暢音閣那邊,很久沒有唱大戲了。
猶記得剛入宮時,在暢音閣听戲,皇後,榮妃等人,將暢音閣坐的滿滿的。
或是喝茶,或是吃瓜子,或是看著台上的伶人賣力的表演。
雖不是其樂融融,但也能打發時間。
後來,宮里的女人如樹上的葉子一樣,黃了一茬兒,又綠了一茬兒,走馬燈一樣變換的女人,不變的,唯有暢音閣。
暢音閣前面的湖水,依然波瀾不驚。
湖里的荷花,開了一季,又沒入湖里,到第二年夏天,又長出花苞。
暢音閣只是靜靜的矗立著。
以前的暢音閣,雕廊畫柱,五顏六色。
風吹日曬,廊柱上的色彩也不見了蹤影,因听戲的人少,漸漸的沒落了下來。
白天尚且陰森可怖,晚上的時候,暢音閣那一片沒有點紅燈籠,甚至沒有一點燈光。
加上湖水幽幽的晃著,湖邊的水草長的齊腰深了,隨風一擺,沙沙做響,倒讓人害怕。
岑梨瀾知道回雪就跟在自己身後,但瞧著前面引路的黑衣人,她的心還是跳的厲害。
煙紫手里的紅燈籠閃著微弱的光。
遠遠望著,這微弱的燈火搖搖晃晃的往暢音閣前行,更像是鬼火。
岑梨瀾只覺得全身發熱,臉上緋紅。
如今回雪假裝成櫻桃,輕易是不能說話的。
離暢音閣越近,岑梨瀾便越緊張,她怕在安妃面前,露出什麼破綻。
黑衣人扭頭望望岑梨瀾︰「岑妃娘娘,前面就是暢音閣了。」
岑梨瀾迷迷糊糊「哦」了一聲,想去抓住回雪的手,又怕前面的黑衣人看出什麼來。只得將手縮回來。
煙紫雖也害怕,但想著要救烏雅大人,便定了定神,一手扶著岑梨瀾的胳膊道︰「岑妃娘娘,如今郁妃娘娘不在,大晚上的,夜風也涼,暢音閣這個地方,又偏僻的很,奴婢都有點害怕了。」
岑梨瀾按了按煙紫的手。她明白了煙紫的意思。
湖面上有一條木頭鋪成的小徑,往昔,回雪曾站在這小徑上看湖里的紅魚。
如今湖面黑成一片。只听見隱隱的水聲,看不到紅魚的影子。
一行人從小徑上斜穿過去,煙紫與另一個婢女手里提的燈籠倒映入湖心,湖心里紅了一片。
湖水聲聲,更顯孤寂。
偶爾有不知名的野鳥停留在荷葉上。又拍著翅膀「呱」的一聲飛走了。
岑梨瀾穿著高底蓮花鞋,只覺得心怦怦直跳。
她膽子一向不小,但進宮這麼些年,她第一次夜深人靜的時候,到暢音閣這種地方做這樣的事。
暢音閣有發霉的味道。
夏季雨水多,淋在暢音閣的木柱子上。木柱子年久失修,竟然長出幾簇木耳。
木耳長的旺盛,卻不見周圍有人的影子。
岑梨瀾壓制著心里的緊張。吸了吸鼻子,裝出淡定的口氣問那黑衣人︰「你們主子呢?」
黑衣人只說︰「就快到了。」
暢音閣前面是一排台階,岑梨瀾曾到這里听過大戲,所以雖說夜深了,但她還能勉強記得道路。
從暢音閣旁邊的一個巷子穿過去。便可以將暢音閣繞一圈了。
此時的暢音閣,除了煙紫與另一個婢女手里那點零星的光。漆黑一片。
岑梨瀾在巷子口站住了︰「你們主子要玩什麼花樣?這里黑成這樣,趕緊做了事,各人好回宮。可你們主子又一直不露面,她不露面,那我也不伺候了。」
岑梨瀾不過是故意試探。
就算安妃不出現,她怕是也會在這里等下去。
畢竟烏雅.德林的性命還在安妃手里。
岑梨瀾是不會退縮的。
黑衣人回過頭來,他的眸子在閃閃發光,如狼一般︰「岑妃娘娘,這就到了。」
「岑妃,怎麼是你來?」巷子那頭,突然閃出兩抹光來。
隔著幾丈遠的巷子,倒是瞧不清楚,安妃帶了誰來,但可以肯定是的,安妃右邊那位,的確是烏雅.德林。
見到自己的阿瑪,回雪的心都揪住了。
岑梨瀾怕烏雅.德林出一點意外,腳下開始發抖。
她的襦裙像湖里風吹過的荷葉,也顫顫巍巍的晃了起來。
安妃竟然將這一切都看在眼里︰「岑妃,你在害怕什麼?」
煙紫忙答話︰「安妃娘娘,本來約好在御花園換人,可是岑妃娘娘在那里等了許久,沒有看到安妃娘娘的人,且從花叢里竄出的一個黑衣人,無聲無息的,如鬼魅一般,嚇著了岑妃娘娘了。」
煙紫這是在為岑梨瀾掩飾。
岑梨瀾借煙紫說話的功夫,長舒了兩口氣,穩了穩情緒道︰「御花園的花,開的正好,花香又濃,在那里換人,是極好的,安妃偏偏讓小太監帶我們來黑 的暢音閣,這暢音閣,白天進來都讓人腳底發涼,何況是晚上呢,且那些水草被風一吹,嗚嗚咽咽的,這地方又偏僻,又荒涼,難得安妃你想的到。」
安妃盯著岑梨瀾看了一會兒,岑梨瀾鼓起勇氣,與安妃對視,直看的安妃低下頭去。
安妃再抬起頭時,親自挑了一盞紅燈籠,紅燈籠映襯著她那張雪白的臉,更顯的毫無血色︰「剛才說話的不是郁妃的婢女嗎?倒是個牙尖嘴利的。怎麼你來了,你家主子呢?」
煙紫忙答道︰「我家主子…….因擔心烏雅大人,病的更重了,如今在相印殿躺著起不來。」
烏雅.德林站在巷子那頭,听煙紫如是說,不禁老淚縱橫︰「都是我連累了郁妃娘娘…….」
安妃冷哼一聲︰「若你女兒真心為你好,烏雅大人,今晚她就會把櫻桃交給我,這樣,你不就平安了。反正我跟皇上求了旨了,說不與你計較,你也不用往水州去了。」
岑梨瀾定定神道︰「安妃,你快放了烏雅大人,我們把櫻桃給你帶來了。」
安妃眯眼,將紅燈籠放在眼前︰「那是櫻桃嗎?」
岑梨瀾被安妃這樣問,以為安妃瞧出了什麼破綻,心里又緊張起來。
安妃的眼楮在夜里泛著寒光,她又問了一遍︰「是櫻桃嗎?」
煙紫忙道︰「是……櫻桃…….又沒有擋著臉,安妃娘娘不是可以看見嗎?」
安妃道︰「岑妃。你擋著櫻桃的半邊臉了。」
岑梨瀾忙往一側站了站。
岑梨瀾是皇上的妃子。
而櫻桃不過是一個帶罪將死之人,哪里有岑梨瀾給櫻桃讓路的,岑梨瀾的這個動作明顯失準了。
她又把身後的人當成了回雪。而不是櫻桃。
回雪只得輕輕咳嗽一下,聲若蚊蠅︰「扯住我的胳膊,把我拉到前面。」
岑梨瀾听到回雪說話的聲音,莫名的心里就踏實一點。
她知道,回雪是不會害怕的。有回雪在,岑梨瀾才放心一點,她照著回雪所說的,扯過回雪的胳膊,裝作厭惡的樣子,將回雪扯到煙紫前面。
安妃在巷子那頭道︰「煙紫。將燈挑高一些,我看看。」
煙紫只得將燈挑高,回雪的臉映襯在燈影里。
因用豬蹄膠等物做了臉。此時的回雪,在影影綽綽的光影中,頭發凌亂,身上骯髒,倒真的如櫻桃一般。
安妃哈哈一笑︰「櫻桃。你果然還活著,當時我若是勒死了你。倒是省了事。沒想到鶴頂紅竟然不能要你的命。」
安妃一臉得意。
回雪記住櫻花的吩咐,閉著牙關,並不說話。
安妃往前走了幾步,兩人只是幾步之遙。安妃靜靜看著回雪︰「所謂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櫻桃,你知道的太多,嘴巴呢,又不緊,你就怪不得別人了。」
回雪依然沒有說話。
安妃冷哼著道︰「上一次在北安宮,我要處死你的時候,你不是很多話說嗎?怎麼這一次,卻沒有話了,我是灌了你鶴頂紅,又不是割了你的舌頭。」
岑梨瀾忙幫著掩蓋︰「櫻桃她…….喝了鶴頂紅,嗓子壞了……說不得什麼話。」
安妃笑笑︰「岑妃是當我三歲孩童嗎?鶴頂紅傷的是五髒六腑,又豈會傷舌頭?櫻桃,你倒底是說話呀?」
回雪知道,若再不吭聲,安妃說不定會起疑心。
可自己的嗓音跟櫻桃一點也不像,只要一說話,就會露餡,情急之下,她想到了一個主意。
回雪抬起頭,直直的瞪著安妃,然後朝著她臉上「呸」了一口。
除此之外,回雪沒有別的話。
「呸」的這一口,實在突然,岑梨瀾都沒有想到。
安妃倒是抹抹臉︰「恨我又如何,你死了,就不知道恨了。」
岑梨瀾急忙道︰「既然都把人帶來了,安妃,你也應該把烏雅大人還過來。」
安妃笑笑︰「急什麼?」一面又吩咐岑梨瀾︰「你把發間的那赤金簪子取下來。」
岑梨瀾不知安妃要做什麼,便沒動︰「安妃,咱們是來交換烏雅大人的,這里黑 的,你讓我取發間的簪子,你是為了好笑嗎?」
安妃卻不急不燥︰「那岑妃到底取不取呢?」
岑梨瀾心里沒了主意,只得緩緩的舉起手,將赤金簪子拔了下來,欲遞給安妃。
安妃卻搖搖頭,指了指簪子,又指了指回雪︰「岑妃,不如你替我把櫻桃殺了。就那麼輕輕的一簪子,往胸口一捅,她便死了,烏雅大人,我就還給你們。」
岑梨瀾手里的簪子一下子掉在地上。
好一個借刀殺人。
岑梨瀾自然不願意殺回雪。
而且,此時簪子掉在了地上,岑梨瀾的臉色都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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