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聰明不可怕，可怕的是自以為自己很聰明.」
同樣的一句話，在離都皇城之後的黑山上響起。
只不過說這句話的人由新皇變成了柳萬里。
柳萬里坐在屋中，身前擺放著一條長案，案上擺放著一只香鼎，香鼎之中正有白色的香氣不斷飄出。
香氣在空氣之中不斷彌漫，四散著飄散。
柳萬里一襲白衣，盤膝坐在那里，他身前的長案之前是自己的弟子們，他腦後的長發已經變得雪白，全部解了開來撲散在腦後。
座下弟子除了白千丈之外，此刻全在這里。
第一個自然是他的女兒柳無雙，之後是在離都佛亂之中重傷後來又被長生僧舍身救活的朱三戒。
最後一位是場間唯一沒有穿著白色衣裳，而是穿著如同往常一樣青色衣服的青婉柔。
柳萬里在說完那句話之後繼續開口說道︰「新皇聰明絕頂，所謀甚大，值此妖族入侵之際，雖然他的手段有些太過毒辣，但此時的天下和百姓，也確實是需要這樣一位君主。」
「也許他會害死很多人，但他卻能讓大部分的人活下去…」
「師尊！這根本就還是沒發生的事情！誰知道新皇究竟會怎樣？我們只相信你！」朱三戒抬頭說道。
柳萬里伸出右手阻止他繼續說下去，收回手來的時候順手捂著嘴咳嗽了幾聲，攤開手來，掌中滿是鮮血。
柳萬里眉頭緊皺，伸出左手來拿起桌上的一塊白布，將右手上的血跡擦干淨之後又擦了擦嘴。
他的這些動作全落在坐下弟子眼中，雖然並無人開口，但屋中氣氛卻在無形之中變得更加凝重。
柳萬里再次開口，嗓音之中已經多了幾分沙啞。
只听他開口說道︰「我也只相信我自己，但如今我的身體已經不值得我被任何人相信，所以你們不需要相信我。」
「師尊！」眾弟子齊聲呼道。
柳萬里對他們擺了擺手，然後嘆息一聲︰「我想你們一定都非常想要知道在北境之外究竟發生了什麼，到底是誰將我打成重傷。」
「我現在可以告訴你們，是七大妖王。」
柳萬里的目光在坐下弟子身上一一掃過，他開口說道︰「刀霸已經死去，我也身受重傷，這天下已經無人能夠阻止新皇成就霸業，即便是北境之外的七大妖王也不能。」
「師尊！妖王究竟是怎麼回事？」朱三戒開口問道。
柳萬里點頭說道︰「妖王應該就是妖族當中的最強存在，其實力和大宗師相當，原本我也不知道妖王的存在，是半年之前刀霸找到我告知。」
「根據他多年的調查取證，他堅信當年妖族被驅趕出北境長城之後其實並未滅族，而是大量存在，其中那最為強大的七大妖王就被封印在月亮之上…」
眾弟子听到這里全都是倒吸涼氣，互相對視，不敢相信。
修行者縱然和普通人比起來高高在上，大宗師縱然可以視普通修行者為無物，但那月亮畢竟是天外之物。
這妖王被封印在月亮之上的說法實在是有些駭人听聞。
「我知道你們不信，那是因為你們沒有達到大宗師的境界，實際上大宗師比你們想想的還要強大許多倍，因為大宗師之上雖然沒有境界，但其實力卻依舊是可以不斷增長。」
說到這里的時候，柳萬里嘆息一聲，眼神向著北方看了一眼，開口說道︰「這些年來，我被俗務糾纏，刀霸他的實力，已經在我之上…」
「可是他死了。」柳萬里說著再次咳嗽起來，他這次直接用桌上已經沾了血的白布堵住了嘴。
咳嗽停止之後他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他繼續說道︰「月亮之上，封印著妖王，若不是刀霸，只怕我們會等到那七大妖王出現在我們面前的時候才會知道。」
「可是師尊，你不是說刀霸已經死了嗎？」朱三戒又問道。
柳萬里點頭說道︰「是啊，刀霸確實死了，但他可以算是死得其所，他在臨死之前遭受七大妖王聯手合擊，卻依舊殺死了一名妖王。」
「而我卻最終只能狼狽逃回…」柳萬里說著眼中露出哀傷神色。
在這瞬間，他仿佛一下子變得蒼老起來，渾身上下散發出的那些精芒再也沒有。
他的這番變化，就連坐在屋中弟子當中修為最弱的青婉柔都有了明顯的感受。
青婉柔捂住自己的嘴巴，驚訝地看著柳萬里正在發生的變化。
即便是她，也知道這是墮境的表現。
柳萬里自從回來之後，三個月間，已經白了滿頭之發，此時黑山雪夜，竟然開始墮境！
「師尊！」眾弟子忍不住齊齊低呼。
這一會柳萬里卻並沒有再伸手阻止他們呼喊，而是閉上眼楮一臉安詳。
過了片刻之後，柳萬里已經從原本的中年人模樣直接變成了老年人模樣，一道道皺紋在他額頭出現，臉上的皮膚也變得松弛起來，那雙世上最美的男子雙手，也變得猶如老樹枯藤。
柳萬里再次睜開眼楮，雙眼之中已經多了一絲覺悟之意，他不再好听的蒼老聲音從嘴唇當中發出︰「放心吧，為師…一時半會還死不了，只是境界變差了，人變老了…」
他說著抬起手來動了一動，然後看著早就已經全都淚流滿面的弟子們說道︰「為師，還是大宗師。」
外面落雪依舊，黑山已經不再是黑山，而是一座被白色覆滿的白山。
柳萬里的聲音在屋內再次響起︰「七大妖王已經被刀霸殺死一個，那麼剩下來的還有六個。」
「既然新皇有手腕，又有野心也有實力，所以此次我們便要全力促成他成就大事，只有他才能聯合所有力量抵抗妖族。」
「至于我們正劍宗…」柳萬里說著站起身來，環顧眾弟子，用一種堅定無比的語氣說道︰「我們的任務是…那剩下的六大妖王！」
「天下大會之後，你們便都跟著我，一起去殺那些妖王，根據我的估計，它們在進入大離之後必然會分開行動，到時候我們就來一個各個擊破！」柳萬里說道。
此時他的身軀好似重新變得挺拔，滿身藏而不露的鋒芒又好像重新回到他的身上。
柳萬里繞過長案，一步步走向眾弟子，最終來到青婉柔身前，他開口說道︰「婉柔，這些年來，我一直當你是我女兒一般，對待你和無雙並無區別，只是此次…」
「師尊！我願意！你別再說了！婉柔願意！」青婉柔再也忍不住，直接哭出了聲。
「不…你不願意。」柳萬里微微搖頭，嘆息著用充滿歉意的聲音說道︰「我知道你不願意，你也不用假裝願意，因為這一次，師尊確實是對不起你，不過為了天下蒼生，師尊也只能對不起你了…」
「師尊，那接下來我們首先應該從什麼地方做起？」朱三戒開口問道。
柳萬里重新走回長案之後的蒲團之上坐下，開口說道︰「我們按照原來該做的做，只不過目的改成輔佐新皇…」
「根據我的估計，天下大會極有可能會有變化。」柳萬里的雙眼仿佛能夠洞察一切一般，他開口說道︰「我重傷的事情，新皇自然知道，既然現在我已經同意天下大會召開，那他應當明白我的心意。」
「所以現在對于他來說，最大的敵人已經不是我…」
柳萬里說著抬起手指向西北方向說道︰「他現在的敵人，應該是妖族，還有那些有可能會對他的權利產生影響的人。」
「師尊都已經決意幫他，天下之間還有誰能阻擋他？難道師尊指的是魔門三宗？」朱三戒問道。
柳萬里搖頭說道︰「魔門三宗目前不足為慮，根據我們最近收集到的情報，鬼王已死，鬼煞宗遭受重創，可以說是根基都已經被毀掉，至于陰極宗，陰神姬倒是在那夜出現過，不過根據我的判斷，她應該也受了重傷，而根據她的秉姓，重傷未愈是絕不會露面的。」
「唯一需要擔心的便是龍傲天，不過龍傲天的脾氣一向古怪，他的興趣根本就不在天下，而且他吸了惡靈佛的元氣，只怕一時半會也無法消化，故而近期也不會作亂。」
「我說的有可能成為新皇阻礙的人是指的十大城的人。」柳萬里說道。
朱三戒聞言說道︰「十大城雖然加起來也是一股不可輕視的力量，但現在關城遭遇妖獸大軍，而白帝城乃是師弟在管，這兩大城池根本不需⺪心，至于其他八個城池，在如此形勢之下只怕未必會有所動作。」
「但願吧…」柳萬里說道。
就在這時，柳無雙忽然開口說道︰「未必！」
她這一開口，頓時所有人都看向她。
便是柳萬里，也向她投以疑惑的目光。
柳無雙咬了咬牙開口說道︰「我…我懷疑白師弟已經背叛了我們！」
「你的理由。」柳萬里說道。
柳無雙深吸一口氣之後開口說道︰「之前我和白師弟一起去奪白帝城的時候，我們本來已經將白雲飛擊敗，奪下了白帝城，但當時忽然冒出一個花常開來…」
花常開這三個字一出現，屋子頓時有些搔亂，多人發出輕「咦」之聲，青婉柔更是身形一震。
只听柳無雙繼續說道︰「那家伙甚是可惡！他…他用手段逼退了我，還擒拿住了白師弟…」
「為何你沒有說過此事？」柳萬里的雙眼眯起。
柳無雙有些難以啟齒地說道︰「那混蛋可惡得很！對我盡是說些下流話，做些下流舉動…」
當即柳無雙便將那夜發生的事情和盤托出，說完之後她已經臉色漲紅，輕輕喘氣，顯然是只要想到都會恨得牙癢癢。
青婉柔坐在後面更是听得也在心中暗罵花常開真是混蛋，但心中究竟是什麼滋味，卻只有她自己明白了。
柳萬里听完之後閉目沉思了一會兒，這才開口說道︰「按照你的說法，那夜你們奪城卻是失敗了，但後來不知為何千丈卻成功了是嗎？」
「正是如此！」柳無雙說道︰「事後我詢問過千丈，千丈告訴我說花常開的興趣當時只在我身上…說他是…說他是為了戲弄我才出手…等我走後，他覺得無趣，又擔心同時惹了你和白帝城，所以就放了千丈…當然也開出了條件就是不許千丈和我因為那夜的事情對他進行報復…所以我才一直沒說。」
柳萬里聞言忽然覺得好笑，回想起和花常開接觸不多的場景，心中嘆道那家伙真是一個奇葩。
他開口問道︰「那你說千丈有可能背叛了我們又是什麼意思？」
柳無雙說道︰「花常開被鬼煞宗的人救出皇城，然後就此失蹤，新皇翻遍了整個天下，鬼煞宗的根基幾乎都被全部摧垮，但卻依舊尋他不到。」
「當時我就懷疑是千丈收留了他，所以我特意留意了白帝城，根據最近的情報，在白帝城中殺死影子和小叔的人，極有可能就是花常開！」
柳萬里聞言雙目之中泛出冷光，他沉聲問道︰「你是說殺死銹劍的是花常開？」
柳無雙咬牙說道︰「根據情報當中對那人的描述和外貌描繪，極有可能是他！」
「他是鬼煞宗的宗主，還有那四大惡人相助，不能小覷！雖然說鬼煞宗如今已經根基都蕩然無存，但假如白師弟背叛了我們投靠了他，另外加上王啟年等人，憑借他的手腕，未必不能攪風攪雨，尤其是他還有了能夠殺死小叔和影子的實力…」
「還有他在離都之中的所作所為，以及更早之後的那場人人都是花常開的鬧劇，我覺得我們有必要首先調查一下他，否則萬一事實真是這樣的話，那他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會跳出來將天下攪得大亂！」
柳萬里听完之後忽然開口問道︰「無雙，為何我覺得你的這想法有些牽強？」
柳無雙沒有來的臉頰一紅，開口說道︰「我…我…我接觸過他，知道他是一個怎樣的混蛋！」
柳萬里忽然笑了起來，他開口說道︰「我也接觸過他，所以我也知道他是一個怎樣的混蛋。」
「那麼，我們就將目標首先放在白帝城，從那里開始，如果確實如無雙所言，那就先拿下花常開吧…左右我們都是要去對付妖王，白帝城臨近抗妖第一線，從那里開始，也很好…」
柳萬里說完之後便不再開口，閉上雙眼……
眾弟子全都跪拜之後起身告退。
等到所有人都退出房外之後，柳萬里忽然睜開眼楮，他開口喃喃說道︰「可不要讓鬼王和刀霸還有我都失望啊，花常開…」
花常開在離都佛亂之後曾經被不忘老僧移交給柳萬里，按照約定，柳萬里應該要獲取他身上的銀龍之血，然而最終柳萬里卻並沒有那樣做。
沒有別的理由，只因為大宗師了解大宗師，大宗師相信大宗師，他柳萬里相信鬼腳七絕不會選擇一個無能之人。
他更相信刀霸絕不會將他體悟了幾十年才重新還原而出的殺破郎君三刀教給一個無能之人。
天下垂危，多一份變數，就是多一份生機。
黑山上的落雪依舊在下，一如往常。(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