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問,本官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各位自詡清流的大人們,你們在做什麼?」
或許這些朝臣在上朝上了十幾年,上了一輩子的光景,都未曾听過比這更讓人難以回答的詰問。
雲裳的口氣控制的很是平和自然,然而一對眸子里的光卻是如此的冰冷和凜冽。
周大學士青白成一片的臉上顯過驚訝的神色,開倉賑濟災民?勸說災民返回家鄉?她是如何在這短短的半月之中做了這些事情的?可他為什麼一直沒有接到關于這些的報告?
「啟奏陛下,眼下京城里的災民的確已經減少了約半數有余,尚有些老弱病殘的災民都被安置在京畿之地的臨時搭建起來的藥廠當中。」如今已經是二品司言的陸謹上前一步,將實際情況稟告給鳳紫泯。
這麼突如其來的情況就不得不讓鳳紫泯有些錯愕,錯愕當中又有些怔忪。狹長的鳳目閃著讓人不解的光看著眼前這個越發俏媚的臣子。
當然,這個漂亮得多女臣正對著自己微微含笑。
那笑容仿若山澗青嵐,和暢通透,如此光風霽月的一個女子哪里有半分這些大臣口中所說的佞臣之態?
周大學士的一張滿是皺紋的臉上羞愧難當,一雙手顫巍巍的對著鳳紫泯行禮,雲裳側目從旁看著他,竟然覺得這個老人有些可憐。
「周卿年邁體弱若是身體不適,可從早退朝。」鳳紫泯雖然人冷情冷面但是對這些三朝元老們還是很體貼周到的。
周大學士滿面羞愧,以袖掩面而去。
他從靜立在殿內的女子身旁經過的時候,听她低低的對自己說道。
「為忠臣者,盡忠,為佞臣者,盡忠,此間遑論忠佞乎?」
他腳步一滯,在她身邊停住。雲裳歪著頭不怎麼正經的看著他,唇邊勾起一絲玩味的笑意來。
陸謹和陸慎忽視一眼,搞不好這個老頭兒今天是要豁出命去和雲裳大打一架了麼?
陸慎將眼光在她和周老頭兒的身上轉了一圈,心想,論身高論體力,雲裳恐怕還略勝一籌。
沒想到,出乎大家意料的是,周大學士在雲裳的身邊停住之後,不僅沒有任何粗暴無禮的動作反而朝著她鞠了一躬,老臉通紅的加快了腳步離去。
第三回合,雲裳勝。
鳳紫泯看著她,眼中多了幾分贊許。
「陛下,日後若再有人要彈劾臣,陛下則不必為難只管讓他們拿出依據看看能不能將臣駁倒罷。」一身緋紅衣袍的美人站在殿內對著上首位置的鳳紫泯一字一句都說的擲地有聲。這發話當中不僅有對為王者的釋懷還有更多的,則是對同朝稱臣的同僚們的藐視和警告。
聯名上奏彈劾這種事,清流們已經用過兩次,所謂讓一讓二不讓三,就是這個道理,她樓雲裳也不是個泥做的土女圭女圭,任人宰割也不吭氣。
該說話的時候她絕對不會嘴下留情。
一場早朝之後,鳳紫泯留下雲裳,一主一臣二人並肩從銀安殿的方向朝綠倚閣走去。雲裳同他走著臉上始終帶著微微的笑意,至于他們身後的一班人臣們都是如何看待他們的,雲裳絲毫不在意。
她走過的路,絕對不會向後看,更加不會多加理會。
「這一次的淮河水患來但早,與往年都有些不同。」鳳紫泯陷入深思,看了雲裳一眼便不再說話,正在把玩著一只白玉扳指的雲裳聞言一笑,抬臉看他,「不止是水患來但早讓人費解,就算今年的淮河有些異常,可那一句民間流傳的順口溜也委實太過詭異了些。」
提起這個,鳳紫泯就有點臉色發沉。
「水邊民,不得生。」雲裳將這個重頭戲重復念了一遍,果然鳳紫泯的臉色就更黑了。「陛下與其在這里胡亂猜測此事究竟是人為還是天災,不如直接派人去查查清楚,豈不痛快的多?」
「黃白橘日前正在重新修復國綱和財政事務。也無法離開京城。」鳳紫泯何嘗不想要派人去查探一番究竟,只可惜最善于此道的黃白橘此時公務纏身,走不開。
雲裳听了一笑,瞧著他,「怎麼?查一個水患也要勞動黃先生麼?難道陛下的心里就沒有其他的人選了不成?」
鳳紫泯听出她話中的意思,一皺眉看向她,「你要去?」
「是。」雲裳點了點頭,重新將那枚白玉指環套進手指,「難得有一個這麼好的機會讓我這個佞臣來表表忠心,我自然是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它從手中滑過了。」
鳳紫泯想了一會兒,還是皺了下眉,「你大病初愈就要離京,我還是不放心的。」
雲裳看著他冷峻的眉眼,心頭一暖,「我最近在京城里住著覺得無聊,想要出去散散心,陛下就當是讓我出去游玩一次如何?」她含笑的眼楮瞧著他,讓鳳紫泯有些無奈,只好點頭,不過還沒等雲裳謝恩他就補充了一句,「你一個人去災區我實在不能放心,這樣,讓陸謹隨你同去,你們是舊識老友,他這個人也忠厚可靠,讓他隨你去,兩個人之間也好有個照應。」
雲裳不再辯解,她只是想早點離開這個讓她看了就傷心的是非之地,京城,不僅有高聳巍峨的皇城宮闕,還有她清幽的蓮心小築。
少了蓮心的小築,到底還能不能算是蓮心小築呢?雲裳反復問了自己幾次,都得不出一個好的答案。
有了鳳紫泯的這道口諭,雲裳總算是心情好了幾分,她回到蓮心小築之叮囑了文先生和寒無咎幾句,又招來旻言,詢問他一些之前安排給他的事情看看他完成的如何了。
旻言早就等著她下朝回來,听見雲裳喊他滿臉激動的跑了進來,「公主,公主,旻言在這兒呢。」
雲裳看著他笑得那麼開心也跟著染上了幾分喜悅的神色,瞧著他道,「你先別高興,我問問你,人給四哥送去了沒有?」
旻言一拍,不知道為什麼雲裳總是覺得他這個動作做出來的時候似乎是被香香那個愛自吹自擂的家伙給附體了,忍不住一笑,「那你說說,四哥見了她是個什麼反應?」
「四少爺呀一見到藍玉姑娘,那簡直是兩眼放光,摩拳擦掌。」旻言邊比劃邊說著被雲裳拍了一把,「快得了,我四哥哪兒就那麼沒出息了?還兩眼放光,說的好像是個登徒子一般。」
旻言搖了搖頭,「您還別不信,四少爺剛見到藍玉姑娘的時候挺高興的,和她說了會兒話,可是等到藍玉姑娘說她不走了,要留在傾芙園的時候,四少爺頓時就變了臉,厲聲厲色的要她趕緊走,我當時都嚇壞了,還以為四少爺真的不高興,大發雷霆之怒了呢。」
靠在椅子上喝了口茶,雲裳慢慢的說道,「他哪里是大發雷霆不開心啊,他是不願讓藍玉同他一處困頓受苦罷了。」
旻言猛點頭,「公主您可真神了,一猜就中。那時候藍玉姑娘被四少爺罵了一頓,也不回話,就等他罵,等四少爺罵夠了,她才站起來對著他輕輕笑了下,哎喲,藍玉姑娘一笑起來可真是好看,難怪四少爺對她這麼一心一意的。」
「笑了?那就好,藍玉是個聰明人,她肯定不會上了四哥的激將法的當的。」給自己又倒了一杯,杯子一轉遞給了旻言,「說半天渴了吧?來,喝水。」
旻言毫不客氣接過來茶水就喝光了,喝完了才想起來自己這樣其實有點逾越,尷尬的站在那兒看著雲裳,雲裳擺了擺手,「喝好了就繼續講,我正听著呢。」
「嗯,是。」旻言整理了一下思緒繼續說道,「藍玉姑娘就笑了,對四少爺說,‘快到晌午了,你午飯要吃什麼,我去給你做。’哎喲,我听著心里都感動的要流眼淚,四少爺頓時也啞了火,愣愣得到看著藍玉姑娘,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惡人自有惡人磨,他呀算是遇到了一個對手,我看四哥這一次還要怎麼逞強哄人家走。」雲裳笑著靠在椅子上,後頭的事不說她也猜到八九,藍玉這一招以柔克剛當真是用到了極致,把樓雲鈺給吃的死死的,一點還手的余地都沒有了。
「有她在傾芙園里陪著四哥,我出去也好放心。」
「啊?公主,您要出門啊?」旻言這時候才明白過來,為什麼雲裳這麼急急忙忙的要他從攬翠樓里將藍玉姑娘接過來送到傾芙園里去了。
窗外有一行白鷺徑自飛到天上,撲稜稜的震動雙翅,帶出春末的溫暖和愜意,可雲裳此刻的心情卻沒有半分的愜意和松散,在京城之中,她掛念的無非是兩個人,一是自己的四哥樓雲鈺,二,便是那個快人快語的傻姑娘顧籽萄,除了這兩個人之外,她也沒什麼可以放在心上的留戀了。
「初一十五要去傾芙園里送東西,吃穿用度樣樣都不能少了,再有,園子里進了女眷,要找幾個可靠的丫頭老媽子過去照應,對了,還有女子用的所有東西,你都準備準備,有不懂的事情就去請教文先生,或者問問香香也行。」
「公主。」旻言捏著衣角看著她,「公主你這是要出去多久啊,你這麼叮囑我們這些瑣事,我怎麼覺得……覺得心里頭不好受呢。」
雲裳模了模他的腦袋,像看著自己弟弟那樣看著他,「旻言你長大了,能思考這些事情這很好,可是你也知道,這世上有太多的事光靠思考是思考不出個所以然的,有的事,只有去做才能知道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