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睿已經醒了很久,他瞪大著雙眼呆呆地望著天花板。粗重的呼吸,劇烈的心跳,背後的冷汗不斷的滲出。
這是一間很陳舊的房間,牆壁和天花板一色的噴塑涂料。身下的床墊雖說也是席夢思的,卻是硬邦邦的,隱隱還能感覺到一個一個頂起的彈簧。
老天!這是怎麼回事?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佔據著他的心頭。昨天晚上,五星級酒店的套房里,兩個辣妹,烈酒、大麻,然後瘋狂地ML……
一覺醒來,身材曼妙的辣妹,豪華奢靡的房間,松軟的大床,一切都消失。自己竟然會身處在一個如此怪異的環境里。
終于,李睿申吟了一聲,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撩開蓋在身上大花牡丹的毛巾被,掙扎著坐起來。房間不大,鋼窗鋼門,外面有個小陽台。靠窗的地方擺著一張書桌,上面凌亂地擺著一些雜物。旁邊是一個書櫥,里面卻沒有書,幾瓶沒有開封的茅台五糧液和兩瓶喝了一半的洋酒擱在上層,下層則是幾條中華和三五胡亂地放在一起。床對面靠牆一張長長地的電視櫃上放著一台好像二十一吋的小電視機,看上去成色還挺新。
眼前的這一切讓他感覺到很熟悉,卻又十分遙遠。二十年前,自己在彭城市政府家屬院的宿舍好像就是這樣的。
「叮鈴鈴……」一陣電話鈴聲突兀地響起。李睿習慣性地伸手在枕頭下模了模,沒有手機!順著鈴聲轉頭尋找,床頭櫃上放著一個古董手包,鈴聲就是從包里發出的。
一切詭異的變化讓他的腦袋暈沉沉的,下意識地拿過手包,拉開拉鏈,往里面一模,沉甸甸的一個大家伙。掏出一看,又是一個古董——摩托羅拉9900,好像是摩托羅拉第一代翻蓋手機,俗稱大哥大。
沒有來電顯示,細細屏幕上不斷跳動著紅色Call?
「喂……」李睿看著手里這個大家伙,半晌才顫悠悠地打開翻蓋,聲音有些變形。《》
「小睿,怎麼這也久才接電話?還沒起床呀?上班都要遲到了!跟你說了多少遍了,好好工作,別老是吊兒郎當的了!你……」
電話中那個喋喋不休的中年男子的聲音,李睿一下子听出了這是自己小舅的聲音。二十年了,已經整整二十年了,李睿又一次听到了小舅的聲音,眼楮一下子模糊起來。
在他四十多年的人生里,母親、外公、小舅都是他心目中最重要的人,也是最親的親人。但他們都太早地離開了自己,每次只能在夢中和他們相遇,醒來枕頭都是濕的。
「喂!小睿,你在听我說話嗎?喂!喂喂!小睿,你听得見嗎?你在嗎?喂……」小舅在電話里說了半天,沒听到回應,不禁提高了音量。
「我在!我正听著呢!小舅,您說。」李睿竭力控制住自己飄零激動的心情,深吸一口氣,盡量平復自己的語調道。
「咦!」電話那頭的小舅愣了愣,他這個桀驁不馴的外甥很少這麼客氣的跟自己講話,尤其是前兩天自己剛剛訓了他一頓。看來這小子有悔改的表現,小舅也放緩了口氣道︰「你小舅媽學校里放假了,晚上沒什麼事的話就到家里來吃飯。」
「哦!好的,我一定過來。」居然還能再見到小舅,李睿一陣激動,連忙應道。他很想再跟小舅說說話,卻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就這樣吧。」片刻的沉默,小舅掛斷了電話,接著就是一陣陣的忙音聲。
李睿拿著手機,呆呆地坐在床上,過了好一會兒,突然一個哆嗦跳了起來。
「穿越?重生?」沒想到這種他一直以為瞎扯淡,網絡作家自我意婬的狗血事件居然實實在在的發生在自己的身上。
塵封的記憶象幻燈片一樣在李睿的腦海里一一閃現。他出自京城豪門張家,從改革開放到二十一世紀初,張家一直是京城十來家最頂級的政治豪門之一。張家老爺子張炳文曾長期擔任國家領導人,是總設計師推動改革開放的重要助手之一。張家三子一女分別在中央部委、地方以及軍隊擔任重要職務,門生故吏更是遍布部委和地方,在政壇逐漸形成了一股以張氏為核心的政治勢力,在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到二十世紀初更是發展到巔峰狀態。後來隨著老爺子的病逝,張家老大退居二線,一度被稱為「政治明星」的張家老三由于站錯隊黯然下台,張家這才開始沒落。
李睿就是張家老三張建國的兒子,早年父母離異,跟著母親生活的張卓睿改名李睿。八歲那年母親李文靜因病去世,大學教授的外公還未平反,無人照顧的李睿便被張家接到了京城。
生在農場,長在農場,從小就野慣了的李睿在張家大宅門里顯得格格不入。和差不多歲數的堂兄、堂姐相處極差,動不動就揮拳頭,大院里其他孩子也經常被他打的頭破血流。三天兩頭有人帶著孩子來告狀,甚至弄的老爺子也幾次出面為自己這個乖張頑劣的孫子打招呼道歉。時間一長,李睿便成了一個被同齡人孤立,大人不喜的「熊孩子」。
張建國再婚後,李睿便跟著父親生活。張建國和李文靜離婚返京時,李睿還小,父子感情淡漠。而對于那位年輕漂亮的繼母,他卻有種天然的敵意,對于繼母的噓寒問暖表現得格外抗拒。有一次更是故意使壞,搞的剛剛懷孕的繼母差點流產。而張建國教育孩子的方式又是簡單粗暴,幾次下來弄得父子相見如同仇寇。
不久下放到五七干校的外公平反,回到彭城重新出任彭城工學院院長。這個從來不肯說一句假話、軟話,極具文人風骨的老頭對當年拋妻棄子的女婿格外不滿,根本不懼當時身居高位的親家,親自上京把李睿接回了彭城。
在外公的管束和小舅的督促下,李睿逐漸回歸了理性,學習成績也有了明顯的提高,在彭城工學院附屬小學、中學念完以後,以高分考取了燕京大學。同時也不可避免地再次進入張家的視線。
大學畢業後,張家安排李睿留校進入校團委工作。李睿對張家並無好感,逆反心理嚴重,加之外公因腦溢血不幸辭世,痛苦迷茫的李睿開始放縱自己,對工作不盡心,不但經常騷擾女同事,還大搞師生戀,行徑很令人不恥。
在一次聚會上,李睿不但當眾調戲繼母佷子的女伴,還在沖突中用煙灰缸把繼母佷子砸了個頭破血流。遠在江東省的張建國震怒了,他現在能走上副省級的領導崗位,除了自己的能力,張家的能量之外,秦家的助力也是不可或缺的。
他現在的岳父秦老爺子開國中將,曾長期擔任華東戰區領導職務,在包括江東省在內華東地區影響很深。大舅子秦揚飛也是極其出色,一年前從水利部副部長的位置上直接升任華北大省——河東省省長。可以說現在的秦家並不遜于張家。
而被李睿開了瓢的秦明亮正是秦揚飛的兒子。原本就對李睿參加工作後所作所為不滿的張建國徹底爆發了,拿起電話狠狠地教訓了一通,並且責令他必須去秦家賠禮道歉。
對于張建國來說,當時正是關鍵時期,如果能在兩三年內沖擊正省級成功,那將來極有可能再更進一步。在這個節骨眼上非但不能得罪謝家,他還要提防著自己這個不成器的兒子給自己乃至張家招禍。
李睿從張建國的教訓中听出了無意中流露出的那麼點意思。本來他就對秦家懷有敵意,當眾調戲秦明亮的明星女伴也是故意為之,但隨後卻是秦明亮先動的手。張建國不分青紅皂白罵了自己一頓不算,還要自己去秦家道歉。在他看來不但是對自己尊嚴的踐踏,還是對已經去世母親的一種侮辱。
「還不認我這個兒子,我還不認他這個爹呢!他怕得罪秦家,怕我給他找麻煩。好!你轉告他,讓他把心放踏實嘍!小爺以後不在京城混了!」李睿對張建國、張家的各種不滿悉數爆發,不顧趕來安慰他的大堂哥張卓陽的勸阻,撂下一句話,當天拍拍直接回了彭城。
他這一走不要緊,不但讓張建國目瞪口呆,血壓上升,最後連老爺子都驚動了。十四大之前團系就有崛起的跡象,張家把他安排在團中央的搖籃——燕大團委不無培養的意思,盡管這兩年李睿表現得很不堪,但並不影響他兩年升兩級,級別已經升到了正科。
老爺子平時不太過問孫輩的事情,李睿這次事發,加上他在張家的人緣極差,除了小姑沒人幫他說話,有心人再翻出這兩年那些狗屁倒灶的爛事,老爺子也生氣了,真是爛泥扶不上牆,擺了擺手,一句︰「由他去!」就注定了讓他以後自生自滅的命運。
最後還是小姑。因為小姑夫是燕大教授的關系,從李睿上大學開始,就承擔起照顧他的責任。相處久了,小姑發現自己的這個佷子盡管表面上看起來性格叛逆,行事乖張,但有時卻在沉默時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那種落寞,看了直叫人心疼。小姑不但幫著李睿擦,還特意拜托中央黨校的同學,在彭城市擔任副市長的郭文定照料一二。
郭文定知道小姑的身份,巴不得能攀上張家這個大樹。不但把李睿的檔案直接掛在市政府,而且還給他安排了一個相應職位——彭城市計委工業處副處長。雖說是處,實際上卻是科級部門。不過象計委這種大機關,一些重要部門的副處長普遍享受正科級待遇,李睿這個正科級的工業處副處長也算是名至實歸。
不過李睿在彭城待了短短一年的時間。隨著小舅的不幸遇難,不久他便辭去了公職,離開了這片傷心地,遠赴香港投奔大堂哥張卓陽,過了幾年自立門戶。不可否認的是張家這棵大樹的余蔭還是讓他賺到了數以億計的資產,但他卻從未再跨進張家的大門。
離開彭城的二十年,李睿一直單身,私生活極其混亂,甚至連張卓陽都看不過去。終于昨天晚上的瘋狂,造就了今天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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