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鄭世子頑疾復發,狂性大作,眾目睽睽之下射傷劉爭鳴,導致劉爭鳴斷腿成了廢人。這種駭人听聞的豪門仇殺數日之類傳遍街頭巷尾,儼然成為鄰里街坊茶余飯後最大的談資。
盡管太子派人發布告闢謠,但僅城牆門外一張紙難抵攸攸眾口,老百姓依然津津樂道,並且樂此不疲。他們在意的從來不是誰對誰錯,誰下台誰得勢和他們毫無干系,因為兩個當事人離他們的生活太遙遠。
他們最多樂一樂,笑一笑,因財富和權力強烈反差引起的仇視感獲得了短暫慰藉。誰說王公貴冑就一定無憂無慮,這兩個不就是反面案例,一個瘋瘋癲癲,一個單腳**,誰也沒佔到便宜,可以說是兩敗俱傷。
皇帝命兵部和大理寺徹查太子獵場遇險案件,查了大半個月,查出兩個內侍,一個咬舌自盡,一個死在牢里,他殺還是自殺,抓了牢頭和獄卒審問,個個都喊冤枉,嚴刑逼供亦是枉然。
線索就此中斷,兵部尚書和大理寺卿聯名啟奏,言明此案蹊蹺,尚需長期追查盤審,一時半會很難定案。中心意思就是一句話,懸案,拖,再拖,盡量拖。
皇帝龍顏大怒,呵斥他們吃著皇糧,辦的不是人事。劉炎武本想再次彈劾鄭少軒,見皇帝如此盛怒,張了張嘴,抬頭小心翼翼覷了座上龍顏一眼,又極不甘心把話咽了下去。
鄭國公則比劉炎武識趣多了,皇帝發怒的時候,他盡量縮在人堆里,當自己不存在。
況且,他本就認為自己那個逆子沒有受多大委屈,昏迷幾天醒來以後,不僅休了半個多月的病假,皇後還貢品補品靈單妙藥天天往國公府送。他這一瘋一顛,攪亂一潭深水,攪得眾人團團轉,自己卻是雁過無痕,一覺醒來,把之前做過的事忘得干干淨淨,糊里糊涂,神智錯亂,將所有的窺視和探尋擋在了國公府外。
然而,殺敵三千自損八百,鄭少軒毀掉了劉爭鳴的腿,斷了他的仕途,自己也損掉了名聲。
任鄭國公如何家大業大,自家出了個瘋世子,哪個世家大族願意將嫡女嫁進來。不單是鄭少軒,劉爭鳴也遭遇了同樣的議親窘境。劉家原本和南臨郡王商定了親事,只待來年初操辦喜事。南臨郡王听聞劉爭鳴瘸了,哪里舍得將自己的嫡女嫁給一個瘸子,找了王室里一位德高望重的族兄,親自和劉炎武商談,勸了好幾天,終于讓劉炎武松口允了退婚。
當然,被王府退婚讓劉家顏面盡失,對鄭家和鄭少軒的恨意更深一層。
劉家愁,鄭家也愁。
鄭國公急得幾天幾夜沒有睡好覺,小晁氏旁邊看著,心頭小盤算重新打起。
「那些王公貴冑向來見風使舵慣了,一有個不好,跑得比猴子還快。其實,以咱們國公府的權勢,範不著再用聯姻錦上添花,找個門戶低點的親家,人家對你感恩戴德不說,態度也是畢恭畢敬,你說往東,他絕不敢往西。找個好拿捏的親家,主動權就全在咱們手里了。」
屋里炭火太旺,鄭國公只穿了件白綢單衣,披上狐皮大氅,半躺在榻上,舉著個銀質煙袋,深深吸上一口,享受的眯起眼。
抽大煙是國公爺緩解焦慮的最佳辦法。
小晁氏半坐在榻邊給鄭國公捶肩膀,一邊觀察男人神色,一邊斟酌著言辭。
「不是妾身看低世子爺,實在是謠言可畏,那劉家都和南臨郡王退了親,波及到咱們世子爺,恐怕想找個滿意的親事難了。」
鄭國公吐出濃濃的白色煙霧,長嘆了一口氣,道︰「臭小子自己不爭氣,我也懶得管他了。你看著辦吧,還有老五的婚事,也給一起辦了。」
國公爺發了話,小晁氏頓覺受到極大鼓舞,她發誓,她一定會給世子爺找個溫柔賢良秀外慧中的奇女子。
當然,賢惠的標準,由她說了算。
劉家那邊,宣王妃回娘家探親,劉家大夫人呂氏見到女兒像見到救星一樣,鼻頭酸澀,面容惆悵,一上來就握著女兒的手訴苦。
「你哥哥如今這樣,文不成武不就,一輩子就這樣毀了。如果可以,我真想把自己的腿換給他,反正我老了,也沒幾年好活。」
「母親先別急,哥哥近日狀態如何,還是將自己鎖在房里不見人麼。」
呂氏搖了搖頭,表情甚是為難,似是有難言之隱。劉寶姿追問之下,呂氏才道出隱諱。
原來,劉爭鳴自從斷腿以後,性情大變,以前是吊兒郎當耍痞無賴,現在則是暴躁易怒,乖戾陰森,動輒虐打屋里的丫鬟出氣。劉爭鳴屋里的丫鬟被他打得死的死,殘的殘,換了一批又一批,如今沒有丫鬟願意到他屋里服侍,寧可自殺也好過受他虐待。
呂氏實在沒辦法,只能把丫鬟都換成小廝,劉爭鳴嫌男子毛手毛腳面容可憎,把所有的小廝都趕出了屋,叫囂著要女人伺候他。
「我都快被他逼瘋了,實在過不下去了,我們娘倆抱著一起死了干淨。」
「母親莫說這些喪氣話,為今之計,還是該給哥哥說門親事,等他娶親之後,心性定了下來,也許就平心靜氣了。」劉寶姿心里也沒底,只能這樣說些安慰話了。
呂氏無奈嘆道︰「我也是這樣想的,可是找哪家合適呢。二品以上的大員和王公貴族們,你就算問了也是白問,誰舍得把自己閨女嫁給一個無功名傍身又腿腳不便的男子。哪怕是庶女,你貿然求娶,他們估計也會斟酌再三。而且,爭鳴現在喜怒無常,若是處得不好,一個失手打傷或是打死媳婦,我們拿什麼向親家交代。那些三四品左右的官家和那些二三等伯侯之家,我幾乎都一一打探過了,也有幾個適齡待嫁的嫡女,但他們不是推三阻四,就是打太極,磨到你打消念頭為止。你祖父因為南臨郡王退婚一事大動肝火,爭鳴又不爭氣,在府里打打殺殺,你祖父恐怕對爭鳴起了厭棄之意,已經揚言不再管他的混賬事了。你父親又是以你祖父為尊,前些天你祖父囑他多到妾室房中歇息,他幾乎就天天膩在小妾屋子里,你父親啊,估計也想放棄爭鳴了。」
說到動情之處,呂氏忍不住潸然淚下,她拿起帕子拭淚,哽咽道︰「到底沒有生他也甚少養他,完好無損的時候當寶貝寵,一旦出現瑕疵便不管不問了。你哥哥現在只剩我和你了,你是王妃,你面子大,你哥哥就拜托你了。」
母親委以重任,劉寶姿頓覺壓力好大。
哥哥的狀況實在不容樂觀,本來就身殘,已經輸正常人一大半了,卻仍然執迷不悟任性胡為,不知慎身律己,反倒天天惹事,鬧得家宅難安。
這也就她哥哥了,換成陌生人,即使是郡王世子,她都不會多看一眼。
「母親,你自己也說了,哥哥腿腳不便,脾氣又怪,那些官家嫡女們,誰願意委屈自己嫁進來受罪。而且,現在是有祖父和父親母親袒護他遷就他,恕女兒無禮,說句不好听的,若是祖父百年之後,父親和您百年之後,哥哥該怎麼辦。一無功名傍身,前程盡斷,二是不利于行,性情乖張,又習慣了飯來張口衣來伸手,這樣的人,如何自處,如何生存。」
劉寶姿一席話,說得呂氏又慌了神。她抓緊女兒的手,急道︰「那該如何是好,你說,我都听你的。我也不求娶個身世高貴的兒媳婦進門了,只要身世清白教養好,性情溫順,忍得住氣,且滿足你哥哥再三強調的容貌姣好,我便謝天謝地了。」
呂氏把擇媳標準一說,劉寶姿腦海里浮現出一個較為合適的人選。
容貌姣好,性情溫順,身家清白。
阮琳瑯!
劉寶姿原本打算將阮琳瑯聘到王府做妾,但去過一趟皇宮,向貴妃陳情以後,貴妃貌似興趣缺缺。貴妃的眼里,她兒子尊貴無雙,哪怕是個普通小妾,合該也是二品大員家的庶女。阮家和阮琳瑯,貴妃本就瞧不上,何況阮家已經被貴妃默認為太子那邊的人了。她和劉寶姿理念頗為不同,井水不犯河水,既然是敵對,那就最好沒有任何交集。
不過,貴妃看在兒媳婦的面子上松了口,叫她祭天過後帶上阮琳瑯的畫像進宮,若是模樣入了她的眼,給兒子納個美貌小妾倒也算不上事。
只是,中途出了點岔子。
劉寶姿命探子弄到阮琳瑯的畫像,先是贊嘆畫師的畫工,然後微微蹙起眉頭,不安籠罩心頭。她發覺這位阮家小姐越長越水靈了,那眉眼間的靈動之氣,可俏皮可婉約,是男人願意寵幸且憐愛的類型。劉寶姿又有點猶豫了,雖說她的本意就是為王爺找個容貌秀美的溫順女子,但真正把這類女子聘進府,劉寶姿又不確定了。
到底是利大于弊,還是得不償失,她犯難了。
劉寶姿專心想事情,把畫像擱在桌子上,一時忘了叫丫鬟收起來,卻被臨時回府的宣王看個正著。
好的不靈壞的靈。
宣王只看了一眼,便迷上了畫中女人,那由衷欣賞的樣子,讓劉寶姿的決心再次松動了。她目前尚未誕下嫡嗣,若是宣王痴迷小妾,流連小妾房里,不願到正室屋里,那她生子之日更加遙遙無期了。
劉寶姿忽然意識到,自己好像做了件蠢事。
接連幾天,宣王三番五次催促她到阮家下聘,讓劉寶姿徹底動搖了。
沒錯,她就是做了件傻事。
所以,她必須用別的法子來糾正。
讓阮琳瑯盡早和其他男子定親,是解決她難題的最佳辦法。
如今母親如泣如訴的悲情模樣,劉寶姿心生惻隱的同時,發現讓哥哥娶阮琳瑯貌似是個不錯的主意。
宣王都看上阮琳瑯了,哥哥想必也會中意。
劉寶姿想到便說,她把自己看中的人選告訴了呂氏。
呂氏稍顯遲疑,猶豫道︰「三品官家,還算湊合,但她只是個庶女,出身未免低了點。」
劉寶姿冷哼道︰「撇開劉家的頭餃,哥哥這樣的,怕是普通小戶女子都會嫌棄。」
女兒這樣說自己的哥哥,她的兒子,呂氏心里頗不是滋味,但仔細想想,又無法反駁她的話,只能勉強笑了笑,道︰「那你將她畫像拿來,我看過之後再做決定。」
「我看了都滿意,母親見了,也會喜歡的。」
解決掉燙手山芋,劉寶姿心里輕松一截。還是給王爺找個低等侍妾吧,小戶之家即可,出身卑微更易掌控。
宅居閨中的琳瑯,哪里知道自己被人反復算計來算計去,劉寶姿一計不成又生一計,琳瑯剛剛擺月兌入王府為妾的困局,更大的危險即將到來。
「先生要走了。」
琳瑯的語氣無不遺憾,和這位外柔內剛的女子相處久了,琳瑯真心舍不得她離開。
「人生在世,難免別離,山高水長,若是有緣,自會有相見的時候。」
阿雯倒是看得開,從小顛沛流離的她,看多了悲歡離合,也就淡了,釋然了。
「先生打算去到哪里。」琳瑯擔憂問道。
「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青山為屏,綠水為障,伴著炊煙,結廬而居。或許踫到合眼緣的山野樵夫,便嫁了,安穩了。」
琳瑯好奇道︰「先生竟然想找山野村夫。」
原以為,像阿雯這樣精通音律氣質嫻雅的女子,應是想找個才高八斗的士子為伴。孰料,她中意的類型竟然是樵夫,讓琳瑯的認知大大顛覆了。
「我本是宮奴,因得皇後賞識,有幸擺月兌奴籍,心中除了感恩還是感恩,又豈會將人分為三六九等,高看或是低看呢。士子風雅亦風流,若是尋常過日子,並非良人。選擇夫婿,還是讓自己踏實安心為佳。等你將來嫁人了,自會懂得。」
琳瑯雙手托腮,唉聲嘆氣道︰「一想到嫁人,我這心里開始打鼓。也不知道將來際遇如何,是所嫁非人,還是勉勉強強,得過且過。」
阿雯輕撫琳瑯黑發,如同安撫自家妹妹一樣,帶著寵溺的笑容道︰「你啊,人通透,悟性高,將來的際遇不會差的。」
「但願能借先生吉言。」琳瑯吐了吐舌頭,無限期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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