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辰說這番話的時候,目光清澈,聲音清亮,語調不緩不急,身軀挺直,絲毫不以自己失禮于人為恥。正如柳叔之前跟白城山所說,方辰雖年方八歲,性子卻最是沉靜,為人處世,自有自己的準則,錯便是錯了,知錯便要改,即便眼下當著如此眾多的人的面,當著左大名士的面,他也敢坦然應下自己的錯,光憑這份心性,就值得人贊一聲好!
邊上一群原本想要看這小秀才笑話的人此刻也不免收了心思,「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這話說的容易,可真真正正做到的又有幾人?至少此時此刻,換做他們是方辰的話,是絕對沒有勇氣當眾說出這樣一番話的。
柳叔原本不悅的臉色頓時好看起來,不愧是他教出來的孩子,敢作敢當!
之前找茬的那個孩子頓時漲得滿臉通紅,他之所以看方辰不順眼,只是因為這些日子以來,他的父親總是拿他跟方辰比較,總說他不如方辰,今日他好不容易見著了本人,偏生又遇到他犯了那樣的錯,當然不會錯過,立刻就上前諷刺起來,說到底,還是年紀太小,性子太浮躁!
這一屋子的小童生秀才們,看方辰不對眼的可著實有不少,可誰都沒有表現得那麼明顯,誰都不想主動上前生事兒,畢竟今兒最主要的目的是入了左大名士的眼!
左大名士捧著茶,笑眯眯地看著,看不出半點不悅,卻顯然也沒有插手的打算,當主人的都不出面,其他人就更不會說什麼了,那孩子的長輩也沒有出聲,畢竟今兒,他們家族可不止這一個孩子來了,若是因為他一個,牽連了其他的幾個,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場面頓時有點兒冷了,趙立夏神色微動,他伸手隨意按在方辰的肩上,微微俯□子,笑道︰「辰辰,你這話說的不對,剛剛這位小公子只在一開始那樣稱呼了一次,在立年提出來之後,他就改了,所以你也許誤會人家了。」
方辰露出些許困惑的神情︰「是嗎?」。
「不信你問問這位小公子。」
眼見方辰和趙立夏的目光都望了過來,那孩子總算還沒有笨到家,紅著臉一個勁兒點頭︰「是的!你誤會我了!我都改了!」
方辰哦了一聲︰「那是我誤會你了,我跟你賠不是!」說著,彎腰行了一禮,態度十分誠懇。
那孩子不敢再說什麼,匆匆還了一禮便立刻逃也似的回了自家長輩的身後,這方辰實在是太不好惹了!難怪他能考上三個案首!
看到這一幕突如其來的轉變,在場的不少長輩們都同左大名士一樣,微微眯起了眼,這小家伙,似乎不簡單啊!在剛剛那樣都已經撕破臉皮的情況下,居然瞬間就被擰過來了,還沒有半分不情願的模樣,這就顯然不是趙立夏的威信問題了,而是小家伙自己也懂得見好就收!所以,這個看似老實耿直的乖小子其實也是個懂得人事變通的?若真如此,那可當真是塊上等的美玉了!
既然這個小插曲已經得到了圓滿的解決,大家伙兒自然不會讓這場子繼續冷下去,畢竟這里可是左府,畢竟,左大名士還坐在首位看著呢!一時間,說話聲又漸漸響起來,三五成群,自顧圍在一起說著話,仿佛沒看到剛剛一幕似的。
⊥人可著實有不少,或許是誰家的孩子在找朋友呢。
左大名士愜意地坐在首座,身旁有人湊到他耳邊低聲說了句話,他听後,神色不變,淡淡道︰「隨她去吧,讓人看著點兒就是了。」
柳叔一路跟人笑著打了幾個招呼後,挑了一處靠窗子的地方坐下了,趙立夏他們自然也跟著,經過剛才那一場,原本有心想要在這樣的場合里給方辰一點兒難堪的人也不敢貿然上前了,這位連中三個案首的小秀才也許並不是個好惹的,更何況他身邊兒還有劉公子呢!
沒人上來找事兒,幾個小的也樂得輕松,方辰的眼楮四處轉了一圈兒之後,便落在了小圓桌上擺著的點心上了,唔,看起來好好吃的樣子!按照之前的禮儀教導,這種聚會上的點心一般很少人會吃的,就算吃也只是意思一下,不會一坐下來就開始吃!可是這里是左大名士的府邸,不是尋常人家,這盤子里的點心可裝了不少呢!並不像是僅僅做個樣子的,而且剛剛左大名士也說了只管吃,那是不是可以吃點兒?
〈到自家調皮小妹那得意的小眼神兒,柳叔當真是哭笑不得,這小祖宗真是越大越能鬧騰了!她還真以為自己滿屋子的亂躥,就沒個下人能認出她來?
不大一會兒的功夫,這游戲就已經進行五輪了,被點起來的五個孩子抽中的題目大同小異,跟童生試的內容相差不大,那五個孩子都應對的很好,左大名士毫不吝嗇地夸獎了他們幾句,把幾個孩子樂得小臉兒紅撲撲的,其他孩子們紛紛投去羨慕的眼神。到了這會兒,已經沒有人去想方辰會不會搶了他們的風頭,所有人都在期盼著小環能在輪到自己面前的時候停下來!
游戲繼續進行著,陸陸續續已經有不少孩子被點到了,也出現了答不出來的情況,幾乎每個家族都有孩子被點到,唯獨趙立夏他們這一桌子附近持續被輪空,運氣也實在是太差了些。
對此,柳叔倒是一點兒都不意外,那老頭兒要是不整些事兒來那就不是他了!只不過這一回,老頭兒的期望要落空了,他挑中的這些孩子,可不跟別家孩子那麼膚淺!如此簡單的抽題,不答也罷!
左大名士安然坐在首位,捧著茶盞,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底下的這一群孩子,所謂三歲看到老,並非沒有道理,一個人聰明與否並不是最重要的,心性才是決定成敗的關鍵,勤能補拙,但從未听過有什麼能彌補性格的缺憾。
對于不能答題這種事,趙立夏趙立秋和趙立冬當真是沒任何想法,趙立年一門心思都在研究那個突然冒出來的女扮男裝的瓷女圭女圭,方辰則是努力的擋著瓷女圭女圭,這一桌子的人對于自己不能當眾發揮一場毫不在意,他們本來就不打算來拜師的,自然也沒想著跟人搶這種風頭。
卻不料,正因為這份無所求的淡定從容,讓他們在這一屋子的人當中月兌穎而出。今日受邀前來的都是些童生和秀才,另外就是一些家族里頭的孩子,這年紀小一點兒的,就期望能被左大名士看入了眼,直接收作徒弟,這年紀大點兒的童生和秀才們倒是沒想過要當徒弟,他們就指望著能留在左大名士門下,哪怕是旁听一陣子,那也是受益匪淺的。
這個游戲一直持續了一個時辰,左大名士這才笑眯眯地喊了停︰「玩了這麼久,也該休息會兒了,不然你們的手都該酸了。」
底下的孩子齊齊喊著不酸,一點兒都不酸!
左大名士笑道︰「就算你們不酸,這敲鼓的先生可是手酸的緊了,得讓人家休息一下嘛。」
眾人頓時笑成一團,左大名士又趁機讓人上了些點心茶水,讓孩子們吃些東西。
休息了一會兒之後,左大名士道︰「剛剛是我給你們出題,現在該輪到你們給我出題了,有什麼讓你們覺得困擾不解的,都可以提出來,我雖然未必就能答得出來,但是在座的有這麼多人,或許就能探討出個結果來。」
這一環節也是每次聚會所必須的有的,所以孩子們一早就準備好了自己的提問,這提問也是件不容易的事兒,提問不能太難,若是太難了一不小心問倒了左大名士,那可就真心地得罪人了,若是太簡單,又不能顯出自己的學問,所以,這提問一般都是由族里的長輩們跟先生一起敲定的,孩子們只管拿來問就是。
左大名士很早以前就知道了自己的這番好意已經變了性質,只是規矩習慣一旦形成,再想改可就難了,饒是他也只能繼續按照規矩來。
孩子們陸陸續續起來提問,左大名士應對自如,偶爾有年長的秀才問一些提問,他反倒答得仔細一些。那些家族里的人當然知道左大名士已經察覺了他們的小動作,心頭難免生出些許無奈,他們也沒有辦法,孩子們畢竟還太小,所學有限,讓他們自己去想,恐怕問出來的都是些淺顯的東西,又哪里能入得左大名士的眼?卻未想過,他們會做小動作,別人同樣會,于是,便有了如今這局面。
左大名士在回答了一些問題之後,冷不丁點到了方辰的名字︰「你平日讀書,可有什麼不解的之處?」
方辰正听得有些無趣,這會兒被點到名,連忙站起身,朗聲道︰「方辰愚鈍,平日讀書時常遇到不解之處,不過在詢問了柳叔之後,都已解惑。只是,在前幾日的時候,我家養的那只蘆花母雞孵出了一窩小雞,當時我與姐姐正在給雞群喂食,姐姐突然問我︰這小雞是由雞蛋孵出來的,雞蛋又是由雞生出來的,那這世上,到底是先有雞然後生下了雞蛋,還是先有雞蛋然後孵出了小雞呢?我苦思多日無果,自知所學有限,今日趁此良機,還望左大名士賜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