會取得一場輝煌的大捷。
這兩戰更坐實了楊無敵的美名。
面對這個殺神,遼軍慫了,惹不起就不惹吧,大軍徐徐向東北方向趕來,沿途又有陸續的援兵抵達。
用意很簡單,逼向岐溝關河南,將河南佔領,宋軍就會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了。
然而遼軍卻做了一個奇怪的舉動,從金台屯到岐溝關並不遠,他們速度卻很慢,到了傍晚時分,離拒馬河還有二十幾里路,似乎有意放宋軍一條生路。
東面有路,白溝道是大道,而且是最近的道路,逃吧。
蕭燕燕與耶律休哥會有這個好心麼?
郭守,範延召,史珪,楊延昭,田紹斌,劉知信,李繼宣,呼延贊八名大將個個都是能征善戰之輩,即便「小人」史珪也是一個成名已久的老將。
可此時個個都不作聲。
當然耶律休哥不會有這麼好心,這是耶律休哥將金台屯生生切斷。逼迫宋軍走白溝道。防止圍得太急了,宋軍狗急跳牆。讓遼軍傷亡慘重。甚至人家這幾天就象沒有看到拒馬河上的浮橋……
這是陽謀,馬上撤退。可以想像,在白溝道上耶律休哥肯定布下了一個大口袋,準備將宋軍裝進去。
若還是不撤退,那麼到了明天,可以抽調更多軍隊到河南,將宋軍包圍。當然,宋不可能在這里坐以待斃了,那麼只有一個結果,求救。耶律休哥便可以從容地圍點打援,擴大勝利果實。一旦圍住,這幾萬兵馬早晚還得崩潰,甚至自動崩潰。
「耶律休哥……」郭守苦笑道。
宋說了多次,不可小視這個人啊。然而還有許多宋將在邊境陸續勝利後,再次得意忘形。
可現在呢。
呼延贊道︰「管他們,撤吧,不就是一百來里路嗎,殺吧。」
「那就退。」宋苦笑道,他原計劃還是白溝道,但現在走白溝道,卻是兩樣的結果。
又對郭守說道︰「郭將軍。挑選幾名勇士,前往雄州,讓他們盡量抽出一些兵力。到達白溝屯接應。」
「好。」
實際若是輕裝前進,可能速度快一點。一天就能到達白溝屯。
但是不可能的。
甚至可能援兵到來了,正好送耶律休哥的開胃點心。
但也不大好說。也有可能信送到雄州,再調派救兵,又要兩三天時間,耶律休哥不會在意。
更有一種可能,雄州兵力空虛,即便有一些逃兵逃到後方收攏起來,也無法聚集了,再加上各堡砦防備遼軍南下,前線抽不出兵力援救。這種可能機率是最大的。
最後是什麼,只有天知道了。
那就準備撤退。
然而新的問題來臨,無論耶律休哥在白溝道上布下了一個怎樣的口袋,眼前還有無數遼軍,誰讓人家兵力多呢?
就是想要撤到河對岸,也要必須留下一支兵馬死死擋住遼軍的攻擊。這是真正的死死的,只要誰留下來,誰只有一條道路,那就是死!
那個留下來。
史珪附在宋耳邊說了幾句。
「這怎麼可以?」
「宋公,慈不掌兵,必須取舍啊。」
……
「朕就是想救,派誰去?」趙匡義苦笑道。
能打的都送到前線了,要麼駐扎在西北,或者其他要地,京城里也有一些能打的,都是老家伙。
然而現在就是要快,這些老家伙會騎馬,可能架得住一千多里長途跋涉麼?
王繼恩道︰「陛下,奴婢都想到一個人。」
「誰?」
「奴婢去嶺南時,曾經看到過一個小將,宋相公與潘將軍對其皆交口稱贊,此時正在京城。」
「誰啊?」趙匡義迷茫道。
平南漢一戰,主要是潘美的功勞,兵力也不多,將領同樣也不多,不過也有一些表現好的將領,十來年下來,都陸續成長起來。
「是郢州防御使尹勛的兒尹繼倫。」
「朕知道了。」
趙匡義第一個妻就是尹崇珂的妹妹,其實尹崇珂的妹妹還是潘美妻田氏的表姐妹。這個不管了,宋朝權貴喜歡聯親,親套親那能套到天邊去。尹崇珂父親是尹顯,尹顯在家是老大,他還有一個老三,兩人歲數差距有些大,叫尹勛。不過與他的大佷尹崇珂相比,兩人差距也很遠。尹勛在任時擅殺部屬,多有不法,不過考慮到他是二弟的親戚,趙匡胤便采取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態度。
尹繼倫就是這個尹家老三的孩,好象才三十幾歲,在平南漢時,王繼恩說他是小將倒也可以。
雖是親戚,但趙匡義對尹繼倫不大熟悉,問︰「他行嗎?」
「陛下,至少年當益壯。」
夠了。
趙匡義將尹繼倫召入皇宮,將事態說了一遍,想了想說道︰「朕再賜你一道旨書,自真州到定州,雄莫三關所有將士,全權由你指揮,務必將宋卿救出。將三軍救出。特別是宋卿……朕有愧啊。」
尹繼倫不知道趙匡義說愧是指什麼意思,但知道事態嚴重性。于是說︰「那個劉全圭在哪兒?」
「朕讓他在便殿後休息。」
他從岐關溝跑到雄州,又從雄州跑到京城。這幾天幾夜都幾乎沒有合眼。雖是小人物,趙匡義也感到痛惜,便讓他在便殿後的臥榻上休息。實際這是趙匡義的臥榻,但劉全圭哪里知道,倒下就睡著了。
尹繼倫來到後面,將劉全圭叫醒,問道︰「劉壯士,還能跑嗎?」
「到哪兒?」
「去岐溝關。」
「能跑。」劉全圭立即挺進胸膛,大聲說道。
尹繼倫點集兩千輕騎。迅速出發。
跑吧!
為了讓他們跑得快,趙匡義刻意給他們增加了一千匹戰馬,以便輪流換騎。
跑吧。
跑過了滑州的莊稼地,跑過了黃河,跑過了千山萬水。
趙匡義站在太廟,卻看著東北方向,嘴喃喃祈禱︰「宋,你這個傻小,一定要平安啊。朕還未真正讓你做首相呢。」
……
「諸位,有什麼要求盡管一一提出。」宋眼含著滾滾熱淚。
軍走出會識字的人,一一將這些重傷的兵士姓名,籍貫。要求一一記錄下來。
胡安國說道︰「宋公,小的家窮,臨行前。朱家小娘來我家送行,我曾說過。我一定會好好立功,做一個大官。將來迎娶她,會帶她與家里的弟妹,到順店大吃一頓。」
「放心,本官回去,就帶他們到順店去,還會替他們找份工做,給他們買最好的房屋……」宋說到這里,心情激蕩,一口鮮血從嘴濺出。
「宋公,」李繼宣一把扶著他。
宋用袍袖擦了擦嘴角,說道︰「無妨,繼續記錄。」
前面宋軍開始徐徐撤離。
盡管是夜晚,動靜不小,早就驚動了遼軍,一起列陣嚴陣以待。但沒有發起沖鋒。這時沖鋒肯定不是最佳時候,會逼得宋軍拼命的。
想要沖鋒,那就是宋軍大部將要渡過拒馬河時,若是時機把握得好,甚至都不用什麼口袋了,一舉就能將宋軍殲滅。
劉知信、李繼宣與呼延贊帶著前行下去了。
郭守與史珪帶著左路軍下去了。
範延召與田紹斌帶著右路軍下去了。
還有宋與楊延昭的路。
宋忽然說道︰「取白布,祭孝服。」
三軍取出白布,系在頭頂上,系在胳膊上。
「吹號角,催戰鼓。」
戰鼓隆隆,號角嗚咽。
「諸位,請受宋某一跪。」宋看著近千名的重傷員,催金山,倒玉柱,龐大的身影一下跪了下去。然後伏在地上大聲痛哭。
楊延昭拉起他說道︰「宋公,來日替他們報仇吧。」
宋上了戰馬。
但他一直未走,騎在馬上看著一隊又一隊的兵馬跨上浮橋,向河南行進。
耶律休哥與蕭燕燕,耶律隆緒也在軍眺望,隱隱感到有些不對勁,又不知道哪兒錯了。拒馬河這邊的宋兵越來越少。
耶律休哥大手一揮︰「攻。」
密密麻麻的遼兵凶猛地撲向宋軍。
忽然一聲聲爆炸,從宋軍傳出。
這便是史珪想出的慈不掌兵之計,他在地方擔任了很多年的地方官員,見過火藥的威力。確實這些年火藥的出現,使宋朝各種礦藏產量激增,也帶來更多的財富。然而在軍事上一直沒有用好。
宋軍來的時候也帶來不少,放于投石機上向城發射。甚至若是攻到幽州城下,看能不能將幽州城轟倒。
後來再度攻向涿州城時,這些火藥大多數放在岐溝關城。
史珪便想出一條殘忍的計策。
將這些火藥合並起來,增加其威力,然後埋在帳蓬下面。但沒有這麼長的引信,因此他提議讓重傷員主動留下,來點燃這個引信。而且重傷員留下,行軍速度也會更快,否則以宋婆婆媽媽的性格,必然會帶上他們,耽擱速度。
速度在這時就是性命。
宋沒有同意,這太殘忍了。
然而史珪主動找到這些傷員,做通了他們的思想工作。最後宋無奈,只好答應。
一聲聲爆炸聲響起,不僅爆炸的威力,朝廷在研發它們時,又在里面增加了一些鋼珠,鐵蒺藜。若是平時,看到它們飛來了,趴下傷害就不大了。可這時候遼軍猝不及防之下,無數士兵瞬間被殺傷。
「走吧。」楊延昭在馬上拽起宋衣袖說道。
「走!」宋大喝道。
他幾乎是最後跨上了浮橋。至于余下的人,則是一輩,再休想看到河的彼岸……
幾萬大軍在夜色里行走著,不時地傳出抽泣聲。這時月也無輝,星光更加黯淡。(未完待續請搜索樂讀窩,小說更好更新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