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裳前一只腳剛剛邁下馬車的車轅,另一只腳還沒有站穩的時候,她就听見屋子里一陣摔摔打打的碎碎的聲音傳來,還伴隨著某人尖叫聲,「我才不去!要去叫她自己去!」
蓮準正攙扶著她,雲裳听見這個聲音頓時怒火中燒,另一只腳刷的從車轅上扯了下來,跳到地上,一只胳膊甩開蓮準的手臂,蓮準一時不查,沒拉住她,只能眼巴巴的看著雲裳自己氣憤憤的往前頭走著,「誒!小美人兒,你可別沖動啊!」
雲裳一邊快步走著,嘴里一邊說道,「我不沖動,自有旁人沖動。」蓮準只能看著她的背影幽泳氣,「那好吧,你可要控制自己喲。你們姐妹最好別見面就發生沖突。」
前頭的那個快步走著的女子估計已經什麼都听不見了。
「我不活啦!要我去鳥不拉屎的西山防務營帳,連門兒都沒有!我不去!我不去!」屋子里頭的聲音越來越吵鬧,還有激烈的蹬翻了凳子的聲音……
這倒好,雲裳邊走邊在臉上不自然的浮起一抹笑意來,當然,這笑意是很冷淡的還帶有那麼一股子的嘲諷。
一哭二鬧三上吊,這法門她倒是用的極致。
「砰。」雲裳用沒有受傷的那一只腳,猛地踹開了樓雲霓房間的大門,砰砰一聲,雲裳非常容易的踹開了房門,正在屋子里摔摔打打的樓雲霓先是一愣,然後猛地沖上來,雲裳在她靠近自己的時候猛地伸出兩條胳膊,將她推開一丈多遠。
倒不是雲裳特別有力氣,而是她現在真的被氣急了。她在過去的三十年的時間里見過許許多多,形形色色的人,有貪婪的,有謹小慎微的,有膽大的恨不能一口吃個胖子的,也有怯懦的,更有一些為了私欲而隨時隨地能夠出賣自己的父母兄弟妻兒的人。《》但是她就唯獨沒見過這麼屢次三番的給臉不接著,還滿地撒潑罵街的人。
雲裳怒不可遏的指著她,「樓雲霓,你撒潑也要有個限度!你最好先搞搞清楚整件事情到底是誰挑起來的!我今天就明明白白的告訴你,眼下這形勢,你,要麼因為得罪大公主殿下而窩窩囊囊的去死,要麼就拿出點勇氣來,去西城防護營里好好的闖出一番天地,也讓人看看你吆五喝六的樓三郡主不是個等閑之輩!」
樓雲霓瞬時一愣,雲裳呼了一口氣,冷靜下來才想起自己的腳上有傷,一瘸一拐的走到一張椅子跟前,往里頭一坐,抬起手來朝左右一擺,吩咐旁邊那些剛才忙著照拂樓雲霓的小侍女們,「你們都退下!沒有我的話誰也不許進來!就是四哥也不行!」
侍女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個小郡主這樣色厲內荏的樣子,紛紛鞠躬行禮,「是,小郡主。」
「把門關上!」雲裳又叮囑了一句。
房門被人輕輕的關上,那幾個侍女跑的比兔子還要快幾分,迅速滌離了此處龍潭虎一般的存在。
「你把門關上,不怕我打你嗎?」樓雲霓頭上的釵子都因為剛剛的激烈行為而松動得歪歪斜斜的趴在頭上。
雲裳輕笑一聲,伴著幾許輕蔑,「哼,你若是現在腦子里還在琢磨著如何要來打我的話,你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傻子。」
樓雲霓翻了翻白眼兒,粗粗的穿了一口氣,往桌子上一跳,坐在上頭,翹著二郎腿,「你別指望用這種激將法就能說服我去西城。♀」
「哈!可笑!你去西城是聖旨是皇命!何須要我來說動?」雲裳說到這兒忽而停頓了一下,又是一聲淺笑,卻似乎增添了好幾許的嘲弄,「當然你可以不去,不過因為這件事去死的,卻不只是你一個人。」
「你什麼意思?」樓雲霓冷靜過後總算是稍稍恢復了一點自己的理智。她也明白樓雲裳絕對不是在嚇唬自己,在她來到相府之後的這一年左右的時間里,她已經看明白了,這個看起來弱弱諾諾惹人可憐的樓雲裳,其實是個扮豬吃老虎的主兒,她能夠在瞬間變臉,又能在瞬間對著自己不喜歡但子殿下曲意逢迎。
對于這種瞬息萬變的女子,她雖沒有對其他的人有過太多的交往,卻也明白,她這樣的女子是真真不好斗的狠角色。
「我的意思就是……」樓雲裳擺弄了一下自己的手指,瑩白如玉的手指在晃動中間閃現出來一種柔然的光暈來。「如果你抗旨不尊的話,我也沒有辦法強行的讓你認罪伏法去西城做女兵。但是,你不去,就得去死,而且也不是你一個人去死,而是整個樓家的人都要跟著你去死。」
樓雲霓正要反駁一句,就听雲裳又說道,「我知道你恨我,討厭我,就算你想殺了我,也肯定舍不得加上你那個寶貝弟弟吧?你表面上看起來和自己的這個弟弟感情一般,但是實際上你卻是比誰都在乎他,對不對?」
樓雲霓的表情僵硬在臉上,整個人都被僵硬住了,呆立在原地,她從來也不敢想,自己一直隱藏的很好的心思居然被她這個才來了不過一年多的「外人」看得清清楚,也更加想象不到,原來這世上真有一個人是看的透自己的,原來這世上看的透自己的人……卻是自己最討厭的那個人……
「你!」樓雲霓臉色白了一白。手指都了起來,「你也把自己想但厲害了,樓雲裳,你不是一個百事百能的完人!你也有猜錯的時候,我就是如此抵厭你,恨你,恨到恨不能讓你……讓你去死!」
樓雲裳不甘示弱,冷眼看她,「好,我就當你有這個本事,你現在就去告訴陛下,你寧可拖累一家人去死,也不願去西山防務營帳里戍邊!」樓雲霓牙一咬,頓首道,「我就如你所說,現在就去!」
「對了,在你去之前,我還要讓你看一樣東西。」樓雲裳不急不慢的從內衣里頭拿出一封信封,在她眼前晃了一晃,「你看好了,這是什麼。」
樓雲霓一把奪過她手里的書信,展開來細細看,看了兩遍,都不敢相信這上面寫的東西。
她還要看第三遍,雲裳卻不給她這個機會,也將書信搶了回來,「你看清楚了,就記清楚了,我樓雲裳並不是需要時時刻刻都這樣為了你樓家人提心吊膽。你今日進宮去找聖上評理,本來已經是莽撞的舉動,若非是我及時出現,配合你演了一場那麼精彩的好戲的話,你現在還能有活氣和我說話麼?」
雲裳說完,拿眼楮一橫她,揚了揚手縫里的信封,「你明天就收拾東西去西山防務營帳里報道,我會安排人送你過去,但是我有那麼幾個建議你最好記清楚。」
「第一,忘了你自己的身份,到了兵營之中就要從底層做起,按部就班諜命于自己的上司,別想著拿出郡主的架子來打壓別人。」
「第二,安分守己,不要再營帳里結黨營私,勾結其他人,樓家雖說現在已經沒落衰退,然而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你不要在外面樹大招風,惹起其他人對樓家的猜測。」
「這第三,」雲裳停頓了一下,說道,「如果你能將我這句話听進去,那是最好,這第三點,是關乎你自己和整個樓家的運道的。這第三點便是你最好在軍營當中,好好的拿出樓家三郡主的風采來,用實際行動來證明你不是個孬種,在軍營之中建功立業,為這日益破敗下去的樓家添上幾分資本。」
雲裳說完,看了看還在那里揣摩滋味的樓雲霓,輕輕一笑,抬手扶了扶自己的烏木發簪,精純的臉上閃過一絲狡猾,將那封信放回懷中,她站起身,朝外頭走去。
「樓雲裳。」身後有人出聲喚她。
雲裳的腳步自然一停,站在門口既不伸手去開,也不退回去轉身看她。
兩個人,一個朝著門,一個看著她。
「你為什麼要和我說這些?」樓雲霓不懂了,按理說,她難道不是應該和她本人一樣那麼討厭著彼此的麼。
「大概是我還算比較善良吧。」雲裳地了下頭,莞爾道,「樓雲霓,不管怎樣你要記住,我一共救過你三次。所以你這條命至少有一半是我的,在你要豁出性命的時候最好想想,這條命並不歸你一個人說的算。」她豁然打開房門,外頭的風一下沖了進來,吹得她眼楮都有些睜不開。
雲裳走了,她的身影單薄而瘦削,在寒風之中看來更覺單薄和縴細,然而就是這麼一對單薄的臂膀卻在幾次三番之中,挑起了拯救一家人的重任,樓雲霓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呼嘯的夜風之中,眼眶里不自覺的一熱,她慌忙抬手擦了擦眼楮,「我一定是迷了眼,我一定是迷了眼。」
雲裳從她的房間里離開之後卻沒有立馬回房間,而是走到了傾芙園的一處月季院,她記得這里是二夫人的住所,風中,光禿的花枝被吹得東倒西歪,顯然自從二夫人隨樓鐸走了之後,這個院子就沒有人來打理了。
雲裳佇立良久,才輕輕攏了攏寬大的繡袍,感到一絲寒意爬上脊背,身後有人輕聲道,「樓雲鈺說他搞不懂你們姐妹之間的事情,現在,連我這個局外人也搞不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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