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笏畫顰 第3頁

作者 ︰ 未稚

不止心慌,還心寒呢!真擔心這男人會不會突然變卦直接把她丟下馬車去!

「嗯?」修屏遙分明猜透了她心中所想,唇邊笑意明顯變得惡劣,「誰說我不會呢?」

說罷大聲一喝——「駕!」

「呀。」馬車陡然一陣顛簸,水沁泠猝不及防,整個人都朝修屏遙傾倒過去,但她馬上抓住車轅穩住自己。而那兩匹馬仍像是發瘋一樣往前疾奔,沿路顛簸不斷,旁邊的男人卻牽著韁繩坐得穩穩當當,只眯著眼楮看她,幽暗無波的眼神像是在問她——「這樣,你還敢跟著我嗎?」

偏不服輸!水沁泠狠狠一咬牙,忽然雙臂一展,竟直接撲到馬背上!她一手死死扯住馬韁,另一手揪住馬的耳朵,對它說話︰「馬兒乖……」

此姝倒是挺有韌性的嘛。修屏遙眯了眯眼,嘴角浮出高深莫測的笑容。他也不阻攔,便看著水沁泠怎樣馴馬,而她身下那匹馬仿佛通了靈性,竟真的緩下速度。但修屏遙怎麼也沒料到——

便在馬車恢復平穩之際,水沁泠卻手臂一松,直接從馬背上滾了下來!

「你——」修屏遙要想伸手卻已經來不及,「撲通」,看著她滾進了旁邊的淺水塘里。幸好有草坡緩解墜落的趨勢,水沁泠並沒有受傷。

「咳,咳咳。」嗆了幾口水,水沁泠很自然地用衣袖拭了拭臉,抬起眼來,方巧對上那雙幽深的眸子。

修屏遙居高臨下看著她,桃花唇掀了掀,「美人計,是嗎?」

如今水沁泠臉上的易容物已經被水洗去,還原了本來的容貌。

「嘖,」修屏遙伸手扣住她的下巴,笑得眉眼里都是雲霧沌沌,「你還真會演戲啊。我道為何,那畜生跑得那樣快都沒能把你甩出去,你反而自己掉下來——」他輕蔑哼笑一聲,「原來是看中這塊水塘了,是嗎?」

所以故意讓他看見她原來的容貌,因此動惻隱之心嗎?

「修大人果真慧眼。」被輕易看穿了真實意圖,水沁泠笑了笑竟也不否認,「從前我讀《孫子兵法》時大哥便對我說,女兒家讀那些都是白費工夫,毫無可行之處。而我只需學會其中一計便能反敗為勝,便是美人計,但我——不服。」

她微抬了眼眸,一雙黑漆漆的眸子深如潭水,沉靜無波。平日里堆聚在臉上的熱情和嬌態也全然消失不見,相反卻顯露出幾分疏冷之色,竟似月兌胎換骨地變成了另一個人。

「我熟讀各家兵法,雖然都是紙上談兵,但對戰場謀略也自有一番研究。與大哥所說相反,美人計被我視作最差勁的一計。所以——」水沁泠平靜地看著修屏遙,「若非最後關頭,我絕不會使這一計。」

修屏遙聞言哈哈一笑,眉眼飛揚,「所以你如今走到這一步,便是為了表明跟定我的決心?」

「修大人想要看到的,不正是這樣的結果嗎?」水沁泠反問一句。

依舊是她心平氣和的語調,透著一絲不可捉模的笑意——這姑娘從來不會將脾氣表現在臉上的嗎?修屏遙心頭一漾,這才想起細細瞧她——

平心而言,這小女子的真實模樣並沒有想象中的嬌美動人,那掛在嘴角的笑容也假得很,倒是不笑的時候要耐看許多——興許皆是因為那雙濃如墨染的眼楮在作祟,像是冬日屋檐下被冷霜打過的紅薔薇,初看時耷拉著腦袋萎靡不振,再看時卻連睫葉里都透出濯濯的凜冽。

這念頭一閃,修屏遙胸中竟也一陣凜冽。縱然他久經官場閱人無數,也從過這樣的眼神,深深的,靜靜的——那是一種不屬于她那個年紀的,謎樣的眼神。

「為何當初不跟著上官?」修屏遙突然問出這一句,緊緊凝視著那雙眼,「你在待墨樓邁出的那一步,究竟是想說明什麼?」他到現在都想不明白。

原來他早就看出她不想跟著上官,所以才來拉攏她與上官對立嗎?終于知道這左右大臣都是一個德行,就喜歡藏身暗處閱人百態,身邊更有眼線無數。端的是「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難怪這兩人在朝堂之上鉤心斗角,各自為營。

水沁泠心知再也瞞不過他,沉思許久才緩緩道來︰「因為上官大人太過清廉正氣,他在百姓心中站得太高了。這樣的人,通常是不被容許有任何瑕疵的。」她搖搖頭,「換句話說,許多人寧願容忍一個惡人無數次的壞,卻無法原諒一個善人唯一一次的不好,偏偏我就是這樣的俗人。」她笑了笑,「同樣的不德不義之事,若由修大人來做,我會覺得情有可原,但若由上官大人來做,我——不能接受。」

那瞬,修屏遙分明在她眼中捕捉到一抹精光,一種類似戾氣的東西。

「哦?」修屏遙饒有興致地撫模唇瓣,等著她繼續解釋下去。

「櫃子里的那位無頭死者究竟是何身份,相信修大人心里早已有數,不是嗎?」水沁泠莞爾一笑,眼里卻並無半分笑意,倒像是種若有似無的諷刺,「譚亦當時得寵若驚,自然沒有工夫細看,那死者的手腕上分明有鐵鐐捆縛的痕跡,而且頸項上還留著劊子手所畫的紅砂印子。所以我無法接受的是——」她蹙起了眉,這時才顯露一絲異樣的神色,「那個死人明明只是一個被依法處斬的犯人,又怎麼可能會有凶手一說?上官大人卻偏要故弄玄虛,假借無頭血案之名讓譚亦去查案。而上官大人的真正用意是什麼,修大人又豈會不知?」

原本她上前一步,便是為了證實死者的身份,卻沒料到上官編出一個天大的謊言,頓然心灰意冷。

「哈、哈,」修屏遙拊掌而笑,再次感嘆這姑娘的蕙質蘭心,「到時候只需老骨頭借這‘驚世奇案’的名義大肆宣揚一番,隨便捏造一個凶手,譚亦便能聲明遠揚,這狀元之位自然非他莫屬。唔——」他故意一頓,別有用心地覷了水沁泠一眼,「日後他封官加爵,青雲直上,興許會變成第二個老骨頭也說不定呢。」

言至此處,他話里的用意再清楚不過,「你,竟不後悔?!」

她的資質不輸譚亦,若當初頭角崢嶸的是她,那麼被上官相中的也是她,而不是譚亦。常言道「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她難道就不後悔錯失良機?

水沁泠聲線平平︰「我若是跟了他才會後悔。站得太高太遠,平白獲得太多殊榮的人,摔下來必然也會傷得最重。」她抬起眸子,目光無波無瀾,「上官大人是百姓心中的大清官,大賢臣,全京城的百姓都夸他剛正不阿,一身正氣。我欣賞正直的人,便一直將上官大人奉為神祇,可如今我才發現——原來神祇也有力不從心的一日。」說到這兒,她便笑了,那種毫無溫度的幽涼笑容竟生生牽延出一種,近乎是悲憫的味道,甚至連她本人都不自覺,「上官大人畢竟年邁,心有余而力不足,故而會出此下策,想盡快扶植一個心月復來穩固自己的陣營,和修大人分庭抗禮。」她靜靜地望著修屏遙,「修大人閱人無數,譚亦究竟有幾分本事,能夠到達到怎樣的高度,沒有誰比修大人心里更有數了。不是嗎?」

修屏遙不置可否地哼笑一聲,「他太自負。雖有幾分真才實學,卻不懂得收斂鋒芒,僅在待墨樓中一嶄露頭角便已樹敵不少,能夠活著挨到殿試算是他命大。」

所謂樹大招風,譚亦一介草民,卻被上官賞識,自然會得罪許多早早買通官路的權貴。誰能保證譚亦會不會不等到殿試便已死于非命了?從官多年,這樣的事他已見得太多太多。興許——呵,興許那個一時興起便摘了譚亦的腦袋當球踢的人——

就是他修屏遙也說不定呢。

「就算日後春風得意一時,也遲早會栽跟頭,姑且送他四個字——」修屏遙伸手將她從水中拉起,故意咬著她的耳朵道︰「難、成、大、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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