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覺希到底是什麼是什麼時候回來的?為什麼我們一直沒有收到消息?」朱燁問父親,眼角的余光仍舊罩在兒子身上,小葵花正推著地球儀轉圈圈,嘴里嘀嘀咕咕念念有詞,玩著成年人完全無法理解的游戲
「應該是半年前砂爺將熄滅的雪茄點燃了,慢慢地抽著,道,「人到了生死攸關的時候,辦事就格外謹慎一些,他知道除非他坐上章家掌門的位子,否則一在海城出現就會喪命,當然不會輕易讓我們知道。這件事我還在查,恐怕和章家老爺的刻意庇護有關,韻希都告訴你了吧,他家兩個堂兄弟都廢了,現在能指望的就只有那個廢物了
朱燁習慣性模了模衣兜,掏出一支煙夾在指間,猶豫了一下卻沒有點燃,緩慢地揉著煙絲,道︰「怎麼,章老爺真的有心捧他上位?」
「不然呢?他歲數比我還大些,現生一個也來不及養大了砂爺陰沉沉笑了笑,道,「倒是有個好女兒,可惜從小養得太嬌,當主母也不一定撐得起,當掌門……哼,披上龍袍也成不了太子
朱燁默然,他們這種家庭對男孩和女孩的教養理念完全不一樣,男孩兒生來便要捶打磨礪,個頂個要能撐得起家族事業,女孩兒則必須養尊處優,養出世家小姐的氣質來,才好和上流社會聯姻,替兄弟們鞏固娘家在各行各業的勢力。章韻希作為章家唯一的女兒,更是秉承了這一傳統,十八年來幾乎養成了一朵溫室的鮮花,即使從現在起便悉心調|教,怕是也難成大器。
「既然他已經成功地避開了我們的視線,為什麼又要在這個時候貿然出手?」朱燁說出了心中最大的疑問,「他完全可以再等幾個月,拿到章家的繼承權再發難
「因為有人給他提供可靠的消息,他以為他可以一擊即中,徹底殺了你砂爺嘴角泛起一絲冷笑,大約是抽煙多了嗓子不舒服,端起朱燁調的秋梨膏呷了一口,道,「十年前沒有弄死你,一直是他心頭一件恨事,為了這個他被他親爹搞成廢人,差點在北歐一輩子都回不來。仇恨能讓一個人變聰明,也能讓他變瘋狂,這二者並不矛盾。何況上次你還端了他一門發財的生意
「哦?什麼生意?」朱燁詫異,在腦子里捋了一下今年以來所有過手的事情,實在想不出哪件可能和他有關。
「他這兩年在北歐搭上了一個地下文物交易集團,一直在通過各種渠道把內陸的文物弄到國外去砂爺說著,听到窗戶邊的小豆丁咳嗽了兩聲,便立刻將手里的雪茄熄了,道︰「這種事,走水路最安全最經濟,他自然想從海運著手,因此回到海城後就拐彎抹角搭上了你小叔手下一個得力的馬仔,本想大干一筆,誰知第一次就被你給端了,非但折了一大筆錢,還賠進去一個從北方重金挖到的土夫子
朱燁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人竟然是章覺希的手下?小叔他瘋了嗎?居然幫章家做事?!」
「他並不知道那批文物的幕後老板是章覺希,否則他絕不會犯這種錯,他這個人是有點不可說的野心,但絕對還沒腦殘到這種地步砂爺喝掉最後半杯秋梨膏,道,「這事說出來連我都不信。章覺希……真是個狠角色,明知我們和章家勢同水火,偏偏玩了這麼一手燈下黑,以重金買通了阿礪的手下,讓他幫自己走貨
這件事簡直匪夷所思,朱燁隱隱覺得哪里不對,又全然想不出可以推翻的理由,沉默著給父親續上一杯茶水。砂爺接過來抿了一口,接著道︰「你小叔那個人,你也清楚,眼皮子淺,知道自己沒入朱家族譜,不是正經主人,這麼些年來一直偷偷模模給自己撈錢。也是他一時糊涂,被下邊的人蒙蔽了,才被章覺希利用
「等等朱燁抬了抬手,遲疑道,「這些是他親口說的?他的馬仔在為誰做事,他當大哥的居然不知道?」
「他確實不知道砂爺鄭重搖頭,「阿燁,我知道你一直為十年前那件事懷疑他,可我也要再說一次,水至清則無魚,人都是趨利避害的生物,沒有絕對的忠誠,也沒有絕對的背叛,人和人之間,只有權利、利益以及能力的角逐。你將來要坐上朱家掌門的位子,必須學會控制這混沌的一切,而不是把它厘清,因為這世上的事,根本是理不清的
朱燁默然,砂爺口中那件事,一直是他的一塊心病——當年章覺希之所以能那麼順利地劫持他,就是因為朱礪的一個電話。《》
那天砂爺叫朱礪下午四點去學校接他,結果朱燁一出校門就被章覺希的人接走了,不是他蠢,而是劫持者的車和朱礪的一模一樣,連司機的相貌都異常相似。湊巧的是那天朱礪偏偏就去遲了,晚了整整一刻鐘,雖然他後來一再解釋自己是因為堵車才去晚了的,但……作為一個在海城開了二十年車的熟手,他的司機怎麼可能連區區一刻鐘的誤差都預計不到?
再後來朱燁又查出一件事來,就是朱礪居然和砂爺那個懷孕的情婦有些說不清的聯系,雖然沒有確切證據證實二者一定有什麼奸|情,但超出普通阿嫂與小叔的關系是必然的,也就是說,很可能朱礪老早就知道那情婦肚子里懷著另一個「太子」,一個來歷可疑的「太子」。
諸多蛛絲馬跡穿在一起,不由得朱燁心里疑惑,再者他本來就是個多疑敏感的性子,盡管這些事情最終朱礪都一一澄清,他還是在心里埋下了質疑的種子。
但砂爺說的也沒有錯,這世上沒有百分百的好人,也沒有百分百的忠誠,想要控制好手底下的人,光靠猜疑是不夠的,更重要的是角逐與制衡,用手中擁有的各種資源去控制他們。朱燁若有所思,輕輕點頭,砂爺感慨地嘆了口氣,道︰「我之所以得出這個結論,也不是偏听你小叔一面之詞,這次我們之所以這麼順利搞定章覺希,都是他的功勞
「他?」朱燁更加詫異,離開海城這兩個多月,到底發生了多少事?
「你在公海出事以後,我把賭船那邊的生意全部都停了,所有人調回總部嚴查,阿礪也就地解職,一同回到總部待命。公海那邊是他的管轄範圍,你在他的地盤上出了事,他月兌不了干系砂爺一邊說著,一邊看著小孫子爬上自己的大班椅,撈起桌上田黃石的貔貅鎮紙,在青花筆洗上砸得 響。朱燁要起身制止,反倒被他攔下來︰「叫他砸去,小孩子不要管的太嚴,你小時候就是被你媽媽教的太懂事了,三四歲就一副小大人樣子,無趣透頂。嗯,這孩子比你強
朱燁無語,想來老爹也是被自己這冷性子給憋得狠了,居然生怕小葵花不夠淘,豁出去最心愛的一對田黃石鎮紙,也要把小孫子培養成一代天驕的熊孩子。
這是什麼樣的抖m精神啊……
還好小葵花光是好動,破壞性並不強,敲了兩下就對鎮紙失去了興趣,抱著一簍子和田玉圍棋爬下椅子,嘩啦啦撒在窗戶邊玩去了。
砂爺遠遠看著小葵花,眼神中蘊著溫暖的笑意,一邊端著茶杯啜飲,一邊道︰「阿礪這麼多年也知道你在朱家的地位,我早就說過,沒有你就沒有朱家,除了我,他是最不想讓你出事的人之一,萬一你有個什麼,他就什麼都沒了。所以解職以後他找了我好幾次,還給我立下了軍令狀,要在一個月之內查出內鬼。既然他這麼堅持,我就給了他一個月期限,我從外圍查,讓他從內部查,雙管齊下尋找真相。誰知道當我查到章覺希半年前以假身份回到海城,他已經弄到了那家伙藏身的確切地址,連著內鬼一起交到了我手上
朱燁從來不知道自己這個小叔行事如此利落,眉頭不禁微微皺起︰「這麼容易?」
「自然不是那麼容易砂爺放下茶杯,習慣性地叼起雪茄,瞄了一眼忙忙碌碌撒棋子兒的小孫子,始終沒有點燃,「他花了一周時間把幾個可能接觸到你行程的馬仔查了個底朝天,最後確定了四個賬戶上有大筆不明來歷收入的人,嚴刑拷問了三天三夜,把人家家屬都扣了,最終才查出來一個真正的反骨仔
朱燁眉端一跳,那天能接觸到他行程安排的,應該是朱燁極其親近和器重的手下,他這麼大張旗鼓地查一次,還動了人家家人,等于是絕了這幾個人的忠心,將來不可能再用他們了。一個團隊,領導人固然重要,但下面這些左膀右臂也不可或缺,培養出一個貼身的手下往往需要很多年,很多事情的磨練,朱礪這一次無異于自斷雙手,手筆不可謂不大。
「就是這個人,當初接了章覺希的線,拿了他好幾百萬,用朱家的船給英國人運文物砂爺接著道,「阿礪也是對他太過信任,又一時貪財,才中了章覺希的招。事情查清後他追悔莫及,當即就按那內鬼提供的信息抓到了中介人,送到大宅內連夜審訊說到這里,他的嗓子有些沙啞,端起面前的茶杯一飲而盡,道,「當時我也在場,那中介極硬氣,熬到天亮才吐了口,說出了章覺希的藏身地。我和你小叔當即部署了計劃,帶人包圍了那個偏僻的山莊,來了個甕中捉鱉
朱燁給他杯子里添上新茶,雖然整件事听上去毫無破綻,滴水不漏,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邏輯上有些別扭,想了想,道︰「那章覺希,你審過了?」
砂爺端起茶杯,道︰「審過了,正因為這個,我才相信阿礪沒有說謊——章覺希這次落到我手里,他也知道自己凶多吉少,要是阿礪有一句說的不對,他一定不會放過求生的機會,或者即使他活不成,也必須要想盡辦法讓我們互相猜疑,起內訌
這倒是事實。朱燁點了點頭,沉吟良久,道︰「爸,我想見見章覺希
砂爺眉峰一跳,道︰「不必了,我說過,章家的事情我來解決
朱燁默然,他對章覺希其人一直抱著莫大的好奇,一直以來都想親自會會這個嚴重精分的對手,現在眼看這廝都要歸西了,不見他一面實在是心里不甘。還想再爭取一下,砂爺已經站了起來,道︰「這件事就這樣吧,時候不早了,小孩子怕也餓了,走,咱們吃飯去
朱燁知道老爹雖然一向縱容自己,但一旦做了決定的事情,是絕對不會更改的,左手無名指動了動,忽然想起墨斛和自己身上的隨身靈來,腦中靈光一閃,便又不急了,道︰「好
「小寶貝兒擺的這是什麼呀?」砂爺彎腰看著窗前兢兢業業擺圍棋子的小葵花,和顏悅色問道。小葵花忙得一頭汗,推了推他小腿,道︰「走開啦,我在畫爸爸哩
「爸爸?」砂爺一頭霧水地看著地上一團亂麻的圖案,半天指著個長長的帶子問,「這是什麼?」
「尾巴啦小葵花嘟著嘴,小胖手一個子兒一個子兒擺著,「這個是耳朵,這個是尾巴,這個是胡紙……爺爺走開啦,你踩到我爸的爪紙啦
朱燁一頭黑線,砂爺卻是一臉的贊賞︰「阿燁,這孩子真有想象力,比你強多了
區區兩個小時而已,朱燁忽然發現「比你強多了」這句話已然成了老爹的口頭禪,而他,也被悲催地定義成了「冷淡無趣過分懂事的熊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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