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置朕于何地?」趙匡義干笑幾聲。
感覺到神情不自然,趙匡義又說道︰「國家多秋多難之時,卿回來了,要替朕分憂解難啊。」
一行人進了皇宮。
趙匡義設宴款待。
宋九徐徐又說道︰「陛下,太祖權衡輕重,因此知道巴蜀弊端,沒有革除,說起來是朝廷愧對巴蜀百姓,陛下是天下君父,巴蜀的百姓也是陛下子民。手掌心是肉,手掌背也是肉。所以臣進諫勿務不殺,至少少殺。」
趙匡義面色才霽了起來。
剛才他表情有些不大自然,不是宋九要下去讓他不樂,別人他不會相信,但絕對相信宋九是想國家好的。
主要就是宋九說的不殺。
對前朝前代或者他國,能夸夸其談。但輪到自己是兩回事,換誰,或者皇帝,總統,主席,總理,無論什麼呼喟吧,都不希望自己手下老百姓動不動就造反起義。
宋九說不殺,不懲,趙匡義能快活麼。不過這一說,就辨了過來。
不是俺的錯,是俺大哥的錯,由俺來承擔了。
宋九又說︰「但陛下勿要擔心,好在那片地區沒有得到陛下仁澤,其他地區都得到了陛下光茫籠罩,因此亂就亂在巴蜀,其他地區影響不大,那麼就不會動搖國家根本。唯今之計,而在天下。天下穩,則巴蜀亂平。天下不穩,則巴蜀平天下更亂。臣一路前來,陸續看到一些流民,于是停下肩輿,問詢原因。實際原因很簡單,歷年來北方陸續種植了一些棉花,有的以旱地種植,但有的圖收益,以腴膏之地載種。加上北方糧食產量偏低,國家承平已久,人口增加,因此倚重于南方之糧。然去年邊事動用了無數兵士,持續的時間又長,糧草消耗巨大,加上去年又有澇災。實際也無事,南方豐收,糧食足矣。可國庫里備糧不足,春荒到來,難免有許多殲商囤積居奇,導致糧價上揚。于是一些百姓買不起這個貴糧,開始成為逃戶流民。不過好在夏收即將到來,國家也不用在北邊用兵了,若是朝廷下詔,禁三四兩月部分地區釀酒,以示拯民之決心,糧價必會大跌。」
呂蒙正說得很嚴重。
但實際沒那麼嚴重,有些流民。朝廷同樣也想了辦法,包括從兩浙荊湖江南調糧食過來,所以宋九提都不提。
還有一處糧食很賤,廣南,當年宋九讓潘美調糧食過來,但當時的情況不同,大家順便替朝廷帶一帶,權當來密州港投石問路的。如今航路打通,商人以利為己任,不可能再學雷鋒,做好事了。
但根本原因,還是這幾年災害有些頻繁,有的地區今年旱災,明年蝗災,後年河決,大後年內澇,即便朝廷免賦稅,也活不下去了,只好做逃戶。
至于邊境用糧還不是主要原因,大多數儲糧是宋九在河東刻意儲備的糧食,朝廷提供的糧食很少,可不能說一點原因不是,多少起了一些抬揚糧價的因素。
朝廷禁釀酒,會有很重損失。
每年榷酒的盈利,漸漸都超過榷鹽專營的所得,但這道詔書一下,朝廷減少一部分收入,那麼就能擠出部分糧食,也會逼得一些商人出手,糧食越不緊張就越不緊張了。
沒什麼大道理,也沒有什麼聖人大義。
然而句句說到實處。
實際宋朝開國之初,不是宋九一個人重視實用,然而這群飽讀詩書經義的進士上位後,喜歡夸夸其談了。
但還不是宋九要說的重點,他又說道︰「巴蜀之亂,根本原因非是朝廷不義,乃是主戶苛剝旁戶,大肆兼並,讓旁戶無法度曰。于是王李二人喊出均貧富的口號,殺劣紳,分土地,一呼百應。隨著我朝內治,人口漸漸增多,臣擔心的巴蜀的今天,就是朝廷的明天。因此臣以為朝廷必須明確進一步的齊人之策,反對兼並,鼓勵大戶義舉善行,懲治一些劣紳為惡鄉里的做為。這才是百年千年永安之計。」
「卿言如朕之意也。」趙匡義嗟嘆道。
他登基之初,先是盧多遜,後是趙普,宋九又雜相協助,感很很滿意。
可是後面就不那麼美滿了。
這有一個比喻,好比夫妻離婚,為什麼二婚離婚率更高,主要容易與前面的比較,這一比較反而多數時候更糟糕……
這才是名相啊,不用拽俺龍袍,也不用語出驚人,更不用吵吵鬧鬧,而且再不用,也不大象話了。
難道讓此子真的成為宋朝一奇,奇在不居首相!
下面幾個官員低下頭。
呂蒙正與宋九不惡,不過好不容易上來了,也準備大有作為了,馬上就要交位子,心情肯定有些不大好兒。
呂端無所謂,現在幾個宰執中,他的權利最低。而且某種意義上,呂端也能算是宋九的長輩,難道父母會吃孩子的味嗎?
蘇易簡以才學進,喜酒,但為人有城府。恐怕宋九回歸,最不開心的就是他。
還有一個人,趙昌言,這是一個超級大嘴巴,為人剛月復自用,然而識人很有本領,他有兩個女婿,一是李沆,一是王旦,都成為宋朝的一代名相。
去年王小波李順起義,朝廷困于北境邊事,而且如宋九所說,巴蜀旁戶那是真正的逼反的,許多人有同情心,因此諸人認為要安撫招降。只有趙昌言一人建議發兵。于是王繼恩下去後,又調趙昌言下去督戰,命其為川陝五十二州招安行營馬步軍都部署。趙昌言推辭,趙匡義不許,又賜其鎧甲寶馬與白金五千兩,令從王繼恩以下,均受趙昌言節度。然而這個大嘴巴委實得罪了許多人,因此有人誣蔑趙昌言無子,鼻梁不直,有反相,不宜使之手握重兵入蜀。
為什麼宋九回來明明有功,反而請罪。
趙昌言就是一個很好的證明。
但也沒有關系,如趙普,趙匡義就沒有懷疑過,再如宋九,趙匡義也沒有懷疑過。真假未懷疑,不大好說,不過趙匡義肯定心中說俺從未懷疑過。
還是看各自怎麼去做。
不是每一個人都讓趙匡義相信的,趙匡義看到後,便在北苑門說,昨令昌言入蜀,我想了想,還是有所不便,況且蜀賊是小丑,趙昌言是大臣,沒必須讓趙昌言前往,暫令他駐守鳳翔,只派內侍衛紹欽帶朕的手書指揮軍事就可以了。
詔書到時,趙昌言已到鳳州,只好留在驛館……
宋九還不知道,因此他說要下去,所有大臣臉上都感到有些古怪。不過宋九並沒有堅持,否則趙匡義會尷尬了。
至于西府就好玩了,柴禹錫當時附從趙普,與宋九鬧了一些矛盾。
趙在西府時就有反骨,一度讓宋九大惡。
向敏中還可以吧,而且他的妻子是張去華的女兒,也就是宋寶的聯親。不過他與宋九沒什麼來往。
劉昌言更好玩了。
他曾是陳洪進手下得力干吏,陳洪進歸朝刻意將他帶過來,後來考中進士,趙普重視,錢俶上表力薦,由是成為西京通判,趙普病重,府政悉委于趙普,趙普死後,劉昌言感激趙普,主動替其經理家事,護理後事。趙匡義以為其人忠,由是重用。然而其人做了一件很不好的事,其母妻皆在泉州,劉昌言發跡後不迎接,卻另娶一美艷的旁妻。趙匡義下詔讓泉州給錢辦裝,所過縣續食,將其母與原妻迎到京城。又替其隱飾,詔曰光祿丞何亮家在果州,秘書丞陳靖家在泉州,皆不迎其親,因此父母在劍南,峽路,漳泉,福建,嶺南,皆令迎侍,敢有違者,御史台糾舉以聞。
有的人眼紅,想用這件事做文章,然而看到這份詔書,傻眼了,誰還敢再說啊!
這個不管了。
但他才真正是趙普的人!
趙普臨終前與宋九示好,宋九也不錯,從河東返回來時,刻意去了鞏縣,先拜祭趙匡胤,後拜祭趙普。然而宋九與趙普之爭,誰人不知。
也就是西府沒矛盾的,宋九多少有些避諱,不需要避諱的,都與宋九有矛盾。
但西府幾個宰相無所謂。
宋九這一回還呆西府嗎。況且從人數上來看也不對啊,東府是三個人,西府是四個人。宋九到東府,正好一樣多,到西府,東府三個人,西府變成五個人,也不合理啊。
然而讓他們大出意外。
宮宴開始。
趙匡義又問了具體的北邊情況,宋九一一交待。
宴後,趙匡義下旨了。
宋朝此時不算危機。
若無巴蜀的事,可以說即便有些小難題,面對這樣超級大捷,也不算什麼。
可是眼下卻有點兒小頭痛,巴蜀在造反,規模大的怕人,國庫空虛,要錢沒錢,要糧沒糧,還要防止遼國舉國之兵來報復,北方繼續要用錢……因此趙匡義不顧北方邊境事情還沒有結束,便將宋九召回來。
患難識知己,扳蕩知忠臣。
國家需要一個能臣忠臣,將眼下的小難關渡過去。
至于王小波的幾十萬起義兵,呵呵,真沒有人當作一回事,若是比較人數,那早就收回了燕雲。
並且宋九不居功,反請罪,讓趙匡義很是滿意。
于是下詔,以宋九以太保侍中昭文館大學士的身份任平章事,位于群臣諸王之上。
柴禹錫松了一口氣,心道,果然。
但一點也不果然,宋九立即說道︰「陛下,巴蜀之亂,臣有嚴重失職之罪,陛下不罰反賞,何以明天下?」
「這個罪的……」
「陛下,若不相信,可以問李繼隆,臣去年就曾說過一句話。」
「什麼話?」
「那時張還沒有與兩賊在江原會戰,臣就說過一句話,來得不是時候啊。」
趙匡義有點兒明白了,可听著怎麼不是滋味,難道還想它來嗎。
宋九繼續說道︰「實際巴蜀主戶豪紳形成了利益鏈,因此朝廷明知其弊,卻無法處理。反正已發生了,陛下應看到好的一面。經此叛亂,巴蜀將不會再出現罪惡的旁戶一詞,廣大貧困百姓也終于有了一份生機。但不當在這時候發生!」
「這個……」
「陛下,巴蜀亂要平,北境雖暫時大捷,卻要防備遼國大兵反撲,若是陛下寬恕臣之罪,還是讓臣去西府吧。要麼讓臣去三司。」
柴禹錫、劉昌言與趙一起傻眼了,就連魏羽也傻眼了,你老大哥干嘛與俺爭這個破三司使的位子啊。
「朕不準卿無理取鬧,是罪就是罪,是功就是功。」趙匡義也不樂意了。
宋九索姓挑明了,問︰「陛下,諸葛亮之後,何人能接手蜀國之重任?無他故,諸葛亮謹小慎微,事必躬親,省怕誤了先主之遺托,固定美名傳之于千古,然而將自己活活累死了,手下無人得到磨練。再說,先帝之時,趙普離開相位,若無盧多遜勉強維護,陛下于開封輔佐,何人能接手之?為何盧多遜與趙普一不在相位,陛下選相如同走馬燈一般。也是這個道理。陛下,群臣治國,是群臣輔助陛下治國,而非是某一兩人,這對國家只有害而無一利也。呂蒙正卷土重來,再度為相,士別三曰當刮目相看,呂端走南下北,對全國各地情況熟悉,氣度寬大。皆赫然有名相風采。陛下為何不重用之?」
宋九說得有道理。
但不能這麼听。
柴禹錫苦笑。
這是宋九指兩府人才的,東府人數少,可個個管用。西府人數多,可不大管用。因此宋九才主動請求繼續呆在西府。
然而,然而宋九來到西府,自己還有好曰子過麼?(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