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巧覓的視線頻頻往陽台上的燈而去。
那是一個圓形的燈,燈罩密合,但只要燈泡一亮,就看得出來里頭堆積了一些髒東西。
她猜尹兼歲可能很少往上看,要不然他這樣一個有潔癖,屋子打掃得一塵不染的人,怎麼可能忽略掉那髒污?
「你在看什麼?」
「沒有。」白巧覓低頭,「沒事。」
她想她如果告訴他,那個燈罩是髒的,他一定會叫她踩馬梯上去把它清干淨──因為她現在得替他「做牛做馬」啊!既然說不說下場都一樣,她干脆還是自動自發洗干淨,還可以少听他兩句毒言。
「菜煮得還可以吧?」她問。
看尹兼歲已經把飯吃得碗底朝天,還不時夾菜入口,應該表示做得還可以吧?
「嗯。」
「嗯是好還是不好?」
「你想听真話還假話?」
「你應該只會說壞話吧?」
「哈哈哈……」尹兼歲大笑,「越來越會頂嘴了喔。」有進步。
被激久了,當然會小小反擊啊。白巧覓在心頭碎念。
雖是夏天,但因為尹兼歲住的樓層高,陽台上不時有輕風吹拂,還挺涼快的,就像古早時候在樹下乘涼一樣。
話說,她沒想到尹兼歲竟然還有「浪漫」的一面,竟然把餐桌搬到了陽台上,掃除工具不見了,換成一盆盆的鮮妍盆栽,搭配清風徐徐,還真別有一番悠閑意境。
像她就不會特地為了吃飯花這番功夫,她向來都是坐在客廳里,電視配飯,就這麼寂寞無聊的過了用餐時間。
「經理,你每次吃飯都這樣費功夫的嗎?」
「什、什麼功夫?」他差點噎到。
難道他的小心思被發現了?
「在陽台吃飯啊,而且陽台上還多了盆栽。」
「那些盆栽本來就在,只是你沒發現而已。」絕不會承認這是他昨天晚上特地去買回來的。
「是嗎?」她想她對他家沒真的那麼熟,也許它星期六的時候被隱藏在掃除工具後面了吧。
「那你也是每天晚上都在陽台吃飯嗎?」
「不一定,看心情。」其實他都是在客廳以電視配飯。
自己一個人,哪會這樣用心思,吃飯不過是例行事務,若不是不吃會死人,他還真想省了這道麻煩手續。要不是因為她,這種增加「情趣」的小點子他才懶得去動腦。
「經理真浪漫。」白巧覓手枕著右頰,微笑看著他。
「……」他口中的湯差點噴出來。
「一般人通常不會想要到陽台吃飯啊。我一直以為經理是個很嚴肅、很難親近的人,想不到私下其實很懂情趣耶。」
「不然你飯都怎麼吃?」
「就看電視吃啊。」
「做創意行銷的人這麼沒創意。」
「但是我跟我男朋友在一起時,我就會把電視關掉……」
「前男友。」他忍不住提醒。
什麼男朋友,都過去式了,還吞了她五萬塊,提在嘴上干嘛?
「習慣了嘛。」眼睫眨過一個落寞。「有男朋友在的時候,我也會動腦去想些玩意,譬如在餐桌中央擺朵玫瑰啊,把蘿卜壓成心形啊……」
尹兼歲瞟了酸辣湯中的蘿卜一眼。
很好,它是原始的圓形,果然跟他吃飯就沒所謂的心思了。
「或者在餐盤旁邊擺朵花啊……」
他的餐盤旁邊別說花了,連根草也沒有。
「飯後還有吃起來很甜蜜的甜點。」
他記得發票上的明細沒有任何東西跟甜點有關。
「我記得了。」他說。
「記得什麼?」她忽然覺得背脊發涼。
這個「記得」百分之兩百……不,百分之一千絕對沒好事。
「下次,如果餐桌上沒你剛說的那些東西,你就給我吃草去。」
她果然不該多嘴的,嗚嗚嗚……
牛跟馬是草食動物,但狗是雜食啊,她可不可以……算了,她還是乖乖的在擺盤上下功夫吧。
「我吃飽了。」她有些哀怨的放下碗筷。
「我也吃飽了。」
尹兼歲起身收碗。
「我來就好。」哪敢讓「主人」動手呢。
「太陽西下了,牛該休息了。」他拿走她手上的碗。
他的意思是說他要洗碗嗎?
看白巧覓一臉不可置信,尹兼歲也沒說啥,逕自收了碗到廚房,拿起菜瓜布當真洗起碗來。
她剛有在菜里放了「好人藥」嗎?不然今天經理怎麼會慈悲心大發,還會幫忙洗碗?
既然他在洗碗,那她就來把陽台上的燈擦一擦好了。
她記得在樓梯下方的儲藏室內有馬梯,打開一瞧,她的記憶果然沒錯。
將馬梯搬出來放到圓燈下,她爬到最頂層發現還是構不著燈罩。
「怎麼這麼高啊?」她不敢看下方,畢竟這是二十樓,一往下瞧,恐怕會嚇得腳心發麻全身發抖,萬一一個不小心,抖到一樓去了,別說人,連狗都沒得做。
她想,她如果站起來,不知道行不行?
手撐著馬梯,小心翼翼的打直膝蓋,卻發現怎麼伸直手還是踫不到燈罩,正想放棄坐下時,冷不防一聲怒吼傳來。
「你在干嘛?」
嚇了一跳的她沒扶穩,往後跌下。
一看到她跌落,尹兼歲的心整個急凍,慌忙打開雙手沖過去,一把將她接住,隨之落下的馬梯打上他的背,他痛得悶哼了聲。
白巧覓還以為自己死定了,從二十樓掉下,就可以直接送去做漢堡肉了,短短的二十八年人生走馬燈才要在腦中閃過,她就發現自己好像已經到了地面,而且還被某個像鐵鏈的東西緊箍著,幾乎無法呼吸。
張眼,她這才發現原來是尹兼歲及時救了她,讓她得以完整不用去當漢堡肉,而越過他的肩膀,她瞧見掉在他背上的馬梯,而他是不是因痛而正細細的吸氣?
「經理!」她忙喊,「經理,你有沒有怎樣?」
「沒……事。」
「你很痛嗎?你放開我,我去幫你叫救護車。」
「我沒事!」
尹兼歲松手緩緩起身,可以自由活動的白巧覓連忙將他背上的馬梯推開。
「你沒事吧?」尹兼歲問。
「我沒事。」白巧覓著急的打量,「你呢?你有沒有事?」
「可能……」他一動肩,就痛得皺了眉頭。
「我看看。」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拉開了他背後的上衣,「你的背紅了,等等一定會瘀血的!有沒有撒隆巴斯或退瘀血的貼布?」
「醫藥箱有。」
「我去拿。」跑進去客廳後,才想起來她根本不知道醫藥箱在哪。「你放在哪里?」
「沙發旁邊櫃子的最下層。」
「好。」白巧覓很快的就從櫃子里頭拿出醫藥箱。
尹兼歲走進客廳在沙發上緩緩坐下,白巧覓則坐在他身後,拉起上衣,小手在背上東模模西模模。
「別亂吃我豆腐。」
「我在確定位置啦,有撞到的地方溫度會比較高。」誰要吃他豆腐啊。
不過這一模,她才發現他的肌肉比視覺上還要來得結實,可見平常都有在健身,有練過的。
再看他的上半身線條,寬肩,窄腰,超完美的倒三角形身形,她直至現在才發現尹兼歲的身材如此秀色可餐。
她終于可以明白為什麼辦公室里有些女生會看著他流口水,恨不得將他吃下肚去。
那些女生一定沒有被他毒舌過。就算肚子再餓,只要被他罵過,就會自動飽了──氣飽的。
貼好了撒隆巴斯,想到他剛才救了她的命,心底還是有些感動。他還為了她受傷呢……無情的經理其實也是有人性的,要不然依他討厭她的程度,應該是巴不得她就直接摔成肉醬吧。
「經理,剛才謝謝你了。」
尹兼歲轉過身來,「你剛才爬上馬梯做什麼?」
「我想說陽台的燈髒了,要擦干淨。」
「我有叫你擦嗎?」
「是沒有,但我想如果你發現燈髒了,一定也會叫我擦的。」
「你什麼時候這麼了解我了,你姓蛔名蟲嗎?」
「我……」
「狗不當,牛不當,想當蟲?」
干嘛說得這麼過分,她也是好心啊。
「我這里挑高四米六,陽台的燈我只叫專業的來處理,你是不是以為你會煮幾個菜就專業了?會拖個地就專業了?我告訴你,你還差遠了。」
「對不起……」她咬緊唇,眼眶微紅。
「你失戀想死不要挑我這里,給我找麻煩,凶屋很難找到買家的!」
他一定要罵得這麼過分嗎?她又不是故意的,她也沒有想死的念頭,更沒有要替他找麻煩,她只是沒想到天花板那麼高,才自不量力的以為站上馬梯就可以將燈罩拆卸下來……
「對不起,是我錯了。」她一把抓起放在角落的包包,「如果沒事,那我先回去了。經理再見。」
小臉蒼白的她將包包拽緊在懷里,逃出那令她難堪的屋子。
關門聲響,尹兼歲這才懊惱的狠狠揍了自己的太陽穴兩拳。
他在搞什麼鬼!他根本不想說那麼冷酷殘忍的話的,他只是太害怕她真的掉下去,怕到心髒快爆炸了,才會氣到口不擇言的!
他不能讓她就這樣帶著誤會回去!
他連忙跟了出去,幸運的在電梯處攔截到還在等電梯的她。
「巧覓。」他喊。
一見到他,白巧覓很明顯的瑟縮了下。
「還有什麼事嗎?」她小心翼翼的問,深怕他的炸彈還沒炸完,又要找她繼續轟。
看到她戰戰兢兢的模樣,他想也不想,一個箭步上前,將她抱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