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後,我不知道能否為自己的今天寫上一行或幾行象樣的文字──這是肖 在陸軍學院2009屆畢業班告別酒會上的一句說詞。緊接著他又加了一句,「反正明天不可預知,明天的事明天再說吧!」說完,肖 將一杯啤酒喝干,隨後,他就離開了那個待了整整四年的海濱城市。
從報考軍校到入了軍校,再到四年後從軍校畢業,肖 基本就是這個態度。考大學是為了繼續求學,上大學是為了結束求學,捎帶著結合考慮將來能有個好一點兒的事情做,至于其他,還沒有考慮。
是不習慣考慮。他還沒有養成考慮的習慣。在他有限的人生經驗里,考慮,這種不見煙火、不聲不響的心智運動,都是別人的事,通常由父母和老師包辦了。所以,現如今都畢了業,告別酒都喝了,馬上奔赴部隊,正兒八經是個帶兵的中尉軍官了,諸如「奮斗」「理想」「事業」這些勵志類詞匯,還躺在他人生的辭典里呼呼睡著大覺。
也不能說一點兒都沒有考慮,比如,到部隊干干看,不想干了就走人,換個地方再玩。可是現在,他有了一點喜歡。盡管這喜歡有些空,人還沒落地,還在車上,還沒搭上旅里的板凳,這個喜歡就顯得有點形而上的意思,來得虛空了一些。可是不怕,不管怎麼說,喜歡就比不喜歡好,喜歡了,才有奔向實在的可能性,有了接下來的驅動力。
這種「算作的」喜歡,讓他想起自己剛剛離別的那個海濱城市。對那個城市,他也說不上喜歡還是不喜歡,可他喜歡海。倒不是喜歡海的遼闊寬廣,遼闊和寬廣是那些酸文人整出來的小資小調,他覺得空闊蒼茫才是海的正宗臉譜。說不清為什麼就喜歡海的空闊蒼茫,上軍校時,他會獨自搭便車跑到海邊的小漁村,那兒有不錯的海景。
肖 把目光從營區里那些樹啊草啊和房子上抽回來,朝楊冬曉和文一凡點點頭,肯定什麼似的︰「還行。」
楊冬曉還在興致勃勃地朝外面看。「是相當行。」他頭也不回地說。
文一凡似乎對這塊營地有更多的期許︰「那些老樹一定要保護好,將來這里撤了兵,稍加改造,就是個很不錯的生態公園。」
「真有那一天,」肖 說,「這里改成一個烈士陵園最合適了。」
「那我現在就帶一個排去逮幾只黑老鴰回來,」楊冬曉比比畫畫地說,「讓它們在這些大樹上築上巢,生兒育女,把氣氛營造出來。」
「我看還是先引進喜鵲合適。」文一凡說。
楊冬曉拍了下大腿,下定決心似的︰「有那一天,我死了就埋在這兒!」
「那你得是烈士才可以。」肖 撇撇嘴。
「我一定努力爭取。」楊冬曉認真地點頭。
「指導員,」文一凡一本正經地問李棟梁,「這種事得需要上級批準吧?」
李棟梁沒有吭聲。幾個小子說得挺有趣,李棟梁也想笑,可他忍住了。他心里很明白,這幾個小子的話,有意無意地都是說給他听的,是在表現,是顯擺,也是在有意無意地刺探,看李棟梁的反應和態度。李棟梁選擇了不做聲。他這不做聲是有內容的,這內容就是他對他們幾個剛才這番議論的態度。這態度是個方圓,方圓里面有分寸,里邊無疑暗含了一種指向和規矩。此時,他說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說,不說等于什麼都說了。他如果說了,是接了他們的話,是跟他們兵和一處,將打一家,入了他們的伙,是自亂了陣腳,日後,他們可能在他面前就會沒有方寸,會放肆起來。不說,就是控制。帶兵最重要一條︰控制。什麼時候都不能失去控制,一旦失去,虎狼之師就會潰敗成蝦兵蟹將。果然,見他「不說」,大家都沉默了。
肖 看了一眼李棟梁。他坐的位置,只能看到李棟梁的背後,所以他什麼也看不出來。不過有一些氣息還是會散發出來的。李棟梁一路上幾乎沒有說話,他們這通胡說八道,這麼口無遮攔,這人不搭他們的話茬,不只是矜持吧!
有一個人噗哧笑出聲來,是正在開車的駕駛員。駕駛員笑後,很自覺地瞥了一眼身旁的李棟梁,立刻就把自己的小臉繃緊了,專心致志開自己的車。車內顯得有些憋悶,可大家都打消了繼續開口說話的念頭。
過了一會兒,肖 好象突然想起了什麼︰「……我上了壞人當去見義勇為……」他猛地拍了下自己的腦袋,大夢初醒的樣子,「哎呀,我明白黑車司機這句話的意思了……」
「警察告訴我了,」李棟梁淡淡道,「接你出來時,那個警察私下和我說,你的見義勇為──送進醫院那女的,很可能是個‘踫瓷兒’的,先弄斷了自己的胳膊,然後在大街上找車去踫──」
他們此行的目的地──教導隊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