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總以為自己一直愛的就是林躍安,可直到他的出現,才發現我愛的只是一個長輩間承約下必須遵守的道德。
愛情往往是突如其來的。當它降臨時無需太多場景,太多語言,可以不言語,可以是黑暗的,可以是陌生的。但會記得他的氣息,他手腕的溫度,然後分開後,只是瞬間的踫觸,卻讓你在茫茫人海中不知道他是誰,不知道他在哪,卻會開始在記憶中尋找關于他的一切,這就是愛情。
清末民初,秋末冬始
如今已是民guo,可並不影響白家的傳統,傳統不分朝代,不分時界。父親白升平思想守舊,母親沈蘭更是如此。而我,生在這種家庭里,不管在思想上,行為舉止上都深深地被他們教導。
如今,街頭上有見著的富家千金可多。早早地,她們穿起旗袍,還有父親口中所謂的洋鬼子手頭上買來了小洋服,小高帽,高跟鞋。而我,依舊一身秀禾服,腳穿繡花鞋。其實我並不討厭這樣的穿扮,在我心里,最可怕的是傳統的裹足。相比之下,我更喜歡秀禾服和繡花鞋,梳起漢式女子頭。
自小,我便知道我的夫君是誰。他是父親已故結拜兄弟之子,我和他定的是姻親。他是平安鎮首富林躍安。
听娘說,當時承諾的是如果生下來是男孩,那便結拜異姓兄弟。如果是一男一女便定親。于是,在這樣的承約下,我和他生下來便成了他們眼中認定的夫妻,而我,也只是接受著父母的安排,承認這段姻緣。
直到他的出現,就像抹布一樣抹去我過去所有認定的事情,以及所有的思想。
半年前,躍安已有意無意地向父親表示明年春後娶我入門,父親雖不明顯表態,但我知道是同意的。畢竟,這門親是他們定的,我也是默許的。
沉沉黑夜,萬籟俱靜。
閣樓上,房間里,倚窗旁,我呆呆望著大門,心里一直數著日子。一個月前,躍安告訴我說要出行異地需一月久時日。平日里,雖大門不邁,二門不出,可也從父親嘴里得知如今世道。清末說終仍余力猶在,民guo新政初始,四方不安平。他做的是商貿生意,在這世道難免會有所不便。最怕的是踫到那些舊朝亂份子打劫,儲蓄實力再起復國之業;也難說新政府為了徹底消滅清朝余力,不免對種種有可能便于清人起亂的事進行察檢,而商貿總需要貨運之類,這便是其中可能之一。至今,一月期限早已過了五天,他依舊沒回來。想至此,一顆心總懸著無法放下。
直到兩天後,他終于回來了,人清瘦了不少。每次出行歸來時,他總會帶給我小禮物,這次亦不例外。這次的小禮物很特殊,是一條蓮色小洋裙。他總讓我穿上,而我雖看多其他姑娘穿,到了自己這份上卻沒膽量了。
黃昏,我和躍安漫步在河邊,路上行人匆匆。兩岸的建築物倒映在河中隨著水波粼粼閃動。
天色漸暗,晚風拂過涼意已起。我不禁抱手以暖。躍安見勢,便道,「靜秋,都怪我。要不是剛才不讓你送我,就不會挨冷了。不如你先回家吧!」
自小,他便對我呵護有加。這樣的問候我早已習慣了,而我也似乎習慣了當他回家時送送他。雖然兩家間只隔了這條河寬。
望著他一如以往般柔情的眼,我只是淡淡地回道,「沒關系,都走到這橋頭了,不所謂再走會。我沒那麼嬌弱,這點冷還挨得起!」
突然間,他牽起我的手放在心頭,嘴角揚起滿意的弧度。「靜秋,你放心,再過半年,我不會再讓你為了送我多走幾步路。那時候我要你每天在我們的家里等著我,至少不用日曬風吹!」
不知為何,這麼多年來,他牽過我的手無數次,可每次我總會半途抽離,而每一次我都能看到他那淡淡失望的神情。這一次,一如既往,他還是有些失望。
听到這樣的話確實很窩心,是幸福的。或許此時我應該說些什麼,至少彌補下剛才的抽離,可就是嘴里吐不出任何話來,哪怕是一句應好都沒有,我只是淡淡笑然。每一次,我就是送他到石拱橋最後一層台階止步。
「回去吧!」我止步于此,他在我前頭幾步轉頭說。我點頭。
一個人走著,竟不知不覺間已經天色全黑,而我居然還沒有走到回家路程的一半。似乎此時這段路像這條河道一樣長。平時,一個人獨出的機會很少。今晚這樣也算是個機會吧。于是,我干脆多呆會。現在那些姑娘早已不像以前那般守規矩,我也可以的。抱著這樣的心里,也抱著回家被爹責罵的準備,我真的就在河邊呆站了。
一個人站在河邊,腦海卻是一片空白。這樣我忘記了時間,當抬頭望天時,月亮早已高掛,映著兩岸的建築物在波光里粼粼閃閃。風突起猛,真覺得冷了。正準備回家,耳邊卻听得連續不斷的厲聲叫喊,好像是在命令某個人站住。
旁人閑事,我本無心。轉身啟步之際,霎那間,一名身穿西裝革履的男子咻一聲從我身邊跑過,空氣中彌留一股清涼的味道,一時間道不出是什麼味。他身後有七八名穿著黑色西裝的男子追著。眼看他就要被抓到,他卻縱身一躍跳下了河道。倒楣的是我居然不小心被那些人蹭到,腳一踩空落水了。
我不會游泳,一下水便被嗆得厲害。突然間,那些人拔出手槍往剛才男子跳下的地方直發彈,槍聲如雷聲,震得耳膜欲破。最後我沉入水底了,沉入時,只听得岸上的人大聲地喊道。「他媽的,居然讓他給逃了。」
水中,我漸漸地閉上雙眼,真想像著大概生命就要結束了,腦海里浮現爹慈祥的臉,娘為我梳頭的畫面,唯獨沒有躍安。是他不夠重要嗎?閉眼之際,我告訴自己,不是這樣的,他必須是重要的,他是我的夫君。
隱隱約約看到有個人向我游來,他拉過我向他靠近,頭慢慢我靠近我的臉,最後他的唇貼在我的唇上。原以為是錯覺,可當一股氣流在嘴里通直入體內時,當睜開眼時,是真實的。他的唇緊緊地貼著我的唇,一只手抱著我,雙腳劃動拖動著我漸漸浮出水面。
醒來時,是在岸上了,路人已經沒有人了。噴一聲,我噴出一口河水,只覺得全身乏力無比。身旁站著一位男人,他轉身一看,蹲子扶我起身。「小姐,你醒啦?」他聲音富有磁性,與躍安相比沒有柔情,但有威氣。
此時,腦海里浮現在水里的情況,我的臉不禁唰一聲通紅,不敢抬眸直視他。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只是微笑帶著嘻戲的語氣道,「對不起。剛才實在是我無禮。但我總不能見死不救!」
想想也是出于好心相救。我抬眸,輕輕回了句,「謝謝!」
這一眼,注定他的模樣徹底烙在我的腦海里永生不忘。淡淡月光白里,一雙眼光射寒星,兩彎眉渾如刷漆散發著如似王者的威氣。
他一身西裝革履,猜想著他一定是被追的人。不想他卻提前如實地說了,「實在不好意思,因為我讓小姐遭殃了。」
他的漢語並不標準,有點咬字不準帶著一種怪怪卻好听的語調。想他是喝洋墨水的人,說慣了外語,但並不影響他的聲線磁性。或許正是因為他這一口非標準漢語,我記住了他的聲音。
我正要說話,前方幾位身穿長袍的男子快步走來。見他轉頭笑笑模樣,原來是他的人,是他的手下。
「峰少,您沒事吧?」一位男子問。
他起身,客客氣氣地說,「沒事。你回去把我房間里的外套拿來!」那人應是後又走了。
看上去,他的身高跟躍高差不多,應該高一點,也偏瘦些。夜色朦朧,視線里他的背景看不清,總似蒙著一層霧氣,而他的正臉,我更是沒有看清,只記得那雙眼,那把聲音。
或許愛情不必很清楚地知道對方是誰,更或許根本不需要知道。而當它來臨時卻渾然無知。或許愛情就應該是模糊的,看得太清不好。
不一會,那人回來了,手上提著一件皮外套,是棕色的。他拿起外套為我披在肩上,說,「小姐,這外套你披著,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我沒有拒絕。用手攏緊了外套,一時間暖暖的。我也沒有拒絕他要相送。就這樣,他差回了那些人,自己送我回去。一路上,我們並沒有說話,我很無語,而他似乎另有心思。
才走到一半,我已經在路上踫上了李管家。這才想到,如今夜深人靜我未歸,爹娘肯定急壞了。而在管家帶著人朝我這邊走來時,他似乎很警惕,只是說了聲,「小姐,我還有事,先告辭了。」
還未等我回話,他已經走入巷道,消失在我的視線里。
「小姐,你這是到哪了?」李管家著急地問。
「不小心掉河里,多虧有人救了我。」我如實說。
「真是老天保佑,可把我們急壞了。小姐,快回家吧,老爺夫人都在家里等著呢!」
我和管家一起回家,到了家門口,娘已經在門口等著我。她跑過來摟著我,模到還濕濕的衣裳急問,「靜秋,這是怎麼了?」
「娘,我沒事。剛才不小心掉河里了。」我還是照實說。
「無緣無故怎麼會掉下去呢?」娘好奇問。
這時,我卻有意地隱瞞了實情,沒有告訴他是因為一個陌生人被人追殺。一來我不想他們擔心,二來,我也說不上來,反正話到了嘴邊就是自然而出,掩了事實。
「娘,我累了,先休息了!」我回道。
娘心疼我,並沒有多想。而爹雖不問,可從他眼里我早已看出他的疑惑。他總瞅著我肩上的外套,神情嚴肅冷峻。
沐浴後,我把外套用濕布擦了一遍晾在紅木衣撐上。月色正濃,我倚窗望著剛才回來的道,已是人影全無。門被敲響了,我開了門,是爹。
「爹,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
爹此時的表情很奇怪,像是在審視著我。我扶著他坐在椅上,他才開聲問,「靜秋,告訴爹那外套是誰的?」
我就知道爹一定不會放過的,他從來都是謹慎的。
我不慌不亂說,「爹,我也不知道他是誰。不過是他救了我,要不是他,女兒早已經命喪河底了。」
我還是試圖盡量正面回答他的問題,試圖一帶而過,爹卻仍緊糾著不放。
「你怎麼會掉到河里去?在我們鎮里能穿洋裙的姑娘不少,但能穿皮外套的男子不多,顯然這件外套的主人顯然是外地人。告訴爹到底是怎麼回事?」
百般纏問之下,我只有一五一十地說了。
「爹,听他的手下喚他峰少,其他的我真不知道了。不過,當時有人在追殺他,還開了槍。女兒一時都慌亂,身在其中被他們一撞掉河里了。還多虧了峰少相救呢。」
爹听了此事卻出奇地安靜,只是嘴里細聲地念叨著「峰少,峰少」。難道爹認識他嗎?我沒有多問。最後他只是笑笑道,「好了,沒事就好。趕緊休息吧!」
送走了爹,關上門那一刻,我的心似乎一下子輕如鴻毛。我不知道自己為何一開始就不打算把實情告訴爹。算起來,我應該是第一次想要蒙騙他,不過,在爹的威嚴下,失敗了。
模著外套,有一股清涼味道撲鼻而來,是跟峰少跑過我身邊時彌留的味道一樣。這時,我有時間品出它的味道,可就是怎麼也想不出來是什麼,只覺得那味道聞起來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