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音一睜眼,身旁余溫尚在,卻無人影。
她尋思著許是重華又大早的去采雪了。
在冰域的日子,她日日以雪煮茶,師徒二人都愛上了這項閑時活動。這冰域的生活日日如一無所變故。重華的作息也準,基本上晨起前往梅花林坐坐走走采點雪,回來作飯看書陪聊天。
也算是如今這時代的絕頂好夫君。
往常這時候,她都是睡到自然醒,只等著他來旁畔喚她起身。
可今日這一睜眼,她卻感到了不安。
這股子不安,只當時太阿被仙界各派圍攻時感受到過。
距離花想容已半月過去,花想容還未回來,不知是有事耽擱了抑或是與千雪兩人你儂我儂忘了她這個‘丈母娘’。總之是全無一星半點的消息。
近段時日重華腦子清醒警惕的很,兩人親熱時也不忘先壓制她的法力,那防備之心一日更甚一日。眼看著與無崖相約的日子近了,千音也沒尋思出個什麼辦法來。
重華體內那還殘余著化仙水,千音擔心著藥力留著太久,終是隱患。夜夜找著機會就勾搭重華親熱,使得重華看她時的眼神都古怪異常。
她起了身,發覺自己的身子已被收拾過。隨即抿嘴笑開。
不需旁人說道,她也知此時自己笑的多麼甜蜜。
她拿過木梳,看著這一頭散發,想起當初重華那句「待你長發能挽髻」,心中起了個念頭,遂將半長不長的頭發挽了個人界婦女該挽的發髻,從竹制的花筒里折了支紅梅別在發間,跑去屋後湖水照了照。
水中正有一少婦抿著唇笑,一雙酒窩若隱若現。那眼底不經易流露出的溫情,幾乎要將人融化了般。
她雀躍的朝著梅林飛去,隔著老遠便見著一襲青袍的重華折梅在手容顏如畫。
有風襲過,頓時梅花如雨,白雪飄飛。
他的側臉立體而鮮明,一雙眸含著千山萬水總是那般孤寂。他凝視著紅梅似在出神,突地微微一笑,如春里花開,撥雲見日,直入人心。
漫天漫地的雪,肆意飛揚的花,都不及這一襲令人心蕩神移的孤影。這一人,一笑,令天地頓失其色。
千音失神的望著,只願時光停在這一刻,讓她用這一生將這個身影雋刻心間。
重華似有所覺,轉眼瞧過去,眸底劃過一絲驚艷之色!
「今日怎麼起的這麼早?」他問著,伸手將她發間的紅梅摘下,換上一支竹制的簪子,順手又將他手里的一朵白梅別在發里,襯的她的發愈加黑亮︰「紅梅太艷,不適合你。」又將她冰冷的手放進懷里暖著,心疼道︰「怎麼身子越來越差了,這手跟冰一樣。」
千音含羞輕笑︰「想必這便是傳說中的冰肌玉骨了。」
早知她是個什麼性子,重華也不與她爭辯,攬著她往回走︰「餓嗎?我給你做些吃的。昨日你囔著要吃竹心,今早我采了一些,過會兒給你嘗嘗。」頓了頓,又說︰「我記得你剛來冰域的時候是不怕冷也不怕餓的,似是與我成親之後,你的身子每況愈下,才落得如今這般虛弱不堪。反觀我的變化,恰恰與你相反。千音,有些事情即便你不說我遲早也會找出原因。」
看著千音緊張的神情,他將她摟緊了些,轉開了話題︰「仙界應是四季如春吧?」
千音點頭。
他又問︰「很適合人居住?」
她又點頭。
他還要問,千音道︰「可那里缺少人情味,還是冰域好!我們哪兒也不去好不好?」
重華瞧了她片刻,笑了笑不出聲。
千音知道,他始終懷著想回仙界的念頭。她留了半月,終于到了留不住的時候了。
傍晚時分,有一抹晚霞掛在天邊,萬丈霞光染紅半邊天空。重華牽著千音,在晚霞中散步,走的極緩極輕盈。
霞光將兩人的身影拉的很長很長。
寧靜而安詳。
望著艷紅的天空,千音眼中滿懷憧憬︰「師父,我多想一輩子這樣陪在你身旁,看這夕陽晚霞直到天荒地老。」
重華眸光閃了閃,替她搓了搓手,眼里全是笑︰「這稱呼該換了吧?」
千音愕然︰「你不喜歡我叫你師父嗎?」
「相比較而言,你若叫我‘夫君’,我更喜歡。」
千音眨了眨眼,問︰「師父你這是在與我**?」
重華笑容一滯,將她冰涼的手放入懷里,半晌,道︰「千音,我不回仙界,你也別想著在我身上動手腳。我們這樣一直生活下去不好嗎?」
不待千音答話,半空中,倏然幾道流光劃過,仙界的人,便在這寧靜溫馨的時刻,飄飄然落到了結界外。
千音的一顆心,頓時沉入谷底。
與她的沉重的心情所不同的是,結界外的藍悅,浮雲,以及長留軒轅新任青年掌門慕辰與月無憂,見重華活著,皆是喜不自勝,惟無崖一人,與千音兩兩相望,被她神情里的殺氣所驚。
他欲言又止,千音率先開口︰「我敬你是長輩,可你卻食言了。」
無崖沒有多作解釋,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再解釋也是徒勞。他轉而望向重華,道︰「重華,有些事情,我想與你談談。比如,你與千音之間。」
重華不知是何想法,自見了這幾人,他便斂了笑容,神情淡漠的仿佛又回到了往昔,那個傲視仙界無情無愛的他。
他望了眼千音,騰上半空輕而易舉破了流光的結界,瞧著無崖悲喜皆無︰「來者是客,若不嫌棄,進來喝杯茶吧。」
重華這一杯茶,一喝便喝到了第二日午後。重華與各大仙尊掌門關在房中,房門一夜未啟。
無思恰在此時,趕到了冰域。
彼時,千音正尋思著想個理由去房里打探情況,便沏了一壺熱茶正要敲門,房間里突然傳出一聲驚呼︰「無崖前輩!」
那是重華的聲音。
隨即房門由內打開,重華橫抱著一身奄奄一息的無崖自她身旁掠過,瞬間便消失在天際。
這一幕被無思撞見,她狠瞪了眼千音,半喜半憂的追隨而去。喜,自是因為見著重華平安無事。憂,則是因為她瞧見了無崖那一臉的慘白。
千音手中的托盤澎地一聲落地,望著他們離去的方向出神。
她不明白,為何重華與她擦身而過的瞬間,他的眼神怎會那樣陌生,就像…
他從未認識過一般。
她的心,很痛。
隨後藍悅等人都走了出來,個個面色蒼白腳步虛浮。
「無崖前輩此次為救重華舍了命,怕是時日無多了。」藍悅一語道出無崖的情況,見她點了點頭,笑道︰「我們幾人聯手,終于將你師父體內殘余的化仙水全部淨化,他也記起了過往。你高興嗎?」
千音咧嘴一笑︰「自然是高興。」
藍悅拍拍她的肩,默了片刻,問道︰「千音,你可還記得陸然?」
「記得。」千音蹲將破碎的茶壺一塊一塊撿入托盤,未曾抬頭︰「一代天驕掌門陸然因與其弟子相戀,觸犯仙規,仙界不容,最後被打落誅神台灰飛煙滅,不過是兩年前的事情,我怎會不記得。」默了片刻,只听她笑意濃然的說道︰「藍悅仙尊的意思我明白,可我不是那赤火,我師父也不是陸然。」
浮雲等人在一旁不知是無話可說或是有話不想說,皆是神色異樣的瞧了眼千音後,紛紛騰空離去。地面上,藍悅低頭望著徑自忙碌的她,看著那一滴滴落在碎片上的淚,嘆息道︰「你是要跟本尊回仙界,還是……」
「不麻煩你了。」
千音抬手似是抹了把臉,三兩下收拾完殘渣,又在院子重新置了一盞茶水。
待藍悅入座,她轉著茶杯,笑道︰「多謝你的好意。不過我若真的跟你回了仙界,往後師父見了我興許還不知如何面對。正好我也習慣了此處的生活,留下更好。」頓了頓,又說︰「當初陸掌門與赤火相情相悅,心甘情願同赴死亡。可我師父心里,自始至終只將我當作平常弟子。是我不敬,趁著他失去記憶欺騙于他,這才與我結了親。這一切,都是因為我貪心所致,與我師父沒有半點干系。」
藍悅聞言,蹙眉喝了口茶。
千音為他添了茶水,嘆了聲︰「現下正好,師父他安然回了仙界,我相信你們也不希望因為我個人的錯誤而失去他這個守護者。可話又說回來,這事情已經發生了,總得有人擔當。既然一切錯全在我,那我這個不肖弟子,你看著是殺是剮還是打落誅神台,都隨你們。」
藍悅將茶杯擱下,笑望著她︰「說完了?」
千間愕然。
他道︰「既然說完了,那本尊也有幾句話對你說。」
千音微微一笑︰「洗耳恭听。」
「這第一,你是重華仙尊的弟子,屬太阿仙門之下。即便你犯了錯,也是太阿對你處罰,怎麼也輪不上外人。這第二嘛,你何錯之有啊?我們今日只是找回了重華尊上,並未見過一個叫千音的人。」
千音有些呆,他自顧自的倒了杯茶一飲而盡︰「你這茶沏的不錯。」
見她還呆著,他不禁失笑。起身走了幾步又回過身,溫和的眉眼里多了些凌厲︰「凡是威脅到仙界的人,本尊與其它仙友都不會坐視不理。千音,你好自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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