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之洛別開目光,面容苦澀。
「痕出生時,我爺爺恰巧中風偏癱,爺爺以為是痕帶來的晦氣,不肯承認痕的身份,痕就這樣無名無份的從安家長大,八年前,他救你受傷之後,爺爺連醫生都不肯給他請,任他臉上的傷口發炎化膿,不然的話,他也不會……」
安之洛的聲音哽咽了,下面的話再也說不下去。
艾冰藍卻知道他想說什麼,如果不是沒有及時得到醫治,現代的科學技術這麼發達,他的臉上怎麼會留下這麼粗、這麼猙獰可怖的疤痕?
痕表情依舊清冷漠然,黑到極致的眸子里無波無瀾,仿佛安之洛說的是別人的事情。
艾冰藍胸口被寒冰凍住般冰冷,痕是安家的人,按道理說,也是她的仇人,可是他也是她的救命恩人,而他的身世又那麼淒慘,讓她怎麼能再繼續恨他?
淚,一滴一滴從她白玉般的面頰上滑落,她從未有過的彷徨,不知道接下來,她該怎麼辦。
繼續報復痕?
她是實在做不到了!
放過安家?
心有不甘!
過了好久,她才止住眼中的淚,目光清冷的看安之翼,「安之翼,我問你,即使你不喜歡我,羞辱我也沒關系,你為什麼毀了我的家,害死我的父母?」
安之翼不屑的回望她,眼中含著譏誚又隱隱有著沉痛的恨意,「艾冰藍!那是他們欠我的,他們活該死!」
「你胡說!」艾冰藍渾身顫抖,怒目瞪他。
安之翼還想再說什麼,安之洛卻不允許他再說下去,和艾冰藍說了聲告辭,將安之翼強行拉了出去。
他和安之翼來,就是想看看痕過的好不好。
痕是他們的親兄弟,骨血相連,所以他們放心不下。
來之前,他們已經決定,如果痕在這里過的不好,不管艾冰藍要他們兄弟之間的哪個,他們都會留下替換痕,換取痕的自由。
痕已經夠可憐,他們再也不忍心在讓他替他們承擔什麼。
現在安之洛知道,痕是艾冰藍的救命恩人,而艾冰藍不是蛇蠍心腸的女人,以後,她定然再不會像今天這樣虐待痕。
所以,他放心了。
他不能再讓安之翼留在這里激怒艾冰藍,畢竟江家不是他們惹的起的,如果艾冰藍發起怒來,硬要將安之翼再留下,那樣就得不償失了。
如今,由痕償還安家欠了艾冰藍的,而痕又可以離開那個對他來說如地獄一般的安家。
這樣,已經是最好的結局。
拽著安之翼離開江家,站在江家的別墅外,望著遠方的雲卷雲舒,他長長嘆了口氣。
痕!
我可憐的弟弟!
人們常說,好人有好報,你冷峻的面容下藏著一顆最善良的心,你是最好最好的好人,今日你生命的轉折,是命運給你的報償嗎?
安之洛離開了,艾冰藍呆呆站在原地,過了好久才對身後的保鏢說︰「扶痕少爺回房,給他上藥,還有……」
她轉眸,看著痕,「這件事,不許讓小小姐知道!」
痕默不作聲的回頭,身姿筆挺的回房。
他身上的鞭傷還滴著血,手腕上的血也順著手指一滴一滴滑落,他卻仿佛沒有痛覺一樣,依舊如蕭瑟秋風中挺拔的修竹,美好的讓人心動。
保鏢給他送來藥,他胡亂上了點,又用繃帶好歹裹了裹,躺在床上休息。
這樣的日子比起在安家時,已經好了太多,可以吃飽穿暖,又不會被人呼來喝去,可以躺在柔軟舒適的床上休息。
可是,他知道,這不是他生命的終點。
他會努力。
努力學會那個人所有的本事。
努力成為那個人的接班人。
努力成為……新一代的「蒼狼」!
未來……他的主人,只有他自己!
他剛喘了口氣,外面就響起敲門聲︰「痕少爺,小小姐該用餐了。」
痕默默起身開門,接過女佣手中的餐盤,朝小乖的房間走去。
他剛一敲門,小乖的腳步聲就從門里響起,門打開,露出一張甜甜的笑臉,晶亮的眼楮彎成細細的月牙兒,可愛的讓人恨不得在她臉上狠狠咬上一口。
「痕哥哥!」小乖撲過來,抱住他的腰身。
如果是平日,這點沖勁沒什麼,可是今天,他身上有傷,手腕上也有傷,小乖撞在他身上,傷口一陣撕裂般的疼,他卻也只有咬牙忍了。
好在,小乖很快笑眯眯的牽住他的手,拉他到床邊,然後把東西擺好,把湯匙塞進痕的手中,乖乖張開嘴巴。
痕端起小碗,一勺一勺的喂她。
雖然,他已經努力忽視腕上的痛苦,可是他畢竟是人,不是木頭,也不是機器,手腕上傳來的刺痛,讓他身上的肌肉不受控制的緊繃著。
「痕哥哥,你怎麼了,不舒服嗎?」小乖奇怪的看著他額上細密的汗滴,用女敕白的小手模了模,然後抽了一張紙巾給他細細的擦。
痕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小乖已經習慣了他的沉默,給他將額上的汗擦淨,徑自將他手中的碗和湯匙奪下,然後彎著眼眸笑眯眯的看他,「痕哥哥不舒服,那小乖喂你啊!」
小乖小大人一樣,學著痕剛剛的樣子,端著小碗,拿著湯匙舀了一勺飯,放到痕的唇邊,「痕哥哥,張嘴。」
痕薄唇緊緊抿著,一動不動。
「痕哥哥,張嘴,」小乖委屈的嘟唇,細細的胳膊有點抖,「小乖好累呢!」
痕漆黑的眼眸中飛快的閃過什麼,最終還是微微張開了嘴。
「痕哥哥,以後如果再生病了,不要忍著,告訴小乖,小乖照顧你!」小乖一勺一勺的喂他,聲音軟嚅甜美的像漫天飛舞的花瓣。
她晶亮的眼眸忍著看著他,小小的瞳仁里,只有一個清晰的他。
也許是被飯菜的熱氣氤氳,痕的眼楮有些朦朧,她甜女敕的臉頰在他的眼楮里,漸漸有些模糊。
在他的記憶里,從小到大,這是第一個人喂他飯菜,這樣溫柔的告訴他,如果生病了,不要忍著,她會照顧他。
即使對他最溫柔的母親,也不曾這樣做過。
因為母親是安家的長媳,她除了他之外,還有兩個兒子要照顧,她不敢為了他得罪他的爺爺,因為她還要顧慮她另外兩個兒子的前途和未來。
他病了、傷了、痛了,母親只會告訴他,痕,你忍一忍,再忍一忍,爺爺百年之後,就會好了。
可是,還沒等到爺爺百年之後,媽媽就去世了。
他連生命里唯一的溫暖都沒有了,每天的日子過的更加艱難、更加淒慘。
他的命真是夠硬啊!
那麼艱難的日子,居然都被他熬下來了。
「痕哥哥,你哭了嗎?」小乖停止了喂他飯的動作,把飯碗放在桌上,小手揪著他胸前的衣襟看他,小小的眼眸里是說不出的心疼。
「不。」他搖頭,別過臉去,讓眼中的液體蒸發掉。
他怎麼會哭呢?
從懂事起他就知道,哭,是沒有任何作用的,只會讓虐待他的人更興奮,更變本加厲。
眼淚對他,沒用的。
「痕哥哥!媽媽說,如果傷心了,就要大聲哭出來,然後哭過之後,就要把所有不開心的事情都忘掉,」小乖乖小心翼翼的抱住他的腰身,把小臉埋進他的懷里,小聲說︰「痕哥哥,小乖不看,你想哭就哭出來好不好?」
痕垂眸看了她良久,終于忍不住伸手輕輕撫模她柔軟到不可思議的頭發。
她的發質微黃,柔軟的不可思議,模到掌心里的時候,似乎連一顆心也變的柔軟的幾乎融化掉。
「小乖!」痕輕輕叫了一聲。
至此,他那扇緊閉的、從未有人闖入過的心扉,被一個叫小乖女孩兒打開,這個叫小乖的女孩兒,成了可以走進他心里、住在他心里的第一個人!
小乖!
他撫著發在心里對她說。
我會努力的!
我會打敗那個人其他的繼承人,成為「煞」聯盟的新一代領袖「蒼狼!」
遲早有一天,我會像江家所有人一樣,將你護在我的羽翼之下,不受任何傷害。
痕在江家住了下來,因為他搖身一變成了江家未來二少夫人的救命恩人,而江家最寶貝的小小姐又對他格外依賴,他的身份在江家變得格外尊貴起來。
慢慢的,和小乖熟悉了,他才知道,這個表面上長的甜美無害的小公主,設計上是個小惡魔,什麼闖禍的事情她都敢做。
而江家的佣人也開始知道,小小姐什麼人的話都不听,只有這位痕少爺,哪怕不說話,只是往小小姐面前一站,小小姐就會垂下頭,乖乖听話。
所以,隔三差五就會有佣人跑到痕的面前告狀。
「痕少爺,小小姐又爬牆了!」
「痕少爺,小小姐把冰藍小姐種的花都給剪了。」
「痕少爺,小小姐又在外面打架了。」
「痕少爺,小小姐今天又逃學了。」
「痕少爺,小小姐今天中午又沒好好吃飯,把廚娘做的飯菜偷偷給倒掉了……」
痕這才知道,她乖巧柔美的臉蛋下是一個怎樣活潑淘氣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