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白覆滿大地,天地漸成一線。
這場年尾時的初次降雪,將大宋帝國的首善之都點綴成銀裝素裹的冰雪世界。不少上了歲數的老人望著眼前一夜發白的景致,嘖嘖贊嘆著來年只怕又是一個豐年。
京師東西向的官道上,一行二十余條大漢風塵僕僕,迎著漫天的風雪,抵近京城。
「兄長,此時回頭,還來得及。此事既然是小弟引出,一切後果自該由小弟承擔,兄長此時返回蒲東,小弟心中還好受些!」宣贊望著一路悒悒不樂的關勝,慨然而嘆道。
長髯發須上沾滿雪花的關勝默然不語,矯健的步履的表明了他的態度。宣贊見他一馬當先進了城池,嘆了口氣,心中突然忐忑起來,也不知自己這一回到底是做對了還是做錯了,只是看著關勝義無反顧的背影,宣贊發現自己再也無法回頭。
「都跟上!小心路滑!」宣贊回頭招呼了從人一聲,隨即加快步伐,趕到前面,帶起路來。
有這位在東京城里生活了十幾年的保義使帶路,眾人在這座繁華的帝都中左穿右拐,沒多走一步冤枉路,直接來到當朝宰輔蔡京的宅邸前面。宣贊上前稟明來意,自有門吏進去通報。
不多時,一位管家模樣的老者匆匆趕來,倒是對眾人十分客氣,此時全然不見宰相家人身上通常有的那份傲氣,對宣贊招呼道︰「郡馬一路辛苦,不知可曾用膳?」
宣贊抬頭看了看天色,不覺已近黃昏,隨即恍然,拱手道︰「老人家不必客氣,宣某和關將軍特為國事前來拜訪魯公,饑飽之事不必介懷!」
老管家呵呵一笑,朝著宣贊上下打量一番,方才道︰「果然是耿介保義使。不過我家主人暫在書房會客,諸位還是用過飯食,我再來相請入見!」
原來不是客套,也怪自己太不曉事了。還不知有多少人排著隊等著覲見,蔡京怎麼會專程空下來等著自己。只見宣贊自嘲一笑,回道︰「既然如此,客隨主便!」
那老管家將宣贊、關勝引向偏廳進餐,至于隨從等人,就不是他考慮的事情了。一路上經過這些精心雕琢而成的回廊廡廊,關勝絲毫沒有欣賞的興致,只是機械的跟在管家後面前行。管家在把這兩位蔡京特別囑咐過好生招待的將官帶到偏廳,等上了飯食,又吩咐下人不可怠慢。這才離去。
面對著桌上精致的菜式,關勝絲毫沒有胃口,怔怔發呆,宣贊略吃幾口,見狀放了筷子。也陪他靜坐。關勝搖了搖頭,指著這一桌鵪鶉宴嘆道︰「這一桌下來,只怕得不少銀子!」
宣贊搖頭一笑,招手請一旁伺立的蔡府下人退下,復對關勝道︰「我們不過撿漏而已,兄長你看這一桌鵪鶉,可有舌頭?」
「可有說法?」關勝疑惑道。
「在這東京城中路人皆知。蔡相公喜食鵪鶉舌羹和蟹黃包子,只是這三九天里難見螃蟹,鵪鶉就遭了殃。一頓飯下來,據說得三百之數,只為了鵪鶉嘴間之物也。不過咱倆未免有些不夠分量,看來只有一等一的貴客才有資格與魯公共進鵪鶉舌羹!」宣贊自嘲的笑道。他在東京官場廝混了十多年,蔡京的這些嗜好他還是知道的。
關勝從前只是略聞得些蔡京的奢侈事跡,此時听宣贊娓娓道來,愈發吃不下去。兩人苦熬了大半個時辰,終于等來蔡京的召喚。
此時蔡京正在節堂坐定。宣贊和關勝上前對著當朝宰輔行禮,等拜見已罷,立在階下。卻說蔡京看了關勝,端的好表人才,只見堂堂八尺五六身軀,細細三柳髭髯。兩眉入鬢,鳳眼朝天。面如重棗,唇若涂朱。蔡京大喜,贊道︰「好一個關雲長之後,便如畫中人物鮮活起來!」又問︰「將軍青春多少?」
關勝答道︰「小將今年二十有九!」
蔡京見說又問了幾句,關勝都一一作答。此時宣贊在心中松了一口氣,原本還怕兄長一時犯了倔強,跟蔡京鼻子不是鼻子,眼楮不是眼楮,現在心中的石頭落了地。畢竟此番是為國事覲見,此人代表的又是朝廷尊嚴,犯不著與他見怪。
蔡京滿意的「嗯」了一聲,心想這人跟丑郡馬相交深厚,應該習性相類,宣贊在樞密院連童貫的賬都不買,可見其人之倔。而眼前這人能得宣贊稱贊,若沒二兩骨頭,怕也不現實。
不過此時幾句話問下來,感覺此人跟想象中有些差別,蔡京當然不會就此作出判斷,又點出
僵尸修仙錄5200
關鍵道︰「不知將軍對此次進剿梁山泊草寇,可有甚麼想法?」
「關某食祿多年,正是盡心竭力報效國家之時,既逢朝廷征召,自當奮力除賊,為國分憂!」關勝回道。
對關勝這個態度,蔡京比較滿意,當即扶髯而笑,道︰「我大宋武人要是多如將軍一般,大名府也不至于被賊人打破!」又說了幾句,最後叫關勝和宣贊等候消息,便不再言語,擺明送客之意。
哪知這時關勝心中的話還沒說出來,哪能就這麼走了,只好搶著出言道︰「梁山草寇久佔水窪,驚群動眾,罪在不赦。但其間多有豪杰失足,只因一時糊涂,上天有好生之德,還請相公區別對待,給他們一條出路!」
蔡京聞言臉不變,只是眼中精光一閃,重新審視著眼前此人,良久才道︰「將軍所指為誰?」
「蒲東唐斌、郝思文,河北盧俊義,都是忠義之人,武藝超群且有為將之才,只因命途坎坷,不幸落草,小將此次提兵破賊,原屬本分,不該冒昧,但這三人實乃當世良才,還望相公開恩,給他們一次機會!」關勝求拜道。
宣贊替關勝捏了一把汗,原來他前面種種,都是為了此時在蔡京面前替兩位義兄弟求情。原本那晚都割袍斷義了,不想關勝還是不改初衷,其實那兩位說是斷義,卻還不是事事都為關勝所想?此時還順帶捎上了一面之緣的盧俊義,宣贊唏噓一嘆,也出言道︰「那三人落草確實有所隱情,還請恩相明察!」
蔡京盯著這兩人看了一回,忽笑了一聲,道︰「等將來二位凱旋,東京獻俘時再說!老夫也不是不近人情之人,如若真如二位將軍所言,此事不難!」
關勝和宣贊大喜,蔡京最後帶上的那句話讓他們看到希望,當即拜謝而退。等兩人出門,這時屏風後面轉出一個中年人來,對蔡京道︰「父親,這關勝甚麼意思?出征之前還替賊寇求情?我看這趟征討怕是有些懸!」
「本朝良將,多在西邊,那是童貫的一畝三分地,為父若要強行插手,必然引得此人強力反彈。而東京諸將,不是庸人,便是童貫、高俅一脈,為父雖能左右朝政,提點百官,但在軍中卻有些鞭長莫及。」蔡京在最鐘愛的兒子蔡絛面前,也不隱瞞,又道︰
「宣贊這個人,沒點本事的人他不會放在眼中,關勝得他如此推崇,必然不是浪得虛名之輩!而且在宣贊推薦此人之後,我也尋人了解了一下,听說確實有些才干!我觀此人性子較直,不是兩面三刀之人,他既然事先明言,總好過背後自行其是,我先給他一個盼頭,等將來破了梁山泊,卻在計較!」
蔡絛點點頭,道︰「父親,孩兒有個相識,在凌州做知州,他手下也有兩個猛將,皆有萬夫不當之勇,一人姓單,名廷珪,一人姓魏,名定國,見任本州團練使。父親總是要從各州調兵圍剿梁山泊的,我看不如順手將他們也調過來,一來協助關勝、宣贊,二來也好就近監視,這關勝、宣贊若是一心一意,萬事好說,若是三心二意,也不至于釀成大錯啊!」
「你那相識姓甚名誰?」蔡京到底是七十歲的人,天下四百軍州的知州不可能都記得名字,況且凌州又不是什麼大州顯郡,一時記不起也情有可原。
蔡絛見父親不問單廷珪、魏定國這兩個武將,卻問知州名字,心知自己的話他听進去了,單、魏兩人只是團練使,不可能位居關勝之上,就算監視關勝也起不了多大作用,而換成一州知州那情況就徹底不同了。
只听從蔡絛嘴中說出一個人的名字來,蔡京對此人倒是略有些印象,道︰「你這麼一說,我倒是記起他來。此人雖然本事一般,倒是善能揣摩上司意思,甚听招呼!也罷,就以他為主,以關勝、宣贊、單廷珪、魏定國四將為輔!約之,你跟此人分說清楚,此戰還是要依仗關勝的本事,若是其人沒有異心,便不要干涉其用兵!若是吃了敗仗,為父臉上卻也無光!」
「孩兒省得!」蔡絛拱手道︰「那我便寫信與他分說清楚!」
「叫他也不必進京了,直接點齊人馬,到那梁山附近州府和關勝會合!明日早朝之時,我會奏請官家,到時候你的書信和朝廷公文一起發下!」蔡京叮囑完兒子,默想道︰
「梁山王賊,若叫你打破大名,還能安穩度日,我蔡京還有甚麼臉面面見文武百官?今年這個年,就是你這輩子最後一次過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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