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裳一直低頭不語,皇後久久長嘆一口氣,「罷了,雲裳,此中心結,你還需自己解開才好。《》」
雲裳點了點頭,擦了擦眼角的眼淚,不忍再看一眼地上橫尸的樓雲良。
「雲裳銘記皇後娘娘聖恩,謝皇上成全。」盡管心里再不願意,他畢竟是皇上,是九五之尊,是高高在上的王!他的一念,足可以要了這一殿人的性命。
在他面前,他們,或許眾生,都卑微的如同螻蟻。
雲裳心里一酸,忍不住又掉下眼淚。
皇後見她哭的可憐,長嘆一聲,看了看面有愧色的皇上,「皇上,本宮想要賜這孩子免死金牌,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皇上默許的點了下頭。
「樓雲裳听旨。」
雲裳趕緊撩衣服跪倒。「雲裳接旨。」
「本宮欽賜你免死金牌,日後,大鳳朝無有斬你的刀,砍你的劍,殺你的刑罰。你,可願意?」
這麼好的事情,誰不願意?
雲裳跪在地上,抿緊雙唇,抬頭回稟道,「雲裳……不願意。」
殿上又是一片吸氣。實際上雲裳這樣做也不是貿然的冒險主義,她心里也有幾分計較,因為皇後剛剛說過要賞賜她免死金牌,就不可能頃刻間就翻臉,來個殺無赦。
皇後納悶的看著她,「為何?」
雲裳磕了一個頭,才說,「皇後娘娘容稟,樓家本有三子,然而大哥已經不幸殞命,二哥他……」
雲裳看了一眼傻愣愣一直眼神呆滯的樓雲崢,嘆了口氣,「如今樓家子嗣中眼下只剩下四哥一人心智健全,堪為家中頂梁之柱,所以,雲裳有個私心,想要將皇後娘娘的免死金牌交給四哥樓雲鈺,不知娘娘可否應允。」
皇後贊許的撫模了下她的頭頂,「你這孩子,怎麼這麼讓人雄?處處為親人著想,真是個好孩子。皇上,您意下如何?」
皇上剛剛已經誤了樓家一條性命,此刻賣給樓家一個天恩,也算是將計就計,彌補自己的過錯。
皇後明白皇上的心意,便對站在一旁的雲鈺,又對著雲裳說道,「免死金牌還是你的,至于你四哥,本宮就代替皇上,賜予他鐵項金鎖侯爵位,世襲罔替。」
雲裳听後大喜,和雲鈺重新一起再次跪下,叩謝聖恩。
皇上被這麼一攪鬧,心情大損,走下玉階扶起樓鐸,「老丞相,你這是……唉,罷了,你且辭官而去,好生安享晚年,令郎……孤王一定要厚葬。」
雲裳冷眼瞧著樓鐸握著君王的手,哭的聲淚俱下,眼中閃過一絲冷光。
這一場「銀安殿斬子」風波才算是告一段落。
然而回到樓府之後,一切才剛剛開始。
二夫人听說朝廷上發生的一切,在家中哭死過去。雲裳也難以分辨她這場哭有幾分真假。她此時也沒這個心情去顧及這些雜事。雲良的靈堂擺在樓家的正廳之中,挽聯高挽,百花鋪地,灑金箋的銅錢紙飄飄揚揚,黑如墨玉的長幅上當今皇上親手書寫了一行大字。
德忠孝賢,朝野流芳。
是夜,雲裳和雲鈺負責守靈,而雲崢……自從回來之後,神經就不怎麼正常,當晚就發起了高熱,渾身打了擺子,情形十分嚴峻。
雲鈺跪在雲良的靈牌前,磕了幾個頭,灑一把紙錢在炭盆里。
「大哥,若非是你舍生取義,只怕樓家闔府上下都不能躲過這血光之災。」他說著,雲裳卻看到他的腮幫子一股一股,顯然這些話是硬咬著牙說出來的。只是到了後面,這話音就被濃濃的哽咽取代。
雲裳這時候卻沒了眼淚,跟著撒了一把紙錢,眼見著雲鈺如此瀟灑自在的一個男子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她的心里有著說不出的哀呦。
雲裳磕了個頭,站起來,留雲鈺一個人在靈堂里痛哭失聲。
這輕輕朗朗的一個月圓之夜,她所在的這個人家,卻迎來了他們的不幸,二夫人尚在雲崢的房間里忙著,丫鬟們也都戴上白花,雲裳卻淺淺一笑,將鬢上的自從到來這里就沒有摘下的白簪花取了下來,丟棄在腳邊。
「雲裳小美人兒看起來還不錯。枉費我還帶來一壺好酒且與你澆惆。」雲裳不用回頭,就知道來的人是連準,連準今日沒有穿他標志性的絳紅色的袍子,也換了一身白袍,反而襯托的他玉樹臨風。
雲裳屈膝坐在石階上,眼角一挑,也示意他坐下。
連準拍開酒壺的泥封,自己還沒把泥土塊巴拉干淨,就被雲裳雙手奪取酒壇,端起來喝了一口。連準啞然道,「雖說是借酒澆愁,也沒有這種灌法。」
雲裳也不看他,只望著一輪又明又亮的月亮說道,「月似舊時圓,人卻兩茫茫。」說完,又喝了一口。
連準拿過來,喝了一口,拿袖子妖嬈的擦了擦嘴角,「那是你沒看見,月亮也有陰晴圓缺。」
雲裳眨了眨眼楮,覺自己的眼角開始濕潤,「原來,人在這世上,真的是這麼的渺小,這麼的無能。」酒壇入了手,她就再松開,一口接著一口的喝著,「我以為,我為這件事情傾注了很多的心思,這結局就應該順從我的意思。卻沒想到……還是要死人,還是要流血。我想的結局……並非如此啊。」
話語之間,是濃濃的自責之意。
蓮準原本不知道她到底做了什麼,卻在這一日之內听人們沸沸揚揚的說起樓家的小郡主如何如何的大義凜然的將皇後請出山來助陣,最後才免讓樓家陷于一場血災。
想來說服皇後出馬做自己的後盾,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她一定為了這件事情,煞費了苦心。
「我以為可以憑借自己的一己之力,挽救這幾個人的性命。」她低低的呢喃出口的時候,眼淚終于從她的眼眶細細流出。
「唉。」蓮準伸出一只胳膊來挽住她,她的身體很燙,似乎是喝了酒的緣故,也似乎是她此時內心正有一團火苗在簇簇的燃燒。雲裳且喝且說,等到大半壇的酒都喝得見了底,她整個人像是面條一樣的軟了下去,倒在了蓮準的懷里。
蓮準的嘴角掛上一抹琢磨不定的笑意,側目看了看她沉睡的面容,眼角尚有淚痕,仰頭喝了一口酒,喃喃出聲道,「一會兒精明的像猴子,一會兒又如此的不設防……女人心,還真是難以捉模。」
如此七日的頭上,便是雲良的頭七。
雲裳自從那日酒醉之後,就閉門不出,一概不見客,倒不是她顯得自己清高孤傲,而是最近外面對她這個養著男寵,被父親趕出家門,卻在朝堂上請出不問世事的皇後救下全家的女子十分感興趣,竟然有許多八竿子打不著的名媛和公子來吊唁樓雲良,實際不過是為了來一睹她的風采,還有人想要和她結交,做做朋友。
這一日是雲良的頭七,雲裳早早起身,今天她無論如何也是要去祭拜雲良的。這個場合,她不得不出現。
只是她沒想到的,是在靈堂上的人們,正在竊竊私語的內容。
香香陪著她一起來到靈堂的時候,正好有一組對話落在她的耳朵里。
「說到底,樓家若是真忠義,就該舍得一身剮,將全家性命都交托在銀安殿上,剩下那幾個苟活于世,卻累得樓丞相晚節不保。」
「不錯,古來忠孝不能兩全。如今的樓相……唉。」
也有人不贊同的說道,「曹大人你這話言過其實了,依在下看,樓大公子之死,已經是枉死。」
「小郡主來了。」有人提醒了一句。
雲裳從容的走進靈堂,她一身縞素,反襯得她如同出水芙蓉,因為這幾日沒能休息好,心事又重,她的小臉愈發尖俏起來,尖尖的下頜仿佛是一把能穿透所有事物的錐子。
她進來的時候,看到樓鐸正在靈牌前給雲良上香。自然,那些來吊唁的人們說的那些話,也被他听在耳朵里。
她眼光一轉,那些剛才還在饒舌的客人們便不再多言。雲裳跪在一側,默默澱了一把紙錢。
法式中途,樓鐸再也難掩心中悲痛,哭倒于靈前,眾人上前勸解,方才說過話的那兩個人也過來解勸,「樓相一片赤膽忠徐地可鑒,只可惜……虎父也無犬子,幾位公子年少,貪戀浮夸塵世,竟不能成全丞相忠義……」
雲鈺眉頭一皺,正要說話,而那邊的雲裳已經站起身,排眾而出,來到那幾人面前,上下看了那二人一眼,眼中似含刀鋒。
冷冷一笑,啟唇道,「原來所謂忠義,則是要死絕全家,自滅滿門麼?那敢問兩位大人,你們家中家眷可曾死絕,可曾有人像我大哥一樣,頭踫玉階,死在聖上面前?」
那二人微微啞然,雲裳環顧四周,她的聲音雖然不高,卻因為說出來的話,而顯得擲地有聲。她稍稍轉身,見樓鐸一直對那些人的話熟視無睹,心中莫名涌上一股怒火。抬手一指,說道。
「樓鐸你為人父,親手斬子乃是無情無義之舉,若舉國效仿必然無父子綱常可言!虎毒尚且不食子,你逼死長子,來成全自己的忠臣的名節,難道就是忠義之舉?難道就是有血有淚?」
眾客人听她絲毫不避諱自己父親的名諱,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雲鈺雖然也覺得不妥,卻也沒有阻攔。
雲裳冷生一笑道,「忠義之節非是要用此等愚忠之舉來成全,這種忠孝之法不知哪位大人願意效仿之?」
她上前一步,站到那位出言不遜的大人面前,挑眉道,「大人,你方才慷慨陳詞,言說我樓雲裳不義之舉,難不成大人你已經做好赴死的準備?如此,也好。」她哼了一聲,對一旁的雲鈺說道,「既然是當著文武大臣的面說出此番話來,也就不必勞煩我兄長上表替大人陳情了吧?不如明日陛下早朝的時候,就請大人也頭踫玉階,血濺五步吧。」
她看了一眼面如土色的那個大臣,繼續一笑,鐘靈毓秀的臉上竟然帶出幾分深邃難辨,「若大人能如此作為,雲裳定然佩服大人,到那時大人你再來指責雲裳是貪生怕死之輩也為時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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