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長龍回去要做的事,當然是做工作讓劉亞雄風的父親盡快撤離,人再呆下去,影響太大。最新更新:苦丁香書屋做這件事無須請示馮瀚東,跟他來晉見旅長沒丁點兒關系。肖 要被新兵營炒掉,這是段長龍的預感。憑他多年的經驗,這件事馬上就會有一個于無聲處的處置結果,反正也沒開訓,調換個把人實屬正常,誰都說不出啥來。但是,段長龍不能等,不能等待這樣的事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大張旗鼓地發生。他必須截留肖 ,要讓肖 帶上一回新兵。有經歷才會有歷練,帶新兵,這是一個基層軍官最重要的起點,可是,卻被很多人忽略了。帶新兵的過程,都說是把一個個年輕力壯的老百姓轉變成一名合格軍人的過程,其實,這個轉變過程更多具有象征意義,是個轟轟烈烈的轉變儀式,是個洗禮。真正的軍人之路長著吶,新兵訓練只是個開始,是個序曲,是一天里的東邊日頭剛冒紅。就像年初播撒到田里的一把種子,你得不錯眼珠地盯著,讓它們從你的眼楮里長出來,長出小苗,一點點躥高茁壯。轉變的象征意義對學習帶兵的人同樣有好處。人都是當家方知柴米貴,養兒才知父母恩,不帶兵怎可知兵心懂軍情?特別是這帶新兵,是打底子,從地起根兒玩起,一個個新兵黃口小兒一般,稚女敕而生澀,讓你感覺他們一張白紙一樣的人生一股腦兒都交到你手上了,開始由你來勾劃他們軍旅生涯的邊邊角角,描畫出他們軍旅歲月中的青枝綠葉,你勾劃出什麼,描畫了什麼,他們就是個什麼。責任感往往就在此時萌生。帶兵帶兵,兵是一直需要帶的,帶著帶著就把自己也帶進去了,帶出了責任心。沒有責任心的男人,一輩子都是一株貪青的莊稼,結不出飽滿的果實,只能將就著做個青貯飼料,還不知道能不能發酵,讓那些牛啊羊啊熱情地吃你嚼你。如果那些二呵呵的偶蹄類動物不喜歡,你可能就進不了它們的肚子,連變成糞便的機會都沒有。
見旅長確實不白見,現在,段長龍心里有底了,知道肖 可以留在新兵營了。段長龍早就看出來,那是棵晚熟的莊稼,如果再攤上一場兩場早霜,說不定很快就會被割倒丟棄。軍隊可不比在家里,這是個適者生存的地方,沒人慣著你。戰場上,槍子更是從來不長眼楮。但是,不長眼楮的槍子,踫上的多半都是不長眼楮的新手。老兵知道槍子的這個生理特征,所以他們自己長眼楮,知道挖掩體修工事,明白在哪里可以躲避子彈。
段長龍出了機關大樓。這會兒,他可以放開心思看一眼那條龍了。這龍確實適合用雪來塑,龍嘛,本來是人們臆想出來的動物,別說銅鐵,用塊石頭雕它都覺得可惜了,只能用雪塑它用沙雕它才合適,說不要,推倒鏟平就完事了。龍體形巨大,還很有本事,天上飛水中游,可那都是假的,是人想出來的,用它時,那是用啥啥沒有,是真沒用,不如一頭驢或者一匹馬,甚至一條沒腿的蟲子。段長龍記得父親是那種喜歡跟地皮算賬的人,就是人們通常說的「揚臉老婆低頭漢」,他爹是個低頭漢子,走路時習慣低垂著腦袋,像是跟腳前身後的地皮有算不完的賬。這樣的男人難逗,心思稠密,不好惹,是鬼難拿。可段長龍知道父親不是這樣的人,他爹老實著吶,是怕踩死地上的螞蟻。後來,他發現沒那麼簡單,父親喜歡低頭走路,不光是怕踩死螞蟻,還因為那樣能撿到東西,釘子、鐵絲、繩頭、蹄鐵、罐頭瓶……都是些看著沒用或者看不出有什麼用的小東西。父親說,過日子什麼東西都缺不了,你踫到的東西都有用。東西踫到你的腳了你都不彎腰撿起來,那就是對東西的禍害。有用的東西都不能隨便糟蹋,這是低頭漢的理論,更多的人卻喜歡做「揚臉老婆」,眼楮往上,尋找能夠遮擋視線的大目標,往往對那些必須低垂著頭才能尋到的小物小件視而不見。見了也視同無物,拿腳扒拉到一邊去。可是,往上看究竟能看到什麼呢?有什麼樣的大目標可以大到遮擋天空呢?沒有。即使有,人也看不見。既然沒有也看不見,就看空無一物的天空吧,結果除了雪白的雲朵什麼也看不到。看不到依然揚臉向天,別說,看出了一條龍──龍是人看出來的,是人們的臆想無性繁殖出來的。看久了,習慣了,就喜歡上那種華麗而虛無的飛舞,那龍成真的了。可終究是個假大空,頂不上地上的一頭驢一匹馬甚至一條小蟲子。不管別人,段長龍是這麼看的──他一個取名「長龍」的人是這麼看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