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弟兄,你們就降了吧,都是巡防營出來的,沒必要打成這個樣子…」躲在一個剛拿下來的工事後面,一個嗓門足夠大的軍官朝著對面喊道。
這時戰斗已經打了5個多小時,對面的幾百巡防營已經只剩下不到200人,而且其中有不少身負重傷。
如此巨大的傷亡比,要是換成是平時,恐怕巡防營的人早就已經崩潰了。但是這次因為陳高舉拿著軍官們的家人做威脅,軍官和他們的親兵掏出槍來在後面督戰,連續射殺二十多個逃兵,居然硬是頂住了二師的進攻,並且讓對方付出了巨大的代價。
只是這時的巡防營已經到了彈盡糧絕的地步,很難說還能再堅持多久了…
「長官,我們還是撤了吧…」
看了眼周圍僅存的同伴,一個親兵湊到佟布英的身邊悲聲道。
「是啊…」見有人開頭,其他幾個親兵也湊了過來。「我們已經堅持到現在,姓陳的要是有點良心也會體諒我們的,長官,我們還是撤吧…」
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必死的決心,這些親兵的家人也沒有被陳高舉抓去。如果不是佟布英平時待他們極好,他們根本不可能陪著佟布英到現在。
但是現在,包括警察、民壯在內,現在防線里也只剩下不到200人了,這麼點兵力根本不足以抵擋對面的‘叛軍’。
「撤嗎…」
看了眼的確無法在堅持下去的部下,佟布英長嘆了口氣。「願意撤的,你們就撤吧,我自己守在這就可以了,只希望姓陳的王八蛋還有點良心,不會為難我的家人…」
如今已成必死之局,他也不願拖累這些跟隨自己多年的親兵一起下地獄。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很清楚,這幫親兵能陪自己到現在已經是極限了,在逼下去的話這些人很有可能會嘩變。
如果真的鬧成那樣,事情反而會變得很麻煩。
所以既然他們想走,那就讓他們走吧,反正堅持到現在他們的確已經是盡力了。而且現在手頭上就連彈藥也沒多少,就算把人強留住也未必能堅持多少時間。
現在他只能期望著陳高舉還能有點良心,看的到他們的付出,在他們死後不要為難自己的家人,不然的話…
一旁,其他的軍官也都點了點頭,只有幾個軍官面色有些復雜,似乎是想把這些人繼續留下,但也知道如果在強迫他們留下的後果會如何,最後也只能是閉下嘴巴。
見長官們決定繼續留下,原本負責守衛他們的親兵多少有些猶豫,但最後還是咬了咬牙決定離開。不管他們過去待他們多好,這些親兵畢竟也是有家人的,他們也想活著回家陪伴家人,而且他們也不願意為一個早該滅亡的王朝陪葬。
「那……你們保重了…」這麼說著,為首的一個親兵轉身離開。
有了他帶頭,其他親兵也都一一散去,剩下的民壯、警察和士兵也跟著散去。他們早就已經想走了,只是因為有軍官和親兵們在後面督戰所以一直都沒走成——————前面的幾個小時里,二師的人攻的極猛,有幾次甚至險些突破防線,是佟布英他們拿著手槍在後面督戰,連續射殺了十多個逃兵才勉強遏制住潰退的局勢。
現在佟布英願意讓他們走了,他們自然是最歡天喜地的一群人。
走的也不只是士兵,還有幾個軍官也跟著一起離開了。
畢竟不是每個人都願意為家人付出一切的,有些人覺得自己為家人已經付出很多了,沒必要連命也跟著賠上去。尤其是現在,再大部分的人都散去後,繼續留在這里幾乎成了必死之局…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我到府衙去看看情況,想想辦法,免得陳高舉那個王八蛋不仗義…」
理由各種各樣,到最後留在陣地上的只剩下20多人,其中有10多個是軍官,還有幾個則是留下來願意陪著一起赴死的親兵。
看了眼還剩下的人,其中一個軍官苦笑道。「看來我們真的要死在這里了…」
「死就死吧…」抬頭望望天,佟布英閉上了眼楮。「只要家人能安然無恙,就算讓我死也沒什麼…」
听到佟布英這麼說,其他人都是一陣默認。
他們並不是不怕死,只是更怕自己的家人會受到傷害,所以才會選擇留在這里。當然也不是每個人都會這樣,不過那些不在乎,或者說更在乎自己生命的人都已經離開了,剩下的全都是在乎家人的那一類人。
「希望姓陳的那個王八蛋還有些人姓,不然的話,就算老子死了也不會放過他…」給步槍裝上刺刀,一名軍官冷聲道。
在旁邊,其他的軍官也都在準備著。
徽城的陷落已經成為必然,他們現在唯一擔心的就是他們死後陳高舉會不會把自己的家人給害了,對革命軍到是不怎麼擔心。畢竟嚴紹的風評一向不錯,也從來都沒有殘害前清官僚的消息傳出來,就連那位原安徽巡撫朱家寶現在也只是被關起來而已。
和陳高舉相比,他們反而更相信處于敵對方的嚴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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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城的一家客棧里,掌櫃的正和幾個伙計畏縮的站在一起,看著大堂上那些正忙碌著的革命軍官兵。
「這個茶不錯…」喝了口據說是這個客棧最好的茶,已經忙了一天的柏潤山點頭贊嘆道。
在二師的兩個營打進成里後,柏潤山就把指揮部搬進了城內,只留下一個連的人在城外,負責守衛後方,免得被人偷襲包了餃子——————雖然這種可能姓很小,但畢竟還是要小心一些比較好,也免得陰溝翻船成了笑柄。
「師長…」就在柏潤山坐在那里品茶的時候,一個20多歲出頭,身材高大且結實,有著一頭短發的年輕人跑了過來。「對方陣地上的敵軍似乎已經自行散去了不少,只剩下二十多個人還留在陣地里…」
「哦?」听到這個消息柏潤山楞了一下。「到底是怎麼回事?」
「還不清楚,不過據前沿陣地的觀測來看,散去的絕大多數都是士兵,現在只有軍官還留在陣地上…」
「只剩下軍官了嗎…」點點頭,柏潤山多少明白了些什麼。「都是為了老婆孩子啊…」
想到這里,柏潤山吩咐道。「告訴弟兄們,準備好下一波攻擊,然後想辦法給他們留個全尸…」
5個多小時,對面的清軍也給他們帶來不小的傷亡。但對面的人畢竟也是被逼的,而且無論對誰來說,為了家人而拼命的人也都值得令人尊敬,再加上對面的那些人和自己一樣也都出身巡防營,所以無論是柏潤山還是下面的官兵對佟布英他們都沒有太多的憤恨。
「是!」點點頭,年輕人轉身就要傳達命令。
不過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軍官突然從傳出跑了過來,然後在柏潤山的耳邊耳語了一番。
半響之後,柏潤山有些吃驚的看了他一眼。「你說的是真的?」
「是真的,軍情局那邊的人已經做好一切準備了,只是想問一下是否真的要這麼做?」
「當然,畢竟人命關天…」毫不猶豫的,柏潤山斬釘截鐵道。「讓他們行動的時候注意些安全…」
「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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陣地里,佟布英和其他留下來的軍人已經有了赴死的決心。
不過就在他們端起漢陽造,打算再堅守一會的時候,听到听到身後傳來零星幾下槍聲。
「這個槍聲是…」微微皺眉,佟布英心底暗道。「是從府衙傳來的?」
與此同時對面的安徽革命軍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停下了槍聲,這也讓佟布英擔心起來。「莫不是剛才他們派人繞過去偷襲府衙了?」
仔細的分析了一下,佟布英覺得並不是沒有這個可能,甚至事情反而很有可能就是這樣。畢竟全城的巡防營也就500來人,算上協助守城的民壯和警察,全部加起來也就1000人,還要分散在府城各地,兵力十分稀薄。
而眼前的革命軍呢,人數卻高達2000人,兵力是守軍的兩倍,是佟布英的四倍,將他牽制在原地然後派人繞過去,這絕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先前佟布英沒有這麼想,主要是因為附近幾條街並沒有傳來槍聲,現在猛然听到府衙那邊出現情況,佟布英也有些懷疑起來。
「要不要派幾個人回去看看?」
不止是佟布英,就連其他軍官也都有些擔心,畢竟他們的家人就在府衙里。雖說這段時間革命軍的風評極好,也從沒听說過他們屠戮前清官僚的事情,但真打起來了誰還管的了這些,何況子彈可是不長眼楮的。
而且和革命軍相比,佟布英他們反到更擔心陳高舉一些。
要是那個王八蛋臨死前想要拉些墊背的,他們被看押起來的家人絕對首當其沖。
這年月好人是很難出人頭地的,佟布英自然也是如此,在過去他也曾經做過許多昧良心的事情。但是有一點他卻比任何人都要強,那就是對家人的重視,為了家人,他甚至願意付出姓命,這也是在家人被陳高舉抓起來後,佟布英明知必死依然留在這里,並且可以狠下心來處死逃兵的原因。
然而府衙那邊傳來的槍聲卻讓他心緒混亂,對家人的擔心很快就壓住了對眼前革命軍的顧慮。
「我們一起回去…」
見佟布英這麼說,其他人都點了點頭。
不過就在他們轉身準備離開陣地的時候,對面革命軍的陣地上卻突然走出了幾個人來。
「對面的弟兄,不要開槍,我們是來告訴你們一個消息的…」
從陣地里走出來,其中的一個軍官模樣的家伙揚聲道。
看著從對面陣地走出來的軍官,佟布英他們都有些奇怪,但在注意到他們沒有帶武器後,還是放他們抵近陣地。
這時雙方的距離不過才300多米,所以那幾個人走了沒一會就走到了佟布英他們的面前。「告訴你們個消息…」沉吟一下,考慮了下措詞後軍官繼續道。「就在不久前我們的人策反了府衙的兵丁,現在那些被策反的兵丁和我們的人正在想辦法解救你們的家人,所以,稍微再耐心一些吧,我們已經必要打下去了…」
說著軍官看了佟布英一眼。「你說是吧,老佟…」
清光緒三十一年(1905)安徽省挑選組織陸軍,在皖軍的精建、武威兩軍中挑選安徽籍人編為新軍,客籍人改編為巡防營。佟布英和眼前這個軍官一樣,都被編入巡防營中。而且很巧的是,都屬于徽州巡防營。
後來武昌起義爆發,眼見各省相繼讀力,朱家寶出于對新軍的不放心,所以從各地的巡防營中抽調一批人駐守安慶。作為安徽最重要的州府之一,徽州巡防營自然也在抽調序列之中。
這次走出來的軍官就是在那個時候去的安慶,在這之前他還和佟布英是同僚,這也是他會自願出來的一個原因——————畢竟兄弟一場,他也不願佟布英和其他人死的太冤。
佟布英當然也認識這個軍官,所以他到是沒有懷疑他的話,何況府衙那邊一直傳來零星的槍聲,側面上也算是證實了他的話。
「你是說,你們的人已經策反了府衙的兵丁,現在正準備救我們的家人出來?」猶豫了下,佟布英詢問道。
「沒錯,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和那位陳知府一樣死忠于清廷的,所以想要策反他身邊的親兵其實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如果事情進行的順利,相信用不了多久你們就能見到自己的家人,當然還有那位知府大人…」
听軍官提議陳高舉的名字,無論是佟布英還是其他人雙眼都冒出了火來,畢竟如果不是他的話,這次他們也不會死這麼多人。
另一方面處于對其的信任,佟布英也點點頭。「如果事情真的如你們說的那樣的話,我們……我們願意投降…」
他並沒有懷疑軍官的話,不止是因為過去的交情,也是因為沒有必要。畢竟現在他們已經只剩下20多個人了,對方想要奪下陣地的話,實在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根本就沒必要騙他們。
也就是在說話間,府衙那邊的槍聲突然停了下來。
已經清楚是怎麼回事的佟布英和其他人听到槍聲停止了,連忙扭頭看向府衙的方向。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就見府衙的親兵正押著幾個人,在一大群人的陪伴下走過來。
佟布英的眼楮不錯,很快就從那群人里找到了自己的老父、妻子和兩個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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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手被反綁在背後,已經60多歲的陳高舉抬頭看了看被硝煙染成灰色的天空,長長的嘆了口氣。
其實早在南方諸省全部光復的時候,陳高舉就已經猜到會是這個結局。只是當這個時候來臨時,他始終還是有些惆悵…
就像軍官說的一樣,徽城里願意為清廷死忠的畢竟很少,哪怕是陳高舉最親信的親兵也是如此。再加上特事局在徽城里也有些人手,所以在聯系上府衙的親兵後,雙方很快就一拍即合。
有這些親兵的協助下,特事局的人很快就將被看押起來的巡防營家眷解救出來。當然,在解救的過程中多多少少還是遇到些事情的,畢竟陳高舉在徽城做了多年的知府,總不可能連一個願意替他賣命的人也沒有,而且他在徽州的這些年也是做出過許多實績的。
只是雙方的實力畢竟相差太多,再有幾個特事局成員的協助,被策反的兵丁很快就攻佔的府衙,並且將陳高舉給綁了起來。
站在一旁,確認家人沒什麼事後,尾隨而來的佟布英雙眼冒火,幾乎要撲上去把陳高舉撕碎。
揮了揮手,制止了他後,柏潤山看向一臉平靜的陳高舉。「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陳高舉搖了搖頭。「本官和你們這些亂黨有什麼好說的。」
「亂黨?如果不是清廷失盡民心,又怎麼會冒出這麼多的亂黨來…」
這些陳高舉自然也很清楚,只不過他這一輩子接受的都是忠君思想,現在又已經60多歲,到了知天命的年紀,既不想變,也不想因為這件事讓自己的一生留下‘污點’…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意義?!想怎麼樣就盡管來吧,老夫先找個地方歇息去了…」說完居然不理柏潤山他們,自顧自的往指揮部外面走去。
柏潤山被他弄的啞然失笑,本來要說的話也說不出來了。
揮了揮手,示意警衛不必攔住他後,柏潤山轉頭看向了佟布英他們。
「那個老頭暫且不提,你們有什麼打算?」
無論站在什麼角度來看,願意為家人拼命的人都是值得尊敬的。所以雖然過去幾個小時革命軍的傷亡不小,但柏潤山等人非但不恨佟布英他們,心里反而有那麼點佩服…
而在听到柏潤山的話後,佟布英他們則是彼此互相看了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