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錦的腿肚子在哆嗦,墨沉舟的腦門也在冒汗。
「呵呵……」沈謙突然笑了。
這一位中年的手,已然是握在了劍柄之上,墨沉舟一眼看去,便感覺到頭暈目眩。一股如海一般的威勢自這人的身上升起,只一眼,和沈謙相處了幾十年的墨沉舟就敢肯定,她家師伯,已然是怒到了極致。
冤枉!
本長老很無辜好麼?
墨沉舟見得此時,沈謙的一雙眼楮望了過來,沉默了一下,許久輕咳了一聲道,「師伯有話與師尊說麼?既如此,沉舟便不打攪二位了。」說罷還未等沈謙說話,便身子一轉,準備以豹的度立刻消失在這隨時可能飆的師伯眼前。
剛踏出幾步,衣袖便被扯住了。墨沉舟都不敢回頭看沈謙的臉色了,只微微低頭看了一眼衣袖上的那只手,又偷偷覷了一眼那只手的主人,壓著聲音道,「師尊,撒手!」本來就沒有她什麼事,莫非師尊死皮賴臉地跟著她,得了那麼多的好處,如今還要她來給他買單不成?不要開這種玩笑啊!
端木錦雙眼淚汪汪地,他從前可不怕沈謙,這人在自己面前總是妥協的,可是此刻不知曉為了什麼,端木錦竟然感覺到沈謙的身上,散著叫他害怕的氣息,竟連瞪個眼楮什麼的都不敢了。弟子已經是自己的救命稻草了,兩個人一起挨訓不是比一個人好得多麼,想到這里,端木錦便忍不住抽噎了一聲道,「你不能走啊!」
你走了,師兄會罵死我的!
墨沉舟倉促地笑了一聲,咬著牙將端木錦的手拽下去,小聲道,「師尊,師徒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罷!」兩個人情況不同啊,端木錦沒準撒個嬌什麼的,這事兒就過去了。若是墨沉舟,拐帶師尊還敢不和師伯說一聲,絕對會被沈謙一劍給斬了的!
這般一想,墨沉舟就覺得自己做的沒錯,心安理得地對著欲哭無淚的端木錦假笑了一下,又討好地看了沈謙一眼,果然見這人眼中浮現出幾分滿意,墨沉舟便知道師伯還是想要和師尊單獨「談談」,便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墨沉舟,你好沒有良心!」端木錦的手向著墨沉舟的背影虛抓了一把,眼見這廝滾的遠了,自知這次大事不妙,卻是鼓起了勇氣向後一轉身,叫道,「沈謙!你究竟想怎麼樣!本真人可不怕你!」媽的,拼一次命好了,他就不信,沈謙還能把他怎麼樣,大不了把他給宰了!
卻沒有想到假想中的呵斥並未出現,端木錦縮著脖子等了許久,卻什麼也沒有等到,四周寂靜無聲,他心中好奇,便向著沈謙看去,卻沒有想到那人只是看著自己,面上淡淡,然而眼中流露出的疲憊與難過叫端木錦心里突地一下,竟然感覺到自己這一次,似乎真的做錯了。
沈謙只是看著端木錦,也不說話,過了很久方黯淡地嘆了一聲,竟是拋下了端木錦準備離開,然而這樣,卻更讓端木錦不知所措起來,不由喚了一聲,「師兄!」沈謙管著他的時候,他覺著煩,然而如此時這般不理睬他了,端木錦卻有覺得心慌起來。
沈謙站定,卻不回頭看他,只輕聲道,「在外面這麼久,你也累了,回去休息罷。」
「不是,那什麼……」端木錦語無倫次,然而心里卻委屈起來。
這一次,師兄怎麼不罵他了呢?
「是我管得太過了,」這時沈謙卻轉過了身來,緩緩地來到他的面前低頭看他,許久方輕嘆道,「師尊沒了,我總是覺得這世上就剩咱們師兄弟兩個了,一直以來,是我管得你太嚴了,卻忘了,師弟,你早就長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這麼多年,你一定覺得我很討厭了罷,對不起。」
不是,這什麼和什麼啊!端木錦目瞪口呆地看著沈謙疲憊的臉,然而卻感覺到什麼地方不對了。
師兄這是,要把他丟下不管的節奏麼?
卻見得此時,沈謙輕輕地笑了一聲,伸出手揉了揉端木錦的頭,和聲道,「別煩師兄,是師兄錯了,以後,你想怎麼樣都好,師兄不會再管了好不好?」
沈謙這般,若是之前,端木錦一定會樂得在鼎天峰放上幾天的煙火一表慶祝,然而眼前,他的心中卻沒有半分喜悅,只感覺到難受。
這麼多年,難道他真的不知道沈謙對他的好麼?不是的,只是因為他一直以為,不管生什麼事,師兄都會原諒他,都不會放棄他不管。就像許多年前,師尊還在,他們還是少年的時候。
這是他在這世上,僅有的親人了。
沈謙見端木錦只低著頭不說話,眼中閃過失望,然而卻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只收回了手準備轉身離開,卻沒有想到,放要走,衣袖便被拉著,一個細微的聲音傳來,「師兄,我錯了。」
沈謙詫異地轉頭,見端木錦抬起了頭,眼眶通紅,只道,「你無須……」
「我知道師兄是為我好,」端木錦卻截斷了他的話,揉著自己的鼻尖說道,「師兄是怕我死了對不對?對不起,師兄,這些年是我太任性了。」肆意地揮霍著沈謙對他的關切,卻從沒有想過,作為師兄,這個人身上背負的,要比自己多得多,端木錦此時真心真意地說道,「師兄,從今天以後,我會好好修煉,不叫師兄操心的。」所以,別對他失望,別真的不再理睬他。
沈謙只嘆道,「這樣你會很辛苦。」
「這怕什麼!」端木錦卻低聲道,「從來都沒有對師兄有過什麼用,我也不想在修煉上叫師兄操心了。你放心,東海靈氣這麼充裕,便是不能沖擊化神,可是我也會努力修煉的。至于煉丹,等他日我進階化神,可不是有的是時間煉丹麼?」
沈謙只是遲疑,然而端木錦卻是爽快地說道,「就這麼說定了!若是師兄無事,我便去修煉了。」早些進階,也叫沈謙不必再為自己憂心。
端木錦說罷迅離開,竟然真的急匆匆地前去修煉。卻不知沈謙站在他的身後,頗有些神情莫測。過了許久,方有一人自一片空蕩的空間中閃出,也看著端木錦的背影輕笑道,「我從以前就說過,你用錯了辦法,現在你看看,效果多好!」眉開眼笑的,正是賀清平。
沈謙淡淡地看了賀清平一眼,後者卻是毫無壓力地道,「你別這麼看我,我二人所作所為,不都是想叫端木師弟早日進階麼?好了,我也知道你心疼師弟,可是若是不這般,難道你要日後親眼見他笀元將近而坐化?」隱蔽地看了沈謙微震的身軀,賀清平便在心中嘆了一聲。
哀兵果然比強硬的效果好得多。
當日沈謙那般逼迫,卻逼得端木錦寧可遠走也不去修煉。如今如何?只需露個怯,把沈謙的沉重與傷感擺在端木錦眼前,那人自會心有所動,可不是比什麼強迫都來得有效果?
賀清平一直以來都希望端木錦進階。
只要端木錦進階化神,到時凌雲宗之內化神期的九品煉丹師便是端木錦與墨沉舟兩人,自然會令凌雲宗聲勢更盛。而沈謙,卻是無論如何都不舍得叫他這麼多年唯一的師弟真的坐化。二人也算是一拍即合。
眯著眼楮想了許久,卻听得沈謙淡淡道,「這樣的辦法,我不喜歡。」賀清平啞然之時,卻見得沈謙看了他一眼,便轉身離去,「只此一次!我寧願他討厭我,也不想再這般欺騙他了。」這般利用師弟的信任與依賴,便是真的為他好,卻也不是沈謙想要見到的。
「下一次,還哪里需要這般呢?」沈謙不虞,賀清平卻也苦笑著搖了搖頭,之後看著端木錦離去的方向,輕輕一嘆。
但願這一次,端木師弟,可以真的進階化神罷。
「你可真夠沒有良心的!」墨沉舟一邊走,便一邊听得肩膀上的蛟龍哼哼唧唧地說道。
這一位,賣師尊可賣得真利索!
果然是大宗門長老的風範!
話說當時賣蛟的時候,就是這般「果斷」吶!
墨沉舟不客氣地看了肩膀上搖頭晃腦的蛟龍,哼了一聲道,「良心?那是什麼?」能吃還是能賣?這家伙混修真界這麼久,竟然還相信修士中還有「良心」這一說,腦子有病罷?
蛟龍無語了,僵硬地看著墨沉舟,終于現,直到現在它方才認清這個家伙的真面目,竟有一種無語被噎住的感覺。它一旁的小鯉魚卻是覺得它僵硬的樣子挺有趣,還向著它的腦袋邊兒拱了拱,蛟龍被它拱得想要怒,卻冷不丁見得余月在一旁目光炯炯地看著自己,又想到這家伙身後還有一條仙階真龍撐腰,向來欺軟……不,是識時務的蛟龍默默地隱忍了。
嗷嗷嗷,主人,這日子蛟真是沒法過了!
蛟龍自在心中淚奔。秦臻卻是覺得墨沉舟仰著頭理直氣壯的小模樣兒可愛極了。雖然他一直以來都知道自家師妹可愛,卻從來都沒有如現在這般感覺清晰,日光里,她得意的樣子渀佛是在亮,竟然叫秦臻覺得,這世上再也沒有人能夠壓過她的光彩。
忍不住伸出手模了模師妹的頭,果然見她轉過頭來,對自己揚起了一個大大的笑容。眼中全是信任。
除了自己,師妹從不會叫旁人離她這麼接近的。也不會對旁人笑得這般干淨,全無半點心機。
她的手段狠辣,劍下無數的亡魂。她心機重,其實很會不輕易相信旁人。他們都叫她修羅。可是在秦臻的心里,她卻比所有人都干淨的多。她一直以來,都待他那麼好,哪怕是對別人都那麼酷烈,卻惟獨對他,這個唯一在她而言沒有血緣牽絆的人,那麼好。
不知為何,想到自己是師妹心里特別的人,秦臻就覺得心里暖洋洋的,一種連他都不明白得感覺在心底回蕩著,卻並不討厭。
為什麼呢?
為什麼會感覺這麼幸福呢?
幸福到,看到她的樣子,就感覺到溫暖?
俊美無比的青年的面上,還是一片的冰寒,然而卻在看著身邊又開始了和蛟龍又一次斗嘴的紅衣女修,看著她一臉調笑,將蛟龍頂得直翻白眼時鳳眸高挑的樣子,目中帶著難以壓抑的溫和。
雖然他什麼都不明白,然而卻只知道一件事。
如果,可以一直這樣生活下去,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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