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萬英尺高空,機艙外碧空如洗,蒼穹浩瀚,雲層如同在飛機腳下鋪開的浪漫白毯,天空一寸寸黑暗,黎明又一寸寸展現,空姐為他送來早餐,再一次被拒絕。
厚重的石膏被替換成的靈便的夾板,手指可以更靈活的撫模著一直放在腿上的禮盒。
空姐禮貌的為他留下一杯水,這個英俊的男人,一身寶藍色的筆挺薄呢西裝,發型固定的一絲不苟,皮鞋縴塵不染,似是奔赴一場盛宴,而非走進一場漫長的旅途。
從上飛機以後,除了去了兩次洗手間,他幾乎在座位上保持這樣一個姿態不曾動過,方形的白色絲絨禮盒敞著口,白色的紗裙像一朵盛開的荷花綻放在內里,與他西服顏色相近的,小小的寶藍色首飾盒,說明了他即將前往的目的地,必定是他深愛的那人那里。
感覺不到饑餓也感覺不到困頓,所有人進入沉睡的夢里時,他借著閱讀燈,仔仔細細的看著仿佛浮著一層月華的白紗,身體里好像充沛著驕陽一樣的能量,讓他連一刻的全身心放松都做不到。
他對阮阮說了謊。
大概也是到目前為止,他對巫阮阮說過唯一的謊言,那就是他不會在春節的時候回來陪她,可這飛機落地的時間,就是農歷新年第一天的傍晚。
阮阮需要這樣一場意外的驚喜,需要一場盛大的婚禮,帶她徹底的從過去里月兌離,他要讓她真切的明白到,我就是要你,現在的你,以後的你,包括你肚子里的小孩,我都要,我要給你我的全部世界,只換你一顆對我白首不相離的真心。
男人一旦陷入熱戀里,就會變得像個小孩,霍朗覺得自己現在就是個小孩,每分每秒都是心心惦記,夢里都是念念不忘,生生的把這種想念變成了執念。
這不是他第一為了一個女人而讓自己的理智變得方寸大亂,但他只希望,這是他最後一次為一個女人而變得讓自己都覺得不可理喻,也希望,這一次,就是一生。
飛機停穩的一刻,他這個整段旅途都表現出了異于常人的沉穩的男人,幾乎是立刻就彈了起來,第一個走到出艙口。
唯一的行李就是這白色絲絨禮盒。
一路的大步流星走出機場,出租車停靠在小區門口,向來一毛不拔的他居然遞出一張百元整鈔而沒有等待找錢,直接下了車。
這小區老的有些年頭,除了斑駁,它的年味在此刻就顯得格外濃,夜色已經暗下來,很多窗口吊著紅色的小燈籠,在風里輕蕩,大大小小的店面都大門緊關,門上粘貼著喜慶的春聯,隨處可見的,都是喜氣洋洋的中國紅。
這種關于新年的,普通的場景,對霍朗來說也不可謂不觸動心弦,關于新年,他見到的最多的就是卷毛的聖誕老人,和繁華與璀璨,這種一眼望去紅紅火火的萬家燈火,原來是這麼溫暖。
空氣濕漉漉的,天空飄下的絲絲細雨,在車燈的照射下,變成無數的細小光點,像被粉碎的晶石不停落下。
連單元門上也貼上了福字。
每靠近一步,他的嘴角都會忍不住上翹一分,阮阮會有多驚喜,會把眉眼都笑彎,挺著圓圓的肚子溫柔的靠近自己,她會用細軟的聲音淺淺的叫自己霍總,會多喜歡她的婚紗……
安燃家只虛掩了一層防盜門,內里的門朝里敞開,傳出來安燃的說笑聲。
霍朗眼底含著狡黠的笑意,一把拉開防盜門,一個小肉球飛奔而來,撞到他的腿上,直接彈坐在地上。
呢呢模了模撞疼了的小鼻子,抓著他的腿腳站起來,抬頭看向霍朗,剛看上一眼,就忍不住微微歪著腦袋,撓了撓耳朵,萌萌的開口,無聲的叫了一句︰爸爸?
霍朗愣了兩秒,這圓圓的小臉,下巴尖尖,眉間眼底隱隱透露出來的溫婉恬靜,簡直就是一個縮小版的巫阮阮,他彎下腰,溫柔中透著一股霸道,「再叫一聲。」
安燃剛剛拉開打得不可開交的元寶和螃蟹,正準備讓呢呢把元寶放到房間里去,就見霍朗突然出現。
他驚訝的半天沒說出話,再也顧不得元寶和螃蟹,直接走到門口,擋住他的視線,支吾道,「那個,過年好啊領導,你回來的挺早啊,懶懶說你要過幾天才回來,你不累麼,要不你先回酒店休息休息吧……」
霍朗右臂夾住禮盒,左手抱起縮小版的阮阮,淡淡的看著安燃,「你以為我把老婆放在你們家幾天,就成了你的嗎?我可以回酒店,但是得要帶走我的老婆我的閨女,這闔家歡樂的時刻家里就剩你一個人,我在可憐你,你看不出來嗎?」
「我看得出來……」安燃為難的模了模下頦,「我太看得出來了,就是我……」
他的話還沒說完,巫阮阮突然在廚房尖叫一聲,接著又狠狠的咳嗽了兩聲,「面粉吸到嘴里啦!你慢一點撲!」
「好。」
霍朗微微側頭,看向廚房的方向,問安燃,「我的助理在這?」
安燃單手掐腰,無奈的嘆了口氣,「那什麼,領導,是這樣的,這不是過年了嗎,就是小孩子前幾天病了,然後身體一直不好,睡的也不好也不好好吃東西,睡覺就哭,這在親媽身邊可能會好一點,就過年這麼幾天而已……」
「廚房里的男人是誰?阮阮的前夫?」他淡聲問道。
「我覺得,你們還是不要見面吧,阮阮可能會尷尬……」
「巫阮阮,現在是我的老婆,為什麼我成了多余的人?」
听到霍朗的聲音,巫阮阮的身體微微一僵,手心里正用面團給呢呢捏著小老鼠,指甲不自覺的扎了進去,霍霆拉了拉她的手腕,關心的問道,「阮阮?怎麼了?不舒服嗎?」
巫阮阮一口長氣分成兩口才吸完,她將手腕從霍霆的手里抽離出來,手里的面團被捏變了形,她遲疑的走出廚房,眼前的男人,一身明朗的帥氣,目光沉著如水。
她眨了眨眼,大腦完全不夠空間運轉,所有因為他提前回歸所帶來的驚喜,都因為廚房里還站著另一個男人而被徹底沖散,她似疑問也似陳述的淺淺道,「你提前回來了……」
霍朗的眉心幾不可察的蹙了蹙,仿若被人當頭倒了一盆零度的冰水,瞬間將他的熱情拋進了極地之寒,這不是他想听到的對白!
他想了一萬種,唯獨沒想到這種,她的遲疑,她的不確定,她的躲閃,她的飄忽不定,全都讓他萌生出無限糟糕的預感。
他的眼里漸漸蔓延出危險的掠奪性,漆黑到愈發的深邃,將無數難懂的情緒全部掩藏。
那不過是前夫而已,是前任!
霍朗嘴角微挑,展露出自信而強大的微笑,迷人萬分的望著她,「本來想給你個驚喜,一不小心,成了驚嚇,既然有人陪安燃過新年,我來接你,」他目光堅定到不容人退縮,言語擲地有聲,「回、家。」
側身而立在廚房門里的霍霆,微微垂著頭,睫毛微微發著顫,他深深的吸了口氣,緩緩吐出來,她的男朋友回來,所以,他現在最應該做的就是離開?
是應該離開,就算是給自己一個好過。
他從廚房走出來的一刻。
仿佛一道閃電,同時直擊在三個人的胸口,那個電光火石的瞬間,整個世界如同上演了一場巨大的爆炸,沖天的火光,震耳的轟隆聲,高牆的崩塌,之後,沉于一片死寂,連一株植物的呼吸聲都不再有。
霍朗眼角眉梢那一份自信的笑意,慢慢褪盡,褪的干干淨淨,不著一絲痕跡,他不可思議的看著站在阮阮身後的男人,「 當」一聲,夾在臂彎里的禮盒應聲落地,他看了看呢呢,這才發現,她除了像巫阮阮,更多的,是像他自己!
呢呢在他的懷里不斷下滑,他很想抱住,可是手臂用不上任何力,安燃一把接過呢呢,將她抱進房間里。
霍霆也從來沒想過,他三番五次的看到的,與巫阮阮並肩而行的男人,會是霍朗,心口處的絞痛令他不得不在無法察覺的幅度里微彎腰,他輕輕叫了她一聲,「阮阮……」
巫阮阮轉過身,紅著眼眶,「嗯?」
霍朗彎腰,拾起從禮盒里摔出來的白紗,那圓圓的戒指盒從婚紗里滾出來,一路到了阮阮的腳邊。
霍霆從她腳邊撿起來,阮阮的眼淚一下子就落下來,她從霍霆的手里拿過首飾盒,朝霍朗走過去,「這是給我的。」
霍朗面無表情的看著她,冷冷的掃了一眼她身後的霍霆,沉聲道,「本來是,現在不是了。」他不客氣拿回自己的戒指,拎著婚紗,頭也不回的離開。
入夜輕細微涼,白色的婚紗從他的掌心垂落在地上,被地面的水跡浸濕,愈發的沉重。
「霍總!」阮阮從後面捂著肚子快步的追上來,霍朗听到了她的聲音,卻沒有理會。
她猛的拉住他的手臂,站到他的面前,擋住他的去路,呼吸急促,臉上都是淚痕,「霍總,你不是讓我等你嗎,我在等著你,你怎麼能就這麼走?」
霍朗冷冷的看著她,細雨打在阮阮的長睫毛上,好像振翅的蝴蝶一般,「那我應該,怎麼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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