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後薛景書回想起那一天,總是忍不住感嘆那戲劇般的反轉,在剛編寫好祝賀短信的時候裴智熙過來告訴自己樸宰範出事的消息,薛景書驚訝之下差一點沒有握住手機。
會是那件導致他離開2PM甚至離開JYP的事嗎?
自從兩年前遇見鄭勛拓開始有的疑惑如今似乎終于到了揭曉謎底的時候,薛景書呆愣一會兒之後,反而漸漸平靜,至少她知道樸宰範最後簽約了韓國第一經紀公司sidusHQ,結果並不算壞,現在還是先搞清楚情況再說吧。
「智熙姐,到底是怎麼回事,慢慢對我講清楚。」
四年前在myspace上對朋友的說的話在四年後被人以黑客侵入的方式翻出來,竟造成了樸宰範以及2PM有史以來的最大危機。薛景書瀏覽著網頁上的一條條新聞,面沉如水。
「討厭韓國」之類的話,薛景書當年听樸宰範說過,她自己也曾在樸宰範面前抱怨過韓國那堆見鬼的繁瑣規矩,兩個在海外生活多年的韓僑于十八歲回到祖國,一時難以適應實屬正常,對于因為這種正常的不適應而遭受的惡劣對待,換誰誰都會牢騷滿月復。不同的是薛景書一向盡可能不讓人抓到把柄,樸宰範卻粗枝大葉到能把這樣的領記錄留下來。
消息剛剛出來,網上是一邊倒的責難,JYP還沒有采取應對措施,薛景書也無法事態會怎樣發展。她沒有貿然行動,反而是在關注這件事之外更加地投入到拍戲中,自己爆發出零NG狀態不說,新人們來尋求指導時也十分耐心細致,不過除此之外與劇組其他人的交流漸少,不到必要的時候臉上也鮮有笑意,竟隱隱有了些拍《我的愛在我身邊》時自我封閉的跡象。
裴智熙對這個情況有點不知所措,對薛景書與樸宰範的過往並不了解的她打電話向洪勝成詢問情況,另一端的洪勝成听得眉頭緊鎖。這兩個人交情深厚他知道,薛景書的反常舉動也令人很是不安,認識薛景書已有四年了,洪勝成知道薛景書其人有想法也有心計,這種人一旦想做什麼不合規矩的事,破壞性絕對不亞于那些刺頭。
洪勝成主動與薛景書通了話,薛景書沉默許久,回應道︰「代表,目前事態會走到哪一步還不清楚,我也不知道我會做什麼。」
「景書啊」,那邊傳來一聲低不可聞稻息,「我這里有消息,樸宰範就要回美國了」。
「您有消息?」薛景書先是低低的自語,後來聲音卻提高了,「這件事公司有參與嗎?」
「沒有,公司和JYP畢竟淵源很深,不過已經或可能被2PM擋路的,全都參與了。」
听到洪勝成的話,盡管有心理準備,薛景書還是感覺渾身冰涼,東方神起和BigBang是頂級男團,superjunior和2PM則是2009年新鮮出爐的一線,一線之下的二三線團體那麼多,近期要出道的男團也不少,到底有多少勢力參與了這件事?
我說怎麼口徑被統一了,連一個提一下樸宰範後來在myspace里稱贊韓國的言論的人都沒有,原來水不是一般的深!
憤怒之余,薛景書想起洪勝成透露的消息,不禁又黯然。明天,9月8日,距事情的爆發還不到遂啊。
樸宰範左手扶著牆壁,右手則捂著自己的喉嚨,他的胃部傳來一陣陣感,但吐出的只是酸水而已。兩天以來他沒有吃任何東西,卻還是這個樣子。
nichkhun站在衛生間門口,眉頭緊鎖,他悄悄地嘆了一口氣,什麼也沒有說。
這幾天2PM的宿舍一直保持著低氣壓的狀態,那一句句指責鋪天蓋地,壓得驟然間成為全民公敵的成員們喘不過氣來。開始還有人打開電視,或者去看報紙,但很快這種行為就失去了意義,因為上面全部是攻擊與責難。樸宰範本來還通過網絡去了解態勢,隨後也被玉澤演硬生生地從電腦前扯走了。
「你還是吃點東西吧,走的時候不見得會順利,又要坐那麼長時間的飛機。」金峻秀的話一向不太多,看到樸宰範這個樣子,終于忍不住開口了,他比樸宰範入社早,相識時間又是2PM成員中最長的,說話顧忌可以少一些。
「現在這個樣子,吃了也只是浪費糧食。」樸宰範想扯出一個笑容來,結果是這個笑容看上去比哭還要難看。
客廳里徐民在正幫忙收拾要帶走的東西,樸宰範的東西本來就不多,一個皮箱便足夠了。看著徐民在把旅行箱合好,樸宰範的胃部又是一陣劇烈的,可是嘔吐感卻沒有隨之出現,也許是沒有東西可以吐了吧,他想。
自從自己四年前的言論被人翻出來,2PM仿佛一夜之間被人由人間打落地獄。批評、謾罵如潮水一般涌來,anti的激烈攻擊、普通大眾的指責乃至粉絲的倒戈,令如今的2PM岌岌可危。解釋、道歉都已經做了,去全部都無濟于事。現在擺在她面前的是公司給他的一條路——退出2PM,回到美國。
樸宰範不想這樣離開,但是他別無選擇。
仁川韓流演唱會上的九十度鞠躬,該不會是他作為2PM一員的絕響吧。樸宰範眼楮酸澀,卻遲遲沒有淚水流出,也許是這些天遭受的一切,已經令他趨于麻木。
「你先休息一下,到時間了我會來接你」,看見樸宰範以後,徐民在開口道,他的眼楮布滿了血絲,黑眼圈也很明顯,看上去十分憔悴,「這幾天有藝人聯系過你嗎?」
樸宰範對徐民在的問題沒有心理準備,怔了一下才回答︰「BOOM哥……還有多拉米。」在仔細思考的情況下,樸宰範月兌口而出的,依然是薛景書的本名——樸多拉米。
徐民在點點頭,什麼話也沒有說地轉身離開,樸宰範望著徐民在略顯佝僂的背影,一聲「對不起」到了喉嚨,又硬生生地被咽回去。再看情況比徐民在好不了多少的成員們,愧疚感無法抑制地往上涌,樸宰範這件事還可以說是小題大做,而2PM的其他成員則完全是無辜的,他們對一切毫不知情,卻被牽扯到這場大風波的中央。
因此樸宰範覺得,成員們或多或少地對自己有怨氣,完全是理所應當的。
樸宰範伸手試著拎了一下皮箱,確定自己還提得動它,放下的時候皮箱與地面踫撞的聲音打破了沉寂,樸宰範再一次習慣性地用舌頭舌忝著嘴唇,他的嘴唇已然干裂,做這動作的時候舌尖傳來一陣尖銳的痛感。
「對不起。」樸宰範並不是一個寡言的人,只是在這個時候除了一句必須要說的對不起,他竟不知該說什麼其他的話。解釋、祈求乃至承諾,現在都沒有必要了。
原本坐在沙發上的玉澤演忽地起身,他的目光落在樸宰範身上,一段時間後才漸漸有了溫度︰「別以為走了就算完事,事情是你惹出來的,我們這段時間先替你擋著,到時候記得回來把你該做的全做完……」
「澤演。」金峻秀提高聲音喊了一聲,被樸宰範抬手阻止了,樸宰範環視成員們,沉默片刻道︰「這段時間先拜托大家了,該我承擔的責任,我一定會回來承擔,如果……如果你們還承認我的話。」
「哥你說的是什麼話」,老小黃燦成面色陰沉,聲音卻很輕,他也不知道還能再說什麼,許久以後嘆了口氣,「事情是怎麼變成這個樣子的」。
作為朝夕相處的成員,樸宰範的為人他們都是了解的,所謂「辱韓事件」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身為當事人的他們也再清楚不過。他們對樸宰範過去的言論不至于怪責,之所以有怨氣,無非是因為樸宰範的過分不謹慎,說出那番話以後還把它保留在自己的空間里四年之久,以至于現在被人抓住把柄,使2PM落到如今境地。
可是樸宰範如果不是這樣一個一眼就能看透的人,還會作為隊長被接納嗎?
張佑榮悄無聲息地起身,離開客廳走向自己的房間,樸宰範注意到他紅腫的雙眼,眼楮不禁有些發酸。玉澤演也注意到了,他瞪了樸宰範一眼,隨後那點戾氣又在他的身上消失了︰「我倒是很想讓你走,你的存在就像個定時炸彈一樣,可你走了問題就不好解決了……你還撐得住吧?」
「玉澤演,都這樣了,你能少說幾句嗎?」李俊昊終于按捺不住,道。
盡管比例不一樣,2PM的每個成員對于樸宰範的感情,都是埋怨與同情交雜。
成員們各自回房以後樸宰範獨自回到客廳,他不知道自己這次走了以後能不能再回來,即使成員們現在還都是向著自己的,可一夜之間成為「全民公敵」的自己,實在不敢期待什麼。
樸宰範悄悄地挪到窗前,伸手扯開窗簾的一個角,以從過的鞋觀察著外面的世界。現在已是深夜,無論是anti還是粉絲的耐心都沒有好到仍然堅守在附近的程度,樸宰範看著那些自己已經熟悉的景物,又想起幾天來面對的從歷過的打擊,一種難捺的悲涼涌上心頭,久久不散。
「還生澤演的氣嗎?」nichkhun走到樸宰範的身邊,問。
「有什麼可生氣的,我做了那樣的事,他以前也沒少提醒過我要小心點……」樸宰範苦笑道,「澤演他看事情一直比我清楚,如果他是隊長就不會有這種事了吧」。
nichkhun沒有接話,玉澤演聰明不假就是有點自私,在需要依附組合的時候他可以為組合著想甚至做出犧牲,但從長遠的角度來講還是樸宰範這樣的更讓人安心。他順著樸宰範的目光向外望去,從縫隙里基本上看不到什麼︰「哥,為什麼不把它拉開?」
「我……我害怕。」樸宰範囁嚅道,但無論是站在他身邊的nichkhun,還是較遠處黑暗里靜靜地听著兩人對話的玉澤演,都听得分明。
「明天我走的時候,就不能沒有攝像機嗎?」
像是在問nichkhun,又像是樸宰範的喃喃自語。
「樸宰範還是走了。」李弘基看到手機上最新的娛樂新聞,樸宰範已在3000粉絲「不要走」的哭喊中于仁川機場登上了飛往西雅圖的飛機,那張樸宰範下垂著目光在人群中行進的圖片讓李弘基有點煩躁,他與樸宰範非親非故,本來這種事無須放在心上,可看著這樣一個沒有絲毫攻擊性的人因為幾句話就落到這般境地,李弘基不禁有些「藝人難做」的感慨。
「這麼快?事情才出來幾天,遂?」鄭容和目前只是半只腳踏入娛樂圈,對于事情發展到如今地步有些無法理解。
「新聞不是那麼說的,‘四年的等待,一年第飛,遂的墜落’」,李弘基搖搖頭,「也不看看這情況是誰搞出來的」。
「注意一點,這話別在外面亂說,媒體最近的日子不好過,好容易有了機會就四處找靶子,鐘勛差點被扯進去了,你別再把自己搭上。」經紀人連忙提醒道。樸宰範這件事,在經紀公司刻意打壓、媒體為銷量制造刺激性新聞、anti倚仗道德「制高點」肆意攻擊造謠和韓國人強烈的民族情緒多方力量的作用下,在短短遂時間里就到了這般不可挽回的程度,其間有勇氣站出來為樸宰範說話的,只不過是搞笑藝人BOOM、高耀太成員白佳寥寥數人而已,FTIsland隊長崔鐘勛只是在一篇CY文章中隱約透露些支持樸宰範的意向,就被刷屏的謾罵言論所迫應公司要求將該文章刪除。
「我才不會呢,樸宰範的事與我又沒有多少關系」,李弘基說,「不過薛景書這兩天情況不太對勁啊,她是不是和樸宰範關系挺好的?我听說樸宰範翻唱《思念》還是薛景書幫忙錄制的」。
「關系好又怎麼樣,這個情況頂多難過一下,難不成真的站出來為樸宰範說話啊。」
……
鄭容和回憶起薛景書這幾天奇怪的平靜,忽然覺得經紀人所說的情況其實很可能發生。
她打算怎麼做?會不會把自己牽扯進去甚至影響到自己的事業?以常規的思維看待此事,當然是不牽扯到這件事中才是最明智的選擇,可鄭容和又隱隱覺得,薛景書如果真的什麼也不打算,絕不應該是現在這個樣子。
「遂的墜落,這標題概括得倒是不錯。」在網上看到了樸宰範離開的視頻以後,薛景書就把自己關在了錄音室內,一條一條地瀏覽相關新聞,久久不語,當她說出這一句的時候,旁邊的經紀人裴智熙感覺自己的神經都要崩潰了。
「景書,你……」裴智熙沉默了這麼長時間終于有機會開口,可她剛開口就因為薛景書的轉頭而一時呆滯。
薛景書的嘴角卻是勾起了淺淺的弧度︰「你沒看錯,智熙姐,我是在哭。」
不管愕然的裴智熙,薛景書自顧自地站起來說︰「過去經歷過一些事,很多時候都挺想哭一場的,可注意到場合,該忍住的話也都能忍得住。忍耐是避免麻煩的一個好方式,對于自己忍耐的能力,我也一直挺驕傲的,不過這要有個限度,影響到原本的性格,那就得不償失了。」
薛景書臉上淚痕清晰,與她依舊不起波瀾的聲音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裴智熙曾經慶幸薛景書擁有優異的自控力,而今卻深恨這樣的自制使她難以把握薛景書的情緒,即便不安,她仍努力試圖說服薛景書︰「樸宰範的事到了現在這個地步,崔鐘勛只不過表露了點傾向還招來了一堆anti,你出面的話也做不了什麼反而……」
「那智熙姐,你的意思是要我做一個旁觀者,什麼也不做?」薛景書打斷了裴智熙的話。
裴智熙直面薛景書復雜幽深的目光,心中不安感愈發熾烈,她咽了一口唾沫,再深呼吸後才心下稍定︰「是。」
薛景書目光驟然一緊,無論是理解還是失望,都只在她的眼中一晃而過,心里埋的刺突然被拔出,讓她在痛苦的同時也更堅定了決心。薛景書雙拳緊握,隨後又緩緩垂下。
不同于剛才強力維持的平靜,薛景書這時的語氣听來很隨意,卻令裴智熙頓時悚然︰
「我若一生循規蹈矩,何必要做演藝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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