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的走廊深幽空蕩,這種地方,無論裝潢的多麼像個酒店,也難掩其陰氣重重的一面,再熱的夏天,不開空調的醫院也會滲著陰風,更別說是這樣的冬夜。♀愛睍蓴璩霍朗的大衣蓋在阮阮的身上被一起送進手術室,手臂上被血沾濕的地方冰涼一片,只穿著單薄的襯衫和馬甲,著實讓他有些吃不消。
他不知道巫阮阮去見了誰,會弄的這麼狼狽。但是她一個二十幾歲的成熟大人,總不會像小姑娘一樣給幾顆糖果就乖乖跟人離開,那麼大的酒店,有保安有前台,她如果不自願,誰能強行將她帶走?如果是陌生的不法之徒,也不會瞄準的阮阮這樣的孕婦,退一萬步講,這人就是個BT,但他總不會是一個很有錢的BT,擄走一個孕婦還要去開那麼高級的房。
如果是相熟的人,哪怕是她已經離異的丈夫,又怎麼會對溫暖善良的阮阮嚇得了這麼狠的手。
他恨不得,立刻就殺了那個男人!
如果這是在敘利亞,如果那個凶手敢出現,他會毫不猶豫的拔出槍來對他的頭,一槍斃命,管你天大的借口,都不是來傷害這麼柔軟的一個女人的理由。
手機在貼身西褲里嗡嗡響個不停,霍朗掏出電話,目光淡淡的看著屏幕上的名字,帶血的手指輕輕滑動屏幕,電話接通,听筒里傳來女人帶著緊張的責備聲,「霍小狼你這沒心沒肺的孩子,怎麼不接電話呢?」
「忙。」他沒什麼情緒去回應。
「這都幾點了你還忙?沈茂這是拉你回去做牛做馬啊?」
「媽!你到底有沒有事?沒有事能不能不嗦?」
「小狼你又心情不好了?」
「我現在渾身上下沒有一地方是好的。」
「那我給你說點好的,我剛到公司就收到從敘利亞寄來的照片,我已經安排好給你寄去中國……」
「不用了。」他打斷了母親的話,「別再給我寄這些東西,我已經不需要了,我不想看到。」
電話那邊的女人沉默幾秒,忽然開口,「你有女朋友了?」
霍朗果斷掛掉電話,他現在不想說話,一句話也不想說,他沒有女朋友,他只是剛剛想到自己可能會有女朋友,然後這個女人就生死未卜,他很自責,是自己把她帶出來,卻不能保她一個周全,如果阮阮和孩子有個三長兩短,他不知道如何說服自己原諒自己。
現在的他,不想高高在上的王者,倒像一只原地打轉的困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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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東匆忙趕到酒店也已經是半個多小時以後,敲了能有半分鐘的門,也不見霍霆來開,他焦急的吼道,「霍霆!」
他狠狠的在門上錘了一拳,找來樓層服務員,「來來來,你把1322的房門給我打開。」
「這不行的先生,這不符合規矩。」
酒店服務生,是一種見聞十分廣博的職業,至少在捉殲這一塊,每個服務生一輩子都能遇見過幾回,這兒的酒店高檔,別說像孟東這種一看就是媳婦兒給帶了綠帽子單槍匹馬的殺來,還有帶著記者長槍短炮保鏢成群候著的,那叫一個無奇不有,花樣百出。
「規矩你媽!規矩你大爺!老子的人要死在里面了!老人的人給老子打電話說受傷了對老子喊救命!現在就給我打開!你他媽知道里面躺著的人是誰!這條人命要是出在你們酒店,叫你們老板吃不了兜著都他媽走不了!」孟東瞪著眼楮朝他大吼著,什麼斯文教養都不知道跑到哪個花果山看猴去了。
孟東其實原本也是個富家子弟,家境比霍霆殷實得多,只是他離家比較早。他14歲的時候就和家里鬧得不可開交,生生給他親媽氣死,他上面還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一個比一個出息,家里就這麼一個紈褲子弟,媽死了,爹不待見,哥哥姐姐們一個個恨鐵不成鋼也懶得理他,年少輕狂,血氣方剛的孟東一個倔脾氣上來就和家里斷絕了來往,14歲的時候他還在上初中,背著書包就離家出走,扔了所有的信用卡,連條背心褲衩都沒帶出來。而當時的霍霆就是人見人愛芝蘭玉樹的好少年,和孟東不一樣,他從小就知道自己攢錢,反正他有錢也沒什麼地方花,于是孟東住的房子,是霍霆給租的,孟東的學費,是霍霆給交的,孟東吃的用的是霍霆給買的,就連背心褲衩,沒有霍霆他也是休想穿上。孟東的大哥和大姐來給他送錢送衣服,他連大門都沒讓進,一個垃圾桶給拍了出去。而孟東是為什麼和家里鬧成這樣呢?就是因為他喜歡男人,他早戀就算了,他還早戀個男人,早戀個男人就算了,還玩的明目張膽,明目張膽就算了,對方還是個有頭有臉的政客獨子,倆人的艷照在報紙上印成了臉盆那麼大,徹底毀了兩家人的臉面。孟東的大哥一看孟東屋里果然還站著個小男孩,二話沒說就對霍霆一頓毒打。全世界的人都嫌棄孟東的時候,霍霆沒嫌棄,無緣無故挨了頓揍,鼻梁都骨折了,也沒和自己翻臉。孟東覺得霍霆就是他的再生父母啊,差一點就改姓叫霍東了。後來孟東一邊上學一邊混著,富家公子哥不當,當起了半個社會混混,等他長大了,也覺得自己沒臉回孟家,自己媽都能氣死的人,就是畜生,他不過是被霍霆撿回家給家化了而已。大學剛畢業的時候他整天窩在公寓里混吃等死的過日子,霍霆突然從天而降一大筆資金,說要帶著他創業,他是不會創業,但他想著有霍霆的事兒肯定差不了,倆人模爬滾打的先後收購了三家電子科技公司,一手弄響了現在的Otai名氣,前後五年的時間,他從一個混混變成一個副總,孟東覺得自己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人,是他媽,最不能辜負的人,是霍霆。
霍霆對他的感情,是友情,他比誰都清楚。而他對霍霆的感情,是愛情,他和霍霆也都清楚。他還記得當時自己和霍霆說完自己的心思之後,霍霆沒有表出現預期中的厭惡,只是十分淡然的看著他告訴他︰我這輩子都不可能給你你想要的這種愛情,你最好想都不要想,沒有希望的事兒想著就是平添煩惱,如果你覺得和我當朋友是種煎熬,那就離開Otai,工資一分不少的結給你,以後我不會再參合你的生活,徹底斷了你的念想,自己找個能接受的好好過日子去。孟東沒有離開Otai,他沒想著能霍霆能給他他想要的愛情,說的直白點,七尺男兒頂天立地的,大老爺們誰會為了這點情啊愛啊斷了二十幾年的哥們情意,他是真真切切和霍霆穿過一條褲衩的人,雖然還是在幾歲的時候。
孟東是眼睜睜的看著霍霆和阮阮從戀愛走到婚姻,幸福的都能滴出蜜來,他是發自內心的高興,他從來不缺情人,只是有一個人被他放在心底而已,如果霍霆過的好,他覺得就不白費自己這麼豁達的感情成全。
可是現在霍霆過的不好,他比誰都不愉快。霍霆和阮阮的感情問題,他從來不插嘴,霍霆是個男人,一個當了父親肩負家業的男人,他能一個人拍著桌面就成立一家企業,他的決定一定不是唐突和荒謬的,他孟東是霍霆的小狗腿,就一輩子當小狗腿也認了,所以不管霍霆做什麼樣的決定,孟東負責的只有執行。
面對什麼孟東都能泰然處之,就是面對霍霆的安危不行,再不濟,這人也得在他身邊喘氣,他才能活的安生啊!
所以當酒店這個奉公守法的好服務生拒絕給他開門時,孟東真想像小時候那樣,操起走廊的垃圾桶給他一下子,霍霆平時經常告訴他,你一個副總,不能動不動就打打殺殺,就算你真的很想打打殺殺,也要讓人覺得是用內力和人打打殺殺,而不是像魯智深一樣一身蠻力。
孟東一把揪住服務生的前衣襟,「我數三個數你不給老子開門,老子就讓死在這門上!」
服務生內心叫苦不迭,這人捉殲也好,殲的也不是自己,他救人也罷,殺人的也不是自己,這客人怎麼這麼不理智呢,于是服務生十分正確的發揮了自己作為一個小嘍的特質,手腕子抖得和帕金森一樣,給孟東打開了門。
孟東一步跨進去,然後一巴掌甩上門,震的門框都嗡嗡作響。
這一眼,讓孟東整個人快癱瘓了一半,房間里燈火通明,霍霆死了一樣平躺在白色的大床上,臉上手上身前都是血,連床單都被鮮血抹的亂七八糟。
他一個踉蹌差點跪在地上,「霍霆?」
院方身重空。霍霆安靜的連呼吸都听不見,沒給他半點反應,孟東幾步跨到床上,用手指去探他的鼻息,這才哆嗦著嘆了口氣,人還活著,他氣的不行,朝霍霆大吼,「你他媽的都這樣了,還讓我帶醫生來?這得上醫院!」他說著就模手機,準備叫救護車。
霍霆突然睜開眼楮,抬手打掉他的電話,「我不去。」
「你不去?你不去!你說的算嗎!你看看你都什麼樣了!這腦袋!這胳膊!」他嘴上一副要吃人的模樣,手上一點重力氣都不敢下,來來回回的檢查著他到底都傷了哪里,他就奇怪了好好一個人變成這樣了他自己不知道疼嗎?怎麼就跟傷在別人身上一樣,「你怎麼穿著濕衣服,外面也沒下雨啊,還是你穿著衣服洗澡了!」他一把掀起霍霆的上衣,見他的衣擺處都被鮮血染紅了,孟東還以為他的月復部也有傷口,還好沒有。
霍霆的牛仔褲沒有系扣子,松散在腰上,露出一截內庫邊,孟東怔了一下,紅色的……
霍霆的內庫怎麼可能是紅色的,他以前幫霍霆整理過行李,他的內衣內庫就跟同一款同顏色同碼數批發回來的一樣,純白純黑,連個字母不能有。他衣服上的血,內庫上的血……
孟東腦袋嗡的一聲就跟被扣上一口千年古鐘,還有人在外面用木棒子敲了一下。
「霍……霍霆啊……你,你這是得罪誰了?啊?」他看了一眼目光渙散的霍霆,顫著手拉開他的牛仔褲,一片殷紅,孟東嚇的話都說不利索了,他伸手去勾霍霆的內庫,好半天沒敢拉開看,「這是傷了還是給你切了,這人也太他媽狠心了……」
霍霆微微側頭,回過神,一巴掌拍走他的手,聲音淡淡的說,「不是我的血。」
「……」1cVt7。
孟東覺得這一晚上太刺激了,七魂嚇走六魄,只要不是霍霆的血,那是誰的血都跟他沒關系,現在不是他糾結到底發生過什麼的時候,而是需要先救霍霆,他模過來手機,堅持要叫救護車,「叫救護車吧,得看看你還哪傷了,我都不敢動你,誰知道能不能捧著哪就往外竄血。」
「我不去我說了我不去!」霍霆立著眼楮朝他吼了一句,呼吸急促起來,猛的一個翻身背對著他。
「你他媽不去不去你想死在這嗎!不說你到底哪受傷了你看看你自己嘴巴什麼顏色!都他媽快黑了!死人也沒你這個顏色!」
霍霆下意識的模了模唇角,嘆聲道,「我沒有帶藥。」
「帶了你就能老實的吃了嗎!」孟東又沒好氣的吼了一句,拎著電話跨下床,給霍霆的醫生打電話,那邊電話一接起來,他就劈頭蓋臉的罵,「你能不能快點,你再慢點就直接去火葬場找人去吧!」
「我都到門口了!你喊什麼喊!快開門!」這個醫生顯然也不是一個和藹可親的主,放在醫院里就是等著激發醫患關系的炸彈。
孟東打開門還狠狠的瞪了人一眼,「他的藥你有沒有?」
「有。」醫生放下隨身背著的小型醫藥箱,拿出一個棕色的小玻璃瓶,倒出兩粒,「這藥我都不敢離身,我就覺得早晚有一天霍霆得給咱們來這一出。」
孟東從房間里找來一瓶礦泉水擰開,拿著藥片就往他嘴里塞,霍霆咬著牙不張嘴,左躲右躲,孟東抬手就給他一個大耳光,把醫生都嚇了一跳,「你怎麼打他!都說了一萬遍了不能刺激他!」
霍霆也被這一耳光扇的眼冒金星,可他還是僅僅咬著牙,死活不肯張嘴,孟東只能用生硬的力量捏著他的下巴,強迫他張嘴,「你給我吃藥!你要是不想活你別給老子打電話啊!要死就直接死!你把老子叫來了然後要死在老子面前你霍霆你腦子是不是短路了!」
霍霆一腳蹬在他肚子上,狠狠瞪著他,孟東倒吸了一口涼氣,又撲了上來,這藥必須得喂進去。
孟東這輩子除了離家出走那天,還沒這麼激動過,眼眶都紅了起來,「霍霆我和你說你不用急著死,有你的死的一天!你現在不能死,你想想阮阮,想想你媽,你不是說不把他們安排妥當你死不瞑目嗎!你現在能瞑目嗎!能嗎!你要覺得你能瞑目我孟東二話不說殺人犯我認當了給你個痛快!」
孟東戳中了他的軟肋,巫阮阮。17857185
霍霆不是不想活了,他不想吃藥,只是他不想承認自己病了,他覺得自己很健康,健康的人不需要整日吃藥,他每每看著藥瓶里的顆粒在一顆顆減少,就像能看見自己的日子在一天天減少一樣,他想讓藥吃的慢一點,他的生命也走的慢一點。
他慢慢松動了嘴角,緊抿的薄唇柔軟的綻放出來,灰敗的紫色看得人心酸。
孟東和醫生給他喂了藥,把這一身血淋淋的衣服扒個干淨,一個拿毛巾給他清理身體,一個給他清理傷口。
「這得縫針啊,我沒帶麻醉針,去醫院吧。」醫生一邊在自己的醫藥箱里翻了翻,抬頭對孟東說。
沒等孟東回答,霍霆就直接拒絕了,「我不去,就這麼縫。」
「我懆!不行!」孟東從浴室拎著毛巾跳出來,他在浴室的地面看到了女人的衣服,孕婦的內衣褲,心里對今晚的事情有了八成的譜,只有傷了阮阮,霍霆才會變成這副樣子。他拿著溫熱的毛巾在霍霆肚子上狠搓了兩下,立著眼楮瞪他,「你真有本事,你怎麼不說連縫都不用縫,你怎麼不說你是超人不治自愈呢?不打麻藥就縫針那和萬箭穿心有什麼區別?」
「穿過了。」他淡淡的回應,看了看醫生,說,「那就不縫了。」
「必須縫,你們是醫生我是醫生。」
「那你就縫,我真不疼。」
醫生為霍霆縫針的時候,孟東就掐著腰站在床邊,霍霆面無表情的連睫毛都沒顫一下,倒是給他難受臉都快變形了,等到處理好之後,孟東站在邊上打量了他好一會,蹦出一句,「你是真漢子,真英雄,我真佩服,對女人狠,對孩子狠,對自己更狠,你以為你比她們疼了,她們就會多舒服一分一毫嗎?兩敗俱傷!得不償失!」
霍霆不是話多的人,尤其是這種時候,更是安靜的像個啞巴。如果在未來的一個星期里,他一語不發,孟東都會覺得這很正常。
醫生把那個棕色的小玻璃瓶扔給孟東,告訴他如果下次霍霆再不吃藥,這個方法很管用,可以繼續,但是揍他不行,隨後,他拿著紗布卷異常嚴肅的指著霍霆,學著孟東的語氣說,「還有你,霍祖宗,想想阮阮和你媽,必須戒掉你的煙和酒,尤其是酒精,你再這樣下去,用不著你的心髒罷工,你就會先酒精中毒而死。」
霍霆給他的回答是翻身,背對著兩個人。
孟東把沾著血的被子拖了到門外,讓服務員換一床干淨的來,服務生一看這亂七八糟的被子,臉都嚇綠了,孟東瞪了他一眼,「瞅什麼瞅,沒見過女人來月經啊?」
他接過服務生抱來的干淨的被子進了房間,給霍霆蓋上,原本想問問他怎麼會和阮阮一起來酒店的,想想還是算了,一來他不見得會說,二來他就是會說應該也不會選擇在現在。
雖然孟東決定義無反顧的支持霍霆,但他還是很不能理解,為什麼他生了病,不能讓巫阮阮知道,難道她只能和他共享富貴安康,等到困苦疾病就要分開嗎?換做是阮阮病了呢?他還會這麼做嗎?
霍霆的長相和性格,在他們這一圈子公子哥里是最好的。六七歲的時候還被一個挺野蠻的小胖子扯著衣領子給拉回家,說什麼要他當媳婦,霍霆拎著小胖子他外公的拐棍追著打了兩條街,反正只要你不說他長的漂亮的像個姑娘,一般時候他都是沒脾氣的人。
孟東還不會認字的時候就已經認識了霍霆,二十多年,他就從來沒見過這人氣壯山河的大笑過,在得知自己的病情以前,也從來沒暴跳如雷過,這是個十分典型的溫良如玉的男人,醫生說,也許霍霆的病發現的這麼晚,和他這麼好的性格有關系,他沒給自己發病的契機。
就如同枝有千姿百態花有千嬌百媚一樣,同樣是心髒病,也要給你病出個三六九等。
只是在酒桌上被剛剛那個醫生問了一句‘霍霆你有沒有哪不舒服啊?你嘴唇怎麼這個顏色,是中毒還是心髒不好?’,就一語成讖,檢查一看,果然是心髒病。
霍霆的父親就是突發心髒病去世,死的時候也才二十幾歲。
後來他帶呢呢去做了一系列的檢查,確認了這就是遺傳性心髒病。
不是所有的先天性心髒病都能在胎兒時期被看見,霍霆的病屬于一種十分罕見的基因缺陷,全世界找不出百十來例,也可能有很多例,只是這些人還不知道自己會怎麼去死就已經先死了,這病是絕世隱藏高手,一般不發作,一發作,就是在向你宣判死亡時間。手術成功的案例也有,但後續的存活率也不見得高,情況最好的一例是在換心5年之後去世。
孟東問過他,不管三年還是十年,你就剩這麼點時間,好好陪陪阮阮,陪陪孩子不好嗎?人一生的時間不用多長,把百年孤寂濃縮成幾十載的歡愉時光,死有所值,也不枉人間走一場。
等待他的答案是無盡的沉默。
霍霆只說,這是他能為阮阮做的最好的選擇。那麼孟東也只能說,是他不夠了解霍霆,不理解他這份怪異的深情。
給她留下一筆錢,讓她去找新的男人,甚至不惜要斷送她肚子里的孩子的命,這樣的愛情,是無私也是自私,它太過偏執,也太過殘忍,甚至太傻。
當然這只是孟東一廂情願的理解,霍霆在想什麼,旁人誰又能真的懂,他已經決定了,將這份孤獨的愛情走到底,沒有任何置之死地而復生的可能。
很多時候,愛與傷害不是我們自己的一念之間,而是旁觀者的一念之差,或許霍霆說的對,這是對阮阮最好的選擇,因為最了解阮阮的人,不是別人,只有他霍霆。
天空泛起青白色的時候,孟東才剛剛睡著,他坐在床邊看了霍霆半宿,有些難以相信這個鮮活而健康的生命,會在將來某一天從這個世界上消失,想了整個晚上,臨睡覺才突然發現,原來這個世界上對他最好的人,他的母親還有霍霆,一個已經離開,一個將要離開。
我們真的應該對待身邊的人好一些,說不定哪一個眨眼的瞬間,便只能永遠的和他們在回憶里相見,而回憶這種東西,不論好的與壞的,都會因為時光的一去不返而變成一地心酸。
霍霆醒的不算太晚,他睜開眼楮的時候也就八、九點,孟東蜷縮在他身邊背對著他睡覺,沒蓋被子只搭著自己的大衣,按著以往的慣例,只要他發現孟東和他出現在同一張床,就會一腳給他蹬下去。
當然今天也不會例外。
孟東只覺得腰上一疼,睜開眼楮的瞬間已經是臉砸在地毯上,他迷瞪瞪的揉了揉腰,站了起來,嘰歪著,「老子就是賤啊,隔三差五不挨你頓踹就像缺鈣似的。」
霍霆有些發燒,大概是昨天**的在床上躺了太久,不過這種小病小傷通常他是不會下火線的,揉了揉太陽穴,爬起來去洗漱,準備上班,他有太多事情需要去做。
床尾放著孟東讓他小情人送來的干淨衣服,兩人身高一樣,同一個碼數的衣服穿在孟東的身上就比穿在他身上稍微緊身點,一前一後出了門,去大堂結算。
孟東和前台小姐聊了幾句,問問昨天有沒有一個受傷的孕婦離開。
霍霆頭頂紗布,在一邊整理自己的錢夾,抬頭掃了一眼對話中的兩人。
「我不太清楚,我們已經交接班了,不過我听同事說好像是有一個孕婦受傷,被一個男人接走的,我們經理幫著開車送到醫院,應該是在樓梯跌倒了。」
霍霆的身體僵硬了好幾秒,抓起信用卡往錢夾一塞,扭頭就往外沖。
孟東緊跟著跑出來,掏出鑰匙給車解鎖,見霍霆要去開車,一把將人來開,「你冷靜點,你現在的狀態我要讓你開車就是在草菅人命!」他彎腰鑽進駕駛室,啟動汽車,霍霆連繞過車頭回到副駕駛的功夫都不想耽擱,直接拉開後座的門坐了進去,「省三院!」
省三院是離沿江路最近的一家正規醫院,送阮阮去醫院的人一定不會傻到繞路去更遠的地方,所以他可以直接判斷出巫阮阮一定被送到這里。
醫院的私家車位在醫院的側面,孟東將車停在了正門門口,讓霍霆先下車,自己再找地方停車。
霍霆一路狂奔在醫院的大廳,穿過門診去住院部,詢問昨夜送來急救名單,他步伐生風,黑色軟呢風衣被風微微兜起,面露焦急,目光哀傷,如果你路過這個男人,一定會看得出,傷在這醫院里的,毋庸置疑的,是他最摯愛的人。
————
有人睡了一夜,就有人一夜未睡。
冬日的夜長日短,阮阮醒來的時間天空剛剛泛青,還沒亮透,晴天的話,就是六點鐘的樣子,陰天的話,也不過七點。
巫阮阮沒想到自己能醒過來,她以為自己最好的下場,就是沒有孤零零的死在昏暗的走廊里,起碼在她昏迷之前,還有一副溫暖的臂膀將她圈在懷里。
她睜開眼楮是一室的明亮,微微側過頭,就看到了坐在椅子上,也正一瞬不瞬的望著她的霍朗。
他交疊著雙腿,冷硬的像一尊雕塑,沒有任何表情,沒有任何話語,對她的清醒也沒有任何意外,好像就這樣睜著眼楮睡著了一樣,身上到處都是已經干涸的深褐色印記,他倨傲的模樣,就像一個戰後的將士,威武凜冽。
霍朗看起來是一如既往的不近人情,可是就是這個不近人情尖酸刻薄的男人,居然是她劫後余生所見的第一個,唯一一個人,他沒有展露給自己半點溫情,巫阮阮卻已經覺得溫暖不已。
這不是霍朗第一次經受這樣的驚心動魄,但只有這一次的驚心動魄,是他只能袖手旁觀的,他連為她爭取一絲機會的能力都沒有,這讓一直認為自己是強者,是野獸之王的霍朗感到十分的挫敗,在他的潛意識里,阮阮是他喜歡的人,就是他想要保護的人,是他不可侵犯的領土之一,是他閑來無事可以逗弄別人卻窺視一分也不許的私有物,現在他的私有物在沒有他的允許下,私自逃離,被別人重傷,而他什麼都不能做,只能默默的給她叼回來,幫她舌忝舐傷口,不能保證她的性命,不能摒除她的痛苦,他甚至沒有臉去告訴別人,她在自己的眼皮下溜走,被傷害,這是他強硬而霸道的男性自尊難以接受的,他沒有盡到他作為一個強者的責任,沒有保他的人一個周全,所以就算現在阮阮醒了過來,他除了松了一口氣,並沒有感覺到有多麼大的愉快。
他僅僅是慶幸,他還能听到她用細軟的聲音叫自己「霍總」。
他想,因為阮阮的善良,所以上帝選擇給她一個機會。因他常做善事,上帝也選擇給他一個機會,他們用無數善舉換來的好運,終于有了用武之地。
阮阮很累,又緩緩的閉上了眼楮,她抬起手腕,艱難的吞咽口水,下意識想去模模自己的肚子,至少這里曾經住過她的喃喃。
好像是一夜之間,她就消瘦了一圈,手指蒼白縴細,觸踫到身上的隆起的被子時,她猛然張大眼楮,不敢置信。
「孩子還在。」他睫毛微閃,淡聲道。
她緊緊抱著自己的肚子,閉著眼楮,嘴巴委屈的撇著,眼淚順著眼角一直流進鬢間發絲里,在這麼狼狽不堪的現狀里,她卻感覺到了莫名的欣慰,她的眼淚是失而復得後的喜極而泣。
阮阮認為喃喃肯定不會再有了,所以清醒的一瞬已經默默的承受在一片無垠的絕望里,可是,上天對她並不薄。
她推開被子,想用手掌直接去安慰喃喃,被角微微掀開時就帶起了一陣涼意,阮阮這才發現自己未著寸縷,委屈的模樣瞬間在臉上定格,她看看自己的手臂手掌,顯然自己已經被清理的十分干淨,她掐著被角尷尬的看著霍朗,她不覺得護士會這麼仔細認真的清理她的身體,連流進指甲縫隙的血漬都被擦的一干二淨。
她的楚楚可憐令霍朗冷硬的表情終于有了一絲松動,他將交疊的雙腿調換位置,十分坦然的看著她,聲音平穩有磁性,「不用尷尬,該看的我已經看過了,不該看的,也看個遍了。」
阮阮蒼白的臉上浮現一抹紅暈,她悄悄扯著被角遮住了半張臉,「對不起,霍總,我又作死了,謝謝你來救我。」
「下不為例。」他冷淡的回應,出奇的沒有說出太刻薄的言語,短暫的沉默之後,他突然抬手在阮阮面前比量一個‘二’的手勢。
巫阮阮不解,瞪著眼楮看他。
「你今天毀掉的我這身衣服,不算腳上的鞋,加在一起二十二萬,我會半幫你列賬單,等著你償還,如果你三年不吃不喝,還是很有可能還完,我可以為你安排分期付款,分成20年或者三十年,但要付利息。如果你覺得自己無力償還,那我只能祝你早日康復,我等著你做牛做馬出賣自己的勞動力來償還我的衣服。」
阮阮的臉又垮了下來,「你怎麼這麼小氣,你這不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嗎?你現在是救了兩名,勝造14級浮屠,您這樣的大義之舉,怎麼還要計較兩件衣服,況且……你又不缺衣服。」
霍朗微微挑了挑眉,沒說話。
「我會賠給你的……陪你一身便宜一些的,二十二萬我沒有,兩萬二的話,也要等到明年秋天,兩千二,過年的時候買給你。」
「兩千二只夠買三條半內庫。」
「你什麼……」阮阮又扯高一點被子,只露出兩個眼楮看著他,雖然臉色很蒼白,但是人已經精神了不少。
霍朗見她能和自己討價還價,心里漸漸軟了下來,他還以為出了這種事情,她會變得精神懨懨,變得不像平時的阮阮,他這樣坐了半個晚上,腰背很疼,之前的精神緊繃讓他忽略了這種疼痛,現在覺得很不好受。
他給自己調整了個坐姿,一副睥睨天下的模樣,「我是什麼你暫時沒機會知道了,你是什麼我就知道。」
巫阮阮這次徹底的將被子扣在臉上,一點縫隙都沒留。
「別做這麼腦殘的事情。」他忽然站起來,單手杵著床沿,一手去掀她蓋在臉上的被子,直到露出她的整張臉,他的手指幾不可察的顫抖著,把被角掖在她的頸窩,居高臨下的看著她,阮阮對霍朗這樣的神情很陌生,他一向冷漠的眼楮里竟有一絲絲難過。
他用手指在她額頭狠狠戳著,抵著她的腦袋在枕頭上動彈不得,阮阮怯怯的看著他,「霍總……」
「只有死人才會這麼蓋被子。」他突然開口,不容置喙,「上一次我的襯衣你還沒還我,這一次我的一身衣服你還沒解決,因為你我損失掉的合同,得罪的客戶,我都一筆一筆給你記著,還不完我的債,你休想死,我不點頭,你敢死,我連你祖墳一塊掘出來。」
巫阮阮很認真的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還有,」霍朗的手指沒有離開她的額頭,只是放輕了力量,他的話稍微停頓,繼而沉著臉問,「傷害你的人是誰?」
阮阮垂下眼瞼,閉口不談,現在就連霍霆的名字,放在舌尖上都覺得燙嘴,一夜夢魘讓她生不如死,她不願意去想他那麼決絕厭惡自己的神情,那個溫柔的男人終于將他自己練就成了魔鬼,差一點點,她就被他勒的窒息而死,只因為她不是于笑,出現了不該出現的地方,他就能毫不憐香惜玉的傷害她的身體。
她已經縱容了他去愛別的女人,可他卻和于笑一樣,生怕她的呼吸搶了他們的氧氣。
「你可以不說,但是我會報警,等你一會休息好了,我就報警,我對你和哪些男人千絲萬縷的亂遭關系不感興趣,只是我該對我的下屬負責,他這是襁堅,蓄意傷人,再嚴重些就是殺人未遂,他就應該得到法律的制裁。」
阮阮還是垂著眉眼不說話,盯著自己的肚子尖,安安靜靜的像個被擺好了姿勢的瓷女圭女圭,語氣淡淡的說,「謝謝你,霍總,可是我不需要報警。」
「我不會旁听,面對警察你不要尷尬。」他直起身體,雙手插進口袋,這一身的狼狽絲毫不影響他的帥氣。
阮阮不是怕尷尬,她只是很害怕再見到霍霆,她不想有一天兩個人去對薄公堂,就算她報警,她就真得難為得到霍霆嗎?他會放過自己嗎?于笑會嗎?他們之間的糾纏恐怕更會無休止的進行下去。
阮阮側過臉去看窗外,眼眶微微發熱,聲音淡淡的說,「是我……自願的。」
病房內陷入死寂一般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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