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門姝女 章一︰入府(一)

作者 ︰ 溫子

時值歲末年濃,滿長州皆被瑞雪籠罩,放眼望去,冰雕玉砌,卻絲毫不掩其繁華,隱隱綽綽間大可窺見其寬宏壯闊。

夜幕垂垂,一輛青布油帆小馬車緩緩駛入銅陵街,馬車門撩剎是厚重,隱約間可以看見其中閃爍的光亮。

馬車夫是個佝僂的老頭,頭戴一頂半新氈布填絨帽,盡管一身青黑的棉衣收拾得很整齊,但從他手中已經使用得出現毛邊的小牛皮鞭亦可猜測出馬車主人的身份。

于此同時,銅陵街頭一輛絞文銀穗方瓊馬車緩緩停在一闊門大戶之前。

此戶乃是整條銅陵街佔地最廣的府邸。只不過其門前並掃,盡是積雪,卻是與整個被白雪覆蓋的檐牙鱗瓦相輝映,融為一體。

倒是與此前的那些門前光潔溜溜,房檐卻斑駁不已的宅府大為不同。

此戶大門方碩,異常高大,漆紅門面上兩只怒目銅獅頭嘴餃掌大銅圈,門身上更是布滿整齊有序的倒鈍刺,門下檻石乃是由半米高的整塊漢白玉鑄成。

此外,尋常大戶的四階梯到了這卻是八階,大門外並無石獅之類震宅之物,甚至無一人看守,卻斷斷沒有人敢挑釁該戶人家的威嚴。

「小姐,到了。」正值壯年的馬車夫一身簇新棉袍,頭戴碩邊羊帽,腳踩厚底斗靴,剎是精神。

「唔……」車中傳來似醒非醒的惺忪聲,很是好听,「前去扣門。」

「是!」馬車夫應聲道。

此時那輛近乎穿過整個長州的青布油帆小馬車才一身風塵僕僕地駛近,那搖晃不定的油籠燈罩上卻有個明顯的海字。

許是听到那馬車輪子傾壓雪面的吱嘎聲,方瓊馬車上的丫鬟那被碳爐燻的微紅的臉上透露出一絲喜色,腦袋很快地往窗撩外一探,回過頭來就是歡道,「呀,小姐,是表小姐來了。」

被喚作小姐的人兒卻是身子微微松動了番,宛如小貓咪般蹭了蹭軟錦團絨抱枕,那雙因為犯困而半眯著的淚眼緩緩打開。

首先映入眼簾的卻是小丫頭那張泛紅的臉,不禁呆了半刻方才想起自己在睡夢中被捉起梳洗打扮並被塞進馬車的事兒。

今兒可是個大日子呀!

慵懶地伸了個懶腰的人兒饒有趣味地打量起了身邊這個總是比自己有活力的丫頭。

但見這小丫頭居然規矩地梳起了雙環小髻,頭上帶著一對細小精致的扣紅石絞絲金蝶,腦後更是帶著塊瓖玉珠花晃銀串後飾,一身漂紫罩杉內是與府上丫鬟無異的精致蘇衣折裙,只是料子卻是要更好些的。

「海妹妹素來體弱,快將這個手爐遞過去,囑咐她先暖暖再下車。」話主人那一雙漂亮得宛若藏著無數小星星的大眼楮里難掩歡欣,毛裘闊袖下伸出的手縴細軟女敕異常,而她手中的手爐更是外罩金燦燦的罕見八寶繡,周身還披了圈銀絲滑水流蘇,剎是精致漂亮。

「是!」丫鬟接過手爐,臉上滿是喜色,躬身掀開泛銀繡蘭素錦絨門撩,迅速下車並遮好門撩。

剛一接觸空氣,丫鬟那幼小的身子便是一抖,鼻子里呼出的氣兒都成了白霧,不禁抱緊手爐,小跑著迎向緩緩靠近漸停的寒磣馬車。

海青只覺得耳邊似有嗡鳴之聲,吵的慌,不禁蹙眉,怎生的一個好覺都不許了麼,到底是欺人太甚。

呵……

還不待海青呵斥出聲,鼻間卻是一陣冰涼,順著呼吸直沖入肺,瞬間便把海青給凍了個清醒!

長錦真是愈發囂張了!

海青一睜開眼便瞪向了身邊人,卻猛的嚇了一跳。♀

昏黃的油燈下哪里是什麼長錦,分明是個瘦小的年歲不過十一二歲左右的丫頭片子。

這……海青一時呆住了。

小丫頭哪里知曉自家小姐一夢回到十年前,還以為是凍著了,趕緊著收起寸高薄荷醒身瓶,又慌忙將手爐塞進海青懷里,順帶給她裹了裹被子。

「長……樂……」海青只覺得有只手卡住了自己脖子一個勁兒地往上提,那股子氣兒卻被堵在了胸口,硬是悶得她腦袋都跟著發暈。

「小姐可算是醒了。」長樂蹙緊的眉頭很快便打開了松了口氣的大門,一張明顯營養不良的臉隨著笑紋的蕩開愈發消瘦起來。

「唔……」海青看著長樂的臉,嘴里含糊應著,心里卻不知滾了多少圈。長樂……長樂她居然還活著,那自己現在豈不是……

「小姐醒得正是時候,要不可就錯過好時辰了。」長樂說這話時明顯兩眼發光,帶著一臉憧憬。「表小姐辰時一刻先入府,小姐隨後辰時三刻入府,這可是錯不得的。只要小姐入得丞相府,有老夫人庇護,日後定是富貴異常的。」

海青面上不變,心里卻是一陣利器穿刺,富貴麼?哼……海青不禁攥緊了掩藏在被子底下的雙手,只覺得懷抱里的手爐異常滾燙。

這個手爐?

海青眼里閃過一絲異色,面上卻是不動聲色,「可是表小姐到了?」

長樂望著海青那被窮苦折磨得沒有一絲光彩的臉在心底一陣嘆息,又想到就連表小姐身邊的丫鬟都穿得跟個小戶小姐似的,心里更是酸澀得慌,「小姐睡得沉,方才表小姐身邊的廣袖帶來了表小姐的八寶手爐,還說表小姐囑咐了,讓小姐暖暖身再下車。」

長樂說這話時眼楮里滿是對表小姐善心的好感,唯有此刻的海青知道,自己那集美貌智慧于一體的好表姐是如何一步步使自己在外祖母面前失了寵幸,又是如何奪走了改變自己命運的大好婚姻,更是殘忍地將自己送入方殘子這個閹人的魔掌過著連丫頭長錦都能肆意欺凌想死都不能的痛苦生活。

這一切的一切的起點便是一只手爐,它帶著的溫暖卻比鶴頂紅更毒!

海青只覺得腳底心一陣發涼,心里卻是滿滿的岩漿,急欲噴發。

只是還不行,她必須學會忍耐,這次她必須保住長樂和馬爺爺,絕不能讓歷史再重演。

頭微微垂下三分,海青那亮的刺目的雙眼便被齊眉的劉海遮掩,「表姐是好的,這麼些年也就姨母與表姐與咱家略有走動。」

海青的外祖母一生育有五子,年逾三十五方才喜得金女,竟是同胞姊妹,一時喜不自勝。

只可惜末女自幼體弱,又性柔無骨,素愛詩詞歌賦,更是不顧父母反對嫁與當時才滿京華的海家病子海子舟,曾一度氣得老母暈厥。

好在小夫妻和諧美滿,次年便得女海青,即便與娘家斷了往來也是生活快意,不料海青七歲年紀,先是母親郁郁而終,接著便是父親病入膏肓不治而亡。

海家只覺海青克父克母,遂厭棄她。三年孝期竟無人問津孤女。好在姨母時不時得饋贈銀兩以供生活,表姐更是時常探望于她,那時的海青不通人情,只當是姨母表姐心善,孰不知乃是外祖母背後受意。

她哪里知曉這不過是姨母模透外祖母性子的表現而已,否則雪中送炭何必如此大肆動作弄得人盡皆知,現在想來姨母的所作所為也不過是想在年紀老邁開始看重親情的外祖母心里博得一絲好感,為自己女兒日後的婚事鋪路罷了。

此前海青還侍奉姨母如母,以為姨母與母親乃同胞斷不會害她,卻不曉姨母恨母入骨,否則也不會將她贈與閹人為妾,以此來羞辱折磨她。

理清這些厲害關系之後,海青只覺得腦袋里一片清明,心里也滿是通透,渾身涌動出一股氣勁兒,對的把握卻是多了五分。

她再不是當初那個初入相府戰戰兢兢的淚丫頭。

「長樂,把母親留給我的那塊長命玉佩拿出來。」想到自己幼時曾不只一次看到母親握著塊玉佩暗自垂淚,再想到母親的郁郁而終,海青的心里也是一陣酸楚。

或許,母親她至始至終都不曾忘記母家的。

「可是,小姐……」長樂吱唔難言,臉上滿是心酸,想著小姐好歹也是海府的嫡出小姐,竟然連套出門行頭都難湊齊,「那塊玉佩被夫人時不時地撫模早磨去了上面的紋路,現在看來就跟塊原石無異呀!」

海青看了長樂一眼,心道要的就是這效果,可嘴上卻道,「既然是娘的遺物,做女兒的怎能厭棄?」

長樂無奈只得從包袱里掏出塊通透白玉,成狀,上頭隱約可見起伏紋路卻是難以辯清。

海青也不多言,直接將其掛在腰間,這才猛然發現自己一身陳舊泛白的素錦不細看就跟孝服無異,心頭咯 一聲,想起前世入府時眾人的目光……且不說她已過孝期,就是她如今被收養的身份,以及快入年的節氛,這一身的素白也是扎眼得很。

倘若她就這般入府,又有誰會去想她窮得連套像樣衣服都沒有,只會覺得她沒有規矩。

尤其是年歲大的外祖母,最不樂意看到的便是這個,她可是要看看自己那可憐的外孫女,可不是要看人奔喪來著的。

這就難怪外祖母初見自己時不過兩句話便言累打發了自己下去。虧她還以為外祖母是因父母的事情對自己不喜呢,如今想來卻是這番緣故,一夢回到十年前的海青可不再是個單純的小姑娘,她深刻明白外祖母對自己的第一印象將意味著什麼。

想到這些,海青心里有了準頭,眼下要換衣服是不成了,何況她也沒衣服可換。

海青瞅著油燈恍惚間有了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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