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雨夜之後,阿福連同他的家就像從來沒在這個世界出現過一樣消失得干干淨淨。夏如畫甚至產生錯覺,那個說著南方話愛顯擺的女人和她那個會送玻璃球的兒子只是她自己的南柯一夢。
可是她知道那不是夢,她不可能忘了那場雷雨,不可能忘了那天的血和淚,不可能忘了那種絕望的感覺。是的,一切都是真實存在的,她的生命已經被荼毒了,而且沒有挽回的余地。
夏如畫在經歷了殘酷的強?暴後徹底地消沉了。原來她的性格算是安靜,現在則完完全全地變成了陰郁。魏如風很細心地呵護她,不讓她有一點點的觸動,也沒有任何人再向她提起那件事,仿佛那個夜晚隨著阿福一起消失了。夏如畫也努力地想恢復成以前的樣子,可是她變得有些神經質,會反復做著同一件事,切土豆會毫無知覺地一直切成泥,洗衣服也會反復地搓洗,直到雙手都搓紅搓破。魏如風無數次地把她從這種茫然無措的情境里拽出來,夏如畫總是扯著嘴角笑笑,說忘了,忘了。
她一天天地灰暗下去,雖然看上去還是那個漂亮的女孩,但是內心已殘破不堪。每逢雷雨,夏如畫都會像那晚一樣痙?攣並大聲地哭喊,不讓任何人接近,直到昏死過去。大夫說,這是因為強烈的精神刺激,沒有好的治療方法,只能耐心地疏導。
每當這樣的雨夜,魏如風都會默默地在門口守候著她,夏如畫在屋里大聲地哭,他則在屋外靜靜地流淚。小屋門框上的斑斑血跡,是魏如風用拳頭無望地捶打所留下的。他為沒能保護夏如畫而深深自責,那種無能為力和夏如畫的絕望一樣痛苦,然而他默默地連同夏如畫的痛苦一起承擔了下來。
魏如風希望夏如畫能一直依靠他,他暗暗發誓絕不讓夏如畫再受一點兒傷害。可是他發現夏如畫有些抗拒他,甚至不敢看他的眼楮。其實夏如畫不是單純的躲閃,她是畏懼,畏懼魏如風那純淨而堅定的目光,她隱隱覺得自己承受不起了,她早就知道自己比魏如風懦弱,而現在不僅僅是懦弱了。
但是不管怎麼樣,還是要活著。他們沒有餓死,沒被人害死,沒被警察抓走,那麼就要活下去,因為他們一直是這樣緊緊依靠著對方,為了活著而堅強地活著的。
人也許就是這樣,並不是為了什麼高尚的理想、遠大的目標而活著,而是在活著的某些時候恰巧有了這些而已。
沒人來抓捕魏如風,因為他星期四準時赴了程豪的約。
走進東歌夜總會的大門時,魏如風深深吸了一口氣,他抱著一種復雜的心情,雖然不是特別明白,但是他能隱約地感覺到這扇門意味著什麼。門的兩邊,有生活的希望,也有未來的黑暗。
魏如風是由老鐘親自帶進來的,程豪正接著電話,他看了眼魏如風,示意他坐,老鐘帶上門出去了。
程豪在電話里一直在說貨和渠道的事,沒有絲毫避諱,而魏如風下意識地不想听那些話,可他又無法避開,一些敏感的字眼就那樣一字不漏地進到了他的耳朵里。
程豪打完電話,看了看魏如風,站起來說︰「喝點兒什麼?茶,或者咖啡?」
「不用麻煩……」魏如風有點兒不知所措地搖了搖頭說。
「茶還是咖啡?」程豪似乎沒听見,仍舊問他。
「咖啡。」魏如風感覺到了一種獨特的壓迫感。
程豪泡好了一杯咖啡,擺在他面前。魏如風拿起喝了一口,深深皺起了眉。
「怎麼了?」程豪問。
「苦……」魏如風抹抹嘴說。
「咖啡就是苦啊,你沒喝過?」程豪剝開一塊方糖,扔進了魏如風的杯子里。
魏如風紅著臉,搖了搖頭說︰「沒喝過,但想試試……」
程豪笑著說︰「你這孩子很有意思!」
「程總……」魏如風坐好了,鄭重地開口。
「你怎麼知道我姓程?」程豪饒有興趣地問。
「我那天听老鐘這麼叫的。」魏如風誠實地回答。
「哦?在那樣的情形下,你還挺冷靜的。」程豪點點頭說,「那你還知道些什麼,關于我的,隨便說。」
「你是這里的老板。」
「沒錯。」
「你挺有錢的。」
「還好。」
「老鐘听你的話。」
「嗯,我雇的他。」
「你有貨從碼頭走。」
「哦?什麼呢?」
「煙,萬寶路……」
魏如風覺得自己好像被程豪的眼楮吸住了,他不自覺地跟著程豪的節奏,一步步地說出了程豪想要的答案。
程豪哈哈笑了起來,他點了一根煙遞給魏如風說︰「沒錯!但我告訴你,不只有萬寶路,還有三五;不只是香煙,還有別的。」
「程總,我不太明白,你今天叫我來做什麼?」魏如風猶豫地接過煙說。
「你覺得呢?」程豪自己也點了一根煙,吐了口煙圈說。
「嗯……那天謝謝你,沒人來找我們麻煩。我不是忘恩負義的人,我不知道……我能做點兒什麼來……報答你。」魏如風說出了自己思考了幾天後的結果,他相信程豪不會白白地幫他們,在救助之後,他是需要回報的。只是那時候的他還是太天真,他根本不知道,程豪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你放心,以後也不會有人去找你們麻煩。你姐姐以後的學費,由我來付。而你呢,也不要在碼頭做了,來東歌這里吧,一個月1500元,夜班單算,我讓他們帶帶你。」程豪眯著眼楮說。
魏如風驚訝地看著程豪,囁嚅著說︰「為……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麼幫我們?」
「你願不願意?」程豪並不回答他的問題,反問他。
魏如風直直地盯著程豪的眼楮,過了好一會兒說︰「我謝謝你!」
程豪笑著點了點頭,他把老鐘叫進來說︰「帶他在店里轉轉,先在台子那跟著做,就和阿九一起吧。」
老鐘應著在前面帶路,魏如風跟他走到門口,他回頭看了程豪一眼,而程豪卻沒看他。魏如風抿抿嘴唇,毅然轉過了身。
魏如風不知道前方會有怎樣的路在等著他,但他朦朧地感到,對他來說,可能從一開始就已經沒有了選擇的余地,只能悶著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