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府。愨鵡曉
夜色籠罩。
晃動的宮燈之下,唐淺淺半靠在身後軟塌的靠背上,久久凝望著眼前的宮燈愣神。
從燕舞酒樓離開的時候,父親在門口深望她的那一眼,似有若無的還在她的眼前徘徊而過。
——濃濃的憐愛,愧疚,痛苦,各種復雜的心境讓她直到現在也沒辦法痛快下來恁。
三本賬冊。
第二本和第一本的內容相差不多,可看到第三本,當中流空的數額就已經讓她輕易的看出頭緒。更不要說近些年的那些賬冊文案。
難怪當日在唐府,唐相是那般惱怒,若非是失望透頂,又怎麼會眾目睽睽之下,當著丫頭侍婢的面兒讓唐夫人如此難堪蕩!
在她的印象里,唐相是痴情,專情,慈愛,甚是心軟,可堂堂一朝之相,手握當朝朝政的男子就是這樣的繞指柔嗎?即便東窗事發,竟還要給那個已然失望透頂的女子「最後一次機會」?
不,絕非如此。
若非是心念著,執著著某樣唐相以為最重要的東西,又怎麼會如此行為!
只是這樣的行為卻又是連她都覺得難受!
若是來日真的確定是唐夫人蓄意謀害了她的生母,那唐相又會如何?
本一心為了死去的生母親弟報仇,可若是生生的讓活著的人痛不欲生,起步又是她的罪過?
「愛妃?」
低低的聲音在耳邊閃過。
唐淺淺抬頭,盈盈的宮燈光亮之下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多了那個熟悉的身影,縈繞的菊香也在她的鼻端充斥。
唐淺淺起身,「太子什麼時候過來的,臣妾都不知道……」
「好了!適才在想什麼?」
南耀羽拉著她再度坐到軟塌上。
適才不予通報過來只是一時心起,卻不料看到她坐在燈下發愣,竟然是連他的腳步聲都沒有听到。
唐淺淺看著南耀羽,苦澀一笑,然後低頭,把手邊上的三本賬冊送到南耀羽的手里,尤其是第一本和第三本。
南耀羽看了眼上面所寫的年份,低頭慢慢的翻閱起來。
只是她是從頭往後翻閱,南耀羽是從後面往前面翻閱。
唐淺淺暗暗的嘆了聲,果然人家是高手。
那些弄虛作假的賬目大都都是在後面藏著,前面幾頁看著都是最正常不過。
唐淺淺一邊給南耀羽奉茶,一邊小心的看著南耀羽臉上的神情,在南耀羽臉上漸漸顯出凝重神情的時候,唐淺淺開口,「今兒臣妾見了父親!」
南耀羽合上手里的賬冊,看向她。
顯然他是知情的。
唐淺淺動了動唇角,「父親要臣妾給唐夫人一次機會!」
南耀羽沒說話,臉上也沒有什麼表情,眸光盯著她,就讓她不得不把後面的話說出來,
「臣妾說要回來和太子商量!」
南耀羽終于勾唇,「淺淺倒是推到本宮身上了?」
淡淡的話語里似乎並沒有絲毫惱怒的氣息,唐淺淺嘆了聲,依偎到南耀羽的懷里,南耀羽抬手攬住了她的腰身。
「臣妾只是覺得父親……可憐。」
幽幽的兩個字從唐淺淺的嘴里冒出來,南耀羽的眸色也微微一沉。
他拍著唐淺淺的臂膀,喃喃低語,「……他可憐,你的母親呢?」
「……」
唐淺淺一顫。
一臉錯愕的看向南耀羽。
他的意思是要她繼續查下去?
可萬一殺死她的生母親弟的真的是唐夫人,那他要怎麼面對嫣然!
南耀羽看著她,幽幽的吐出四個字,「國,法,難,容!」
「羽……」
唐淺淺不自主的抓住南耀羽的手臂,唇角輕顫。
他只一句話就讓她醒悟了她接下來要怎麼做,更又是幾個字就讓她幡然醒悟。
他是男人不假,可更多的,他是一朝之儲君!
而且還是個心懷鴻鵠壯志的有為男子!
唐淺淺漸漸的笑了,唇角的笑意猶如春花展開,不自覺的展露出燦爛的顏色。
南耀羽眼中的墨色再次深濃。
這時候,耳邊腳步聲起,
桃紅的身影出現在宮燈之下,手中捧著的正是今兒幾乎炖了一整天的炖湯。
唐淺淺眼角瞄到,趕緊的過去把湯羹端過來,奉到了南耀羽的嘴邊。
南耀羽拿過來,放在嘴邊清淺的飲了口,「莫不是淺淺有什麼要求本宮?」
「……」
唐淺淺臉上的笑容一滯,她就不信告訴她某人喜歡喝她親手煮的湯羹的桐梓沒有把她下廚的事情稟告過去。
唐淺淺笑開,眼中細碎的光亮從笑眯眯的眼楮里泄出來,好似浮雲籠罩下的點點星辰,
「這是臣妾熬了一整天的,只是想請太子品嘗!」
「哦~!」
南耀羽點了頭,「愛妃有心了!」
說著,低頭一口一口的喝起來。
眼看著南耀羽喝的專心,連看她一眼都欠奉。唐淺淺吸了口氣,拿過桃紅捧著的另外一盞湯羹,一小口一小口的輕抿。
黃 排骨湯。
專益氣活血通絡。
她炖了這許多久,這湯汁簡直就是世上最美好的東西。
只是唐淺淺這自顧喝著還沒有一半兒,眼前突的陰影掠過,手里的湯盞已經給人拿了過去。
唐淺淺抬頭,眼前出現的人影不就是先前那個不理不睬她的家伙?
「太子……」
嘴里客氣的話還沒有說出來,眼前熟悉的菊香就已經籠罩過來,隨著身子就被生生的扳過去,四片唇貼到了一起。
和自己口中一樣的黃 排骨湯的味道,帶著他獨有的氣息侵入。
這一刻,對她來說,竟是比剛才喝的味道還要好上幾倍。
是她熬湯的時候還要再久一些嗎?
想要好好的思索下自己早些年被認識的那些人稱之為「天才」的話到底是不是騙人的,可腦袋里似乎已經沒辦法再認真思考,諄諄的全是這個男人身上的氣息。
唐淺淺的唇角不可察的彎起,雙手漸漸的覆上了擁吻著自己的男人的後背。
突然覺得這個男人的身體很寬厚,很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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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頂上的日頭正是耀眼。
宮內的議政殿。
南耀羽穩坐在案幾之後。
前面的座位上,唐相喝著手中的茶水,平穩的面龐上淡若秋水。
「味道如何?」
南耀羽放下杯中的茶水。
唐相感慨,「和聖上所賜茶水略有不同!」
南耀羽唇角有了些興味,「不知道唐相覺得哪種茶更好一些!」
唐相抬眸,「各有千秋,不應一概而論!」
南耀羽清冷一笑,「唐相倒是真不愧父皇的臣子!」
唐相拱手,「臣只為耀國之社稷江山!」
「說的好!」南耀羽朗聲,隨後一手扣到桌面上,「既如此,那唐相對今日朝上盧尚書所參奏之事,作何感想?」
——今日朝上,盧尚書再度把上官商號的事情給提了出來,不止列舉了些許實證,還說唐夫人把上官家的商號轉給了太子妃,有涉嫌移罪之說。
唐相眼眸微轉,淡淡一笑,「司徒大人已經說的很清楚了,臣怎麼想,並無必要!」
——當時盧尚書說完,司徒御史就已經說了太子府正在徹查上官商號數十年賬冊的事情,言外之意,太子定然不會徇私。
南耀羽的冷嘲,「既如此,那昨日唐相何必要太子妃求情……是以,唐相對自家女兒也是多有欺瞞!」
唐相的面色微變,「太子殿下怎麼能如此說?」
南耀羽盯著唐相的眼中閃過冷沉。「早在昨兒本宮听了太子妃所言,就知道唐相不過有意為之,今兒唐相倒是讓本宮確認了。」
「太子殿下,妄言了!」唐相的臉上閃過一抹惱怒。
「不然?」南耀羽嘴角輕佻,像是沒看到唐相臉上的神情,「那日,唐相公然讓唐夫人顏面無存,便已經不顧了這許多年的情分……所以再說什麼機會,不過就是要太子妃提防唐夫人……太子妃是身在局中,所以才沒有想如斯完全,只是不日她也會明白!原來自己心念著的父親竟也在算計著她!」
南耀羽話音未落,唐相已然起身。「——太子殿下!」
低沉的聲音在殿內盤旋而起,守在殿門外的桐梓都听著一震,險些推開門進去。
南耀羽絲毫不理會唐相的勃然大怒,只是把自己案幾上的折子拿到自己跟前。
「本宮請唐相喝茶,現在既然唐相已經喝完,就請離開吧!」
唐相站在原地,看著案幾後面正低頭看著手頭折子的年輕男子,眼中暗光轉閃。
桌案之後,南耀羽已經拿起筆端在折子上寫著什麼。
絲毫不以為他堂堂一朝之相的身份多一絲的敬重。
唐相躬身一輯,轉身往殿外走去。
只是當唐相的手搭在殿門上,唐相身後的南耀羽突的開口。
「本宮暫且不會動她……只不過,本宮有個疑問想問唐相!」
唐相抿緊了嘴角,轉身看向南耀羽。
遠遠的案幾之後,南耀羽看著唐相的眼中流光魅轉。
「不知道……那位馮嬤嬤現在還活著嗎?」
此言一出,唐相擱置在身側的手立時緊緊的攥到一起。
南耀羽眼中睿光一閃。嘴角不可察覺輕勾。
……這個唐相也並非是懵然無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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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府。
太子寢宮正中的院落當中。
寬大的亭中,太師椅上,唐淺淺看著眼前的信箋,嘴角微抽。
這信箋是大皇子給她的,上面不過是問她這陣子過的如何如何之類,還有就是若是她需要幫助,就到大皇子府去找府中的管家,管家自會給她安排,最後又說他一切都好。
這上面的內容沒有一點兒的隱瞞,只是這信箋卻是從那些賬冊當中的其中一本里翻出來的,最重要的是上面的日期和今日隔了也就是三四日。
換句話說,這封信箋是大皇子命人偷偷模模的塞到賬冊里去的。要不是桃香正好在書房里,這信箋還指不定被誰給看了去。
——不就是一封普通的信箋,用得著這樣的偷偷模模嗎?
可是,又好像極有必要。
因為這封信箋上明寫著一句話——「……先多次書信,均不見淺淺回復……」
呵呵,「多次書信」?
從那位大皇子離開到現在,她也就才收到了這麼一封。
所以,先前那「多次書信」的下落似乎已經很清楚了。
唐淺淺扶額,沖著桃香招手,「請管家過來!」
以往這時候,宮里正是忙的時候,所以桐梓並不在府里。
「是!」
桃香應聲去了。
很快,太子府的管家到了。
唐淺淺托著下巴,目光瀲灩的看著怎麼看怎麼老實,可實際上絕對不會是這麼回事的老管家,「這陣子可是有本宮的書信?」
老管家早在前來的時候就听說了太子妃的侍婢在書房中的賬冊里發現了一封信箋,而現在看到太子妃刻意拿在手上的信箋,即便是不知道當中的內容,也知道了太子妃所知。
無可否認,太子妃是美的,從伊始進到太子府的時候就是如此,而這陣子卻是比起先前更讓人驚艷。尤其是眼中的星眸璀亮,只耀眼奪目,讓人移不開眼。就像,就想太子殿下偶爾笑的絕魅時一樣。明明看著猶如畫仙出世,可感覺……就是會讓他看著背脊發寒。
沒錯,是發寒!
「奴才並未曾听說有什麼書信!」老管家小心的回答。
唐淺淺失笑,還真是好奴才。
「這麼說,是本宮听信謠言?」
老管家噤聲,下一刻,跪倒在地。
眼見著一位年紀差不多花甲的老人跪倒面前,唐淺淺的眉心狠狠一抖。
隨後起身,「既然老管家這麼說,那本宮就先姑且相信一次。只是日後這樣的事情本宮不希望再有第二次!」
「是,謝太子妃寬恕之恩!」老管家躬身。
「不!」唐淺淺搖頭,「本宮只是相信管家你……只是對于府中門房的下人,本宮以為還是要小懲大誡!」
「是,謹遵太子妃吩咐!」老管家想也不想的應諾。
唐淺淺一笑,若是老管家和她對抗上幾句,她倒是還能勉強相信老管家是確實的不知情,可老管家卻是答應的這麼利落,這顯然是明明知情。
「那就每人脊杖二十!」
唐淺淺看了老管家一眼,「管家治府不嚴,本宮就罰去老管家三個月的薪水!以儆效尤!」說完,也不理會老管家的神情,轉身離開了亭台。
身後,老管家應聲而諾。
「是!」
前行的唐淺淺听著老管家的聲音傳過來,唇角微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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