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風景漸生寒，近北了。北方的春還是如冬。車窗外是白茫茫一片，這景象猶如那年和爹離開承州時如出一撇。可如今，物是人非，我的心只有片片涼悲。
沿途景色越生熟悉，車子停下時，天色已晚。眼前這座宅子如初，只是門口多了士兵把守，門前燈光明亮。暗暗地，見一人影近來。
「小姐，您回來了！」
大概除了慕容峰，她的聲音是熟悉的，是張嬸。
她手上拎著幾件大棉衣分別為我們披上，當看到杰恩時明顯有些遲頓。當時她並不知道我已經懷孕，如此並不驚訝。慕容峰輕輕道一聲，「去給少爺拿一件，別讓他凍著了。」
此話一出，她便明了，急急轉身往屋里走去。
慕容峰輕呼一口氣，伸長雙臂探在杰恩面前，杰恩怔怔地看著他，突然間大聲哭起來。他急道︰「我是你爸爸啊！」
听聞，我冷笑一聲，道︰「連孩子都怕你，慕容峰，你變了，變得讓我覺得可怕。」
爹娘見勢抱過杰恩先入屋，我背對著慕容峰，實在不願再多看他一眼，多一眼都是愛帶著絲絲的恨。
晚風吹拂，門口的士兵如無物，又如石像嚴肅地守站。慕容峰按著我雙肩硬是轉過我的身子，眼神中柔情萬絲帶著無奈，輕呼一口氣，正好落在我臉上，我閉眼屏住呼吸，一點也不想嗅到他的氣息。
「靜秋，我承認我變了，變得殘忍了。所以，我要你留在我身邊，時刻提醒我，支持我。為了你，我真的做出好多殘忍的事，我向你保證只要你永遠留在我身邊，我一定會加倍補償那些因我受到傷害的人。」
他怎麼可以如此平靜地做出保證？難道那些失去生命的人會因為我留在他身邊死而復生嗎？這樣的話听起來是多麼地虛偽。
雙手撐開他的雙臂，眼神里盡是冷漠。我道︰「督軍，這樣的承諾太天真了。請你也記住在你的身邊有你的夫人陪著你，我只是你一個囚者。」
說出這樣的話，我自己也始難料。大概是這場因我而起的戰也徹底轟塌內心對他那份執著的又愛又恨吧，如今，我清楚，只剩下陌生。如果可以，我情願回到最初，只是一夜黑暗水中那抹摩擦，再沒有繼事。
話畢，側過他身子往屋子走去。頓步望天，夜空黑麻麻一片，不見星點只有一輪冷黯明月孤獨地掛著。側眼，眼角掃過月色下映著他的孤影，心里盡是一片荒涼無境。
屋子里一切擺設如初，瞬間，過往和他甜蜜，爭執，痛苦幕幕重現在眼前，兩股冷淚滑落。
張嬸走來，手上拿著一塊蛋糕，道︰「小姐，這是督軍為你準備的。嘗嘗吧！」
他還記得，可是我和他的情早已經變了質，就像這蛋糕放久了定會變質。
我望了一眼，才道︰「你吃了吧，我沒胃口。」張嬸眼神往門外望去，看著慕容峰的身影，似乎要講不講。我並不多逗留，起步欲走，她終是說了。「小姐，這幾年督軍一直想著你，這屋子里一切都吩咐我不要動，一定要保持原樣。還有，督軍雖然跟夫人成親了，可這幾年，他多是在這屋子度過。他情願一個人，也不願回督軍府」
是在解釋他對我的專情嗎？再專情也在他和李龍玉訂婚時便變得無情。我打斷她的話，道︰「張嬸，我累了。以後你不必在我再說些什麼，說什麼也改變不了現狀了。」
張嬸還是不死心，呼出一聲小姐後欲言。聞慕容峰說道︰「張嬸，不要說了。我的心總有一天她會明白的。」
這句話就像石頭壓往我的腳步，閉著眼眼淚再次從眼角滑落。明白與否，你終究娶了她人。我縱是明白，可是你卻為了我犧牲了多少人事物，到底我明白還有何意義？多的只是自愧。
次日，晨光微亮，一夜未眠。張嬸已經在開始忙碌一天的大小事宜。反正是閑著，我也幫起手來。只是張嬸免不得替慕容峰說好話。
幾年不見，張嬸那張臉已經起了皺紋，不變的是她一顆為主的心。
手頭上正洗著菜，張嬸三兩做一手拿去切成菜碎，正準備煮青菜粥。
「小姐，昨晚睡得好嗎？」她問。
這根本是多此一問，若睡得安此時我便不該。我隨口便回道︰「好與不好，不都擺在眼前嗎？」
菜刀一刀刀哆哆響，張嬸拿了盤子將菜碎放在其中，轉身起火，一時有股燒味撲鼻而至。她用扇子扇著爐口，邊道︰「督軍一直對小姐念念不忘，雖然和夫人成親，可是他的心我看不出來壓根不在夫人身上。若不是當時李統制聯合其他小軍部暗中反老督軍，督軍是絕不會跟夫人成親的。他們的聯姻完全只是政治關系。事後，老督軍來過，心想讓督軍娶你回家，可是你已經走了。」
這層關系我早已明白。我若不走，難道真的留下來當一名小妾嗎？倘若我真隨了，此時大概我也是水深火熱之中吧。
我听著無回應，只當她是打發時間，不料她並一直叨著慕容峰的苦。莫不是我這些年過得好？一時間，我竟起了怒氣，手中的菜用力地往水中一丟，冷冷地落下一句話,道︰「張嬸，我說過他的事我不願多听。」隨後，我離開了廚房，張嬸欲叫不及，听得她淡淡一聲唉嘆。
過了正午，天氣突然間變得暖和。杰恩總吵鬧著要去玩，反正現在我是自由入出，便帶著他出去了。張嬸還是像過往一樣時刻地侍候著我。
街道上人來人往，走過東邊街，再溜過西邊巷，杰恩這個小人自然樂得慌。這樣的景象在他三年的歲月里是不能見到的。不過是街道上多了幾間鋪，有珠寶店，裁縫店，咖啡廳。
眼前這座樓如皇室輝煌氣派，人來人往，大多是男人，門上三個光著瓖金的字清楚地寫著「歡樂界」。大門前還站著幾位如花美人，身姿婀娜多嬌。一看便知是青樓。張嬸似乎有些緊張，忙拉著我，道︰「小姐，前頭有家新家的蛋糕店，不如我們帶著少爺去買點嘗嘗鮮吧！」
我當沒听見，心想大概這幾年承州是安居樂業，這才有功夫起了這麼大規模的樂地吧。
正想得入神，突然間，張嬸扯著我轉身，眼角掃過一抹紅。她神情緊惕，甚至把頭低得不能再低。許久，她才轉過身，看著那身穿紅裙的女人背影，一只手撫著心頭，呼了一口氣。
我問道︰「張嬸，怎麼了？」
她回道︰「歡樂界是李統制開的。近年他身體常不適，便將它交給夫人管理。剛才走過的就是夫人。我怕被瞧見你，會對你不利。」
原來如此。其實，我並不在意。既然來了，既然慕容峰把我帶回來，他一定會想到最壞的後果。而我，也不會怕她，如今我根本不在乎慕容峰身邊是誰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