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知道得真多。」長樂嘆道。
海青卻笑了,「這些事兒也不是什麼隱秘,但凡身邊有個老人兒的,都能知道。最近錦婆婆身子不爽快,你也別竟找她。」
「可是,奴婢瞅著她總偷偷出去,小姐……」長樂皺眉。
「隨她去,有些事兒根深蒂固,不是人為可以改變的。」海青上了床,扯過被子,白玉小腳踩著被窩里的遠滾暖踏,舒服地哼出聲來,眯著眼瞅著長樂道,「你也睡吧。估模著這兩日就會有答案了。」
答案?什麼答案?長樂疑惑地放下了帳子,心里卻有些期待起來。
年關將至,府里下來了各色彩錦金箔彩紙以及各色絲線,長樂一旁坐著,腿上架著小簍,她得趕緊著縫制一些荷包下來。長喜整理的各色絲線,身邊更是擺放著幾只做好的穗子。錦婆婆近日來身體清減不少,眼窩子凹陷了下去,整個人有些渾渾噩噩的,方才就險些踫倒燭火燒了海青的書。
海青這些日子以來被李婆婆勒令每日里臨貼百張,近乎整日里都攥著毛筆不停歇,雖心里有些疑惑李婆婆的異常舉動,卻依舊耐著性子仔細臨摹著。
李婆婆隨意拿起一張海青適才臨摹出來的字,看了一眼道,「姑娘覺得這字是字不是字?」
長樂只覺得這李婆婆問得好生奇怪。
海青卻是沉眉想了會兒才道,「還請嬤嬤指點。」說著更是將今日里寫的以及前些日子寫的字兒全都拿出來著長喜拿出去燒了。
「姑娘覺得這帖子上的字如何?」李婆婆又問道。
海青道,「筆走游龍,如水順流而下,有脈動;枝生百節,似竹拔地而起,有直骨。」
李婆婆道,「這只是你眼里的字,卻非你心里的字。故而,姑娘臨摹的字是字又不是字。奴婢心里的字與人無異,其非但有脈動有直骨有畫皮更有心髒與大腦,姑娘現在缺的便是其余三樣東西。」李婆婆說著,執筆便在紙上寫下一字。
海青一看,雙目為之大張,乍一看去非但平淡無奇甚至並不入眼,可是越是往下看就越往下陷。海青猛的從被吸住的漩渦中拔出,臉色蒼白,指著字的手不已……
一字攝人心……難道……這就是攝魂書?
李婆婆卻是搖了搖頭,「今生我也僅學得這一字,此生再無學得第二字的機會。姑娘若能領會其中奧妙,只一字便可讓姑娘終身受益。」
那個人被先帝誅滅九族,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生前被皇帝忌憚,死後他的字卻是萬金難求,就是當今聖上那兒也就保存了不到十副字。
海青知道有些事李婆婆不會說,她留在相府也定不簡單。至于眼前的字,自己倒底要不要學?李婆婆傳授這個字究竟有何目的?海青有些猶豫了。
李婆婆也不干預海青的選擇,福了福身便退下了。
「小姐,寫吧。」錦婆婆的雙眼有些紅看著那字的眼神帶著深深的痛苦和自責,「鄭夫人生前也保留過一個字,只是後來被老奴保管不慎弄丟了,從此她的心也跟著丟了。小姐既然遇上了,就不要輕易錯過,鄭夫人在世時便說過,這些字對于某些人來說是惡魔,但對于有緣人來說卻是祝福。」
海青滿心的詫異,她只知道鄭夫人很早就守寡,卻從人說起她早死的夫君是誰?好似自打知道鄭夫人這個人存在以後,沒有傳言,沒有根源,好似從她嫁出去到守寡這段時間的事兒平白被抹去了,沒有人知道她的事兒,除了她來到相府以後的事。
海青深吸了口氣對著長樂和長喜道,「我餓了,你們去把那百素羹溫過來,順帶把今晚上的菜熱了過來大會兒一道吃。」
因為練字忘了時辰也不覺得餓,海青得晚膳都沒有動。
待得屋子里只剩下海青和錦婆婆兩人後,海青道,「說吧。」
錦婆婆噗通跪在了地上,聲音因為復雜的情緒而變了調,似瘋魔了的女鬼在尖泣,「他不是人,竟然不顧自己……的死活,小姐,求您,救救她,救救她吧!」錦婆婆哭著一把抱住了海青的雙腿。
海青卻是猛的抽出雙腿,呵斥道,「你既生了害他的心思,又怎麼能沒料到今日的後果。會有今日這般惡果,本是你咎由自取,你若不想連累她,便自個兒……有些事,她一輩子不知道才好。我只許諾你,只要我富貴一日,便保她一日,日後許她門好親事,讓她遠離了這里。你能有機會求到我這兒,也是他放出的一道生路,你該感謝他還有那麼半分憐憫之心,否則……」海青閉上了眼。
錦婆婆瞬間癱坐在地,臉色灰白,竟有些口不擇言,「難道我不該麼,他那麼喪心病狂,他早該死……」
「閉嘴!」海青憤然給了錦婆婆一巴掌,「你不想活了,還不給我和長喜一個活路麼?滾出去……」
錦婆婆猛然驚醒,狼狽地爬起又險些栽倒在地。
「長喜,你怎麼杵在這兒不進去?」外頭突然想起長樂的聲音。
啷……
銅盆落地,長喜臉色蒼白,雙唇直哆嗦,眼楮也有些呆滯,「居然是真的。」
長樂不曉得長樂听到了什麼,只是震驚與她居然不結巴了,「長喜,你,你……」
「丫頭……」錦婆婆扶著門框,伸出手想要撫模長喜的頭,卻被她猛的躲過,長喜 地後退數步,咬住了唇,眼淚流了出來,死死地盯著錦婆婆,然後猛然轉身瘋跑了出去。
「丫頭——丫頭——」錦婆婆嘶吼道,急急地追了出去。
「冤孽!」海青低嘆了口氣,緩緩帶上窗戶,不再往外看,「長樂,過來。」
長樂顯然還處于震驚之中,半會兒子才回過神來,「是,小姐。」
海青看著長樂好一會兒才緩緩道,「長喜先天不足,生長緩慢,遠不如我們,看著十一二歲,實則已經有十五了。你平日里不要總欺她老實,日後我希望你能待她如親姐姐,護著她。你不是總覺得她身上有古怪麼,今兒我告訴你了,你那心思也給我收起來,說起來她也是個可憐人,你可莫要再嚼舌根子。」
長樂听著也是心里沉甸甸的,想著自己平日里對長喜的所作所為也是一陣自責和羞愧當下狠狠地點了點頭。
海青素來知道長樂心底善良,沒有心眼,招招手讓長樂湊過來,「入府時候,七姐兒給的八寶手爐我讓你收好了,如今有同色的絲線,你今兒晚上小心著把它拆開……」
長樂點了點頭。
第二日,長喜雖然臉色蒼白沒有血色,但眼楮里倒底還是有些神采的,海青只看了一眼便心里有數,伸手從妝盒里取出一個小紙包,又抓過長喜的手攤開,將紙包放在她手心,並推動她的手指將其抓住,這才轉頭對著正在擦洗花盆的長樂道,「那沾了水的小秀香踫不得,一踫就掉。」
長喜似听懂了海青的話,有些紅腫的眼掃了自己的手一下,便偷偷地將那紙包藏進了袖子。
「昨兒個老夫人便去了山寺,說是奉佛三日,後日方才能回來。」長樂道,「大夫人身邊的珠音傳話說正月里正是給八姐兒開耳的好時節,老夫人在寺里求了簽,說八姐兒大富大貴,念著燈會是十六,便定下了初六為小姐開耳。」
海青听著下意識地模了模自己那不算大的耳垂道,「可測了吉數?」
長樂回道,「原是選定了吉數八,可想著七小姐也才對三六,所以改成了雙二,只是委屈小姐了。」
海青卻是舒了口氣,想著耳朵總算逃過一劫。
「小姐也不必擔心,大夫人找的經驗嬤嬤手下開的耳不下百數,斷不會痛的。何況,奴婢和長喜可是要試耳的。」長樂喜滋滋道,「奴婢私底下還和長喜準備了銀釘子,也不知道用不用得著。」
海青卻是笑著搖了搖頭,看那小丫頭歡喜的樣兒。
「年節時候用的荷包,紅結,福袋,窗花,彩燈,奴婢們都可以準備,只是這福字卻是要小姐自個兒寫的。」長樂又想到,「大公子親手寫的福字早早的就送過來了。眼下已經二十六了,小姐難不成想拖到年三十?」
海青卻皺眉道,「明明這房里的福字不止一張,怎的你就偏生只提大哥兒?」
長樂卻笑道,「那是大哥兒的字寫得真正是極好的,奴婢見著龍飛鳳舞,比那六哥兒敷衍的福字不知好多少倍。」
海青卻是翻了翻,抽出一張福字道,「這又是誰寫得,我看著就很好。」
長樂探頭一看道,「一看這一板一眼的樣子,也曉得是三哥兒的筆墨。」
海青卻是皺了眉,總覺得這字里有那麼絲壓抑,隨即將那張福字放在邊上,攤開裁好的方紅紙並調了個頭,執筆舌忝墨就要落筆,卻又停頓了會兒方才下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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