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笏畫顰 第29頁

作者 ︰ 未稚

水沁泠只覺得眼前一陣強烈的眩暈,幾乎令她就此昏厥,耳朵里嗡嗡作響,再也听不見上官的聲音——

其實她早該猜到了啊!那天芸蛾故意留在回音壁的那番對話,就是為了把她引到萬獸山,然後借刀殺人——若她死了,修屏遙定然難逃其咎,到時候受益的便只有上官!原來——這局中局,計中計,受到最深誤解和傷害的人其實是他啊!

可她怎麼到現在才知——到現在才知啊?

水沁泠心中悲慟難忍,驀地一口鮮血嗆到了嗓子眼——「咳,咳咳……」她趕忙用衣袖掩住嘴,所幸這大紅嫁衣為她接住了唇邊的鮮血。她的心口燃燒起一種極端瘋狂的恨意——她要扳倒上官!她要徹底剿滅七皇子的勢力!如同那日她在藍布小人身上所寫的三個字︰上官。然後狠狠地,將它一針穿心——所以她絕不能在這里倒下!絕——不——能!

「既然上官大人已經坦白承認了這一切,微臣懇請太後為他定罪。」水沁泠一雙濃墨漆黑的眼楮望著鸞姬太後,那雙眼楮里再沒有了往日瑩亮的神采。

「哈……定罪?」上官像是看著一個天大的笑話,「水沁泠,你以為——我若不是有十足的把握,今日會站在這里說話嗎?」他負手而站,臉上浮現陰狠之色,「如今這參贊府外已被七皇子的軍隊所包圍,太後若願意另立新主,自然能安然無恙,太後若不願意——」

「便怎樣?」忽聞一個清朗的聲音介入,隨之走入正堂的是一個銀鎧加身,卻顯得格外清雋縴細的男子——「末將參見太後!吾皇太後千歲千歲千千歲!」

「連大將軍免禮平身。」鸞姬太後微微一笑。

「你——」

看著上官一臉震驚的表情,水沁泠漠然一笑,「一如太後所言,連大將軍與譚參贊珠聯璧合,所向無敵。七皇子的軍隊再驍勇善戰,比之連大將軍的三萬鐵騎,恐怕也只是以卵擊石吧?」轉而朝貴妃椅內的少年皇帝道︰「陛下,莫要再裝睡了。」

話音,皇帝竟一骨碌從椅子上坐起,笑嘻嘻地掏掏耳朵,「你們繼續,朕都听著呢。」

這下輪到上官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猛然看向芸蛾——「你!你這叛徒!」

「上官大人別錯怪好人了,她可不是芸蛾。」水沁泠語氣涼薄,原來這芸蛾是她請人易容而成的,真正的芸蛾已經交由刑部查辦了。而今晚的婚宴也是她與譚亦精心策劃的一場局,上官以為婚宴是最佳的叛變時機,卻不料反被將計就計。卻只可惜,如今東窗事發,始作俑者卻逃之夭夭——

「唇亡齒寒。七皇子定然是料到事態有變,至今不敢露臉,只能將上官大人推至刀俎面前。」水沁泠淡然一笑,語氣里又透出一種悲憫的意味,「而今‘大勢已去’這個詞,是否應該歸還給上官大人才好?」

「大勢已去……」婚宴外,明月皎然,有男人細小的說話聲落入耳際,些許玩味地掂量著這個詞,「今夜風雲之變,也算是給七皇子的野心做個了結了吧。」

「大人當真不準備出面?」瑯崖扶他上了馬車。

事情到現在也已經水落石出,修屏遙原來是假死——枉他當時還真真抹了一把淚,後來看見修屏遙從棺材里面坐起來還差點以為是詐尸!「不過總算是騙過上官大人的眼,這麼快就有行動了。」

「只要我在朝一日,借他十個膽子也絕不敢像今日這般囂張。」修屏遙撇嘴輕哼,長指撫模唇瓣,「也真虧得她,將連笙都請回來了,反倒教我安排的人成了擺設。」

其實水沁泠並不知道,他們各自都有自己的計劃。這半年以來他故意裝病,表面上疏散自己的勢力,最後假死——便是為了讓上官與七皇子放松警惕,更加明目張膽。如此一來,他便可以在暗處搜羅證據,韜光養晦,等到他們的陰謀浮出水面時再一舉將之剿滅。

倘若今日出面平亂的不是大將軍連笙,便是他修屏遙暗中部署的一支精銳軍隊。而無論如何——上官的陰謀都會敗露。

「有丞相如她,便再也不需要左右大臣了。」修屏遙心下早有打算,這次假死也給了他離朝歸隱的機會——今後再也不問朝政,「將家就魚麥,歸老江湖邊……」嘴里念著詩句,他輕巧抬手垂了簾縵,隔絕了外面的月光燈火,「走吧。」

瑯崖心下一訝,月兌口問道︰「大人不等水丞相了?」

「等她做什麼?」修屏遙闔著眼眸,聲音慵懶。

「水丞相對大人……到底是舍不得的。」瑯崖低聲道。或許他今生也不會忘記那一幕——那個女子一身大紅嫁衣,不言不笑,一動地守在棺木前,端端從日升看到日落的那一眼——究竟該包含著多深的情意?「何況她已經明白了大人的苦心,大人若不告訴她實情,有些……殘忍。」

「殘忍?」修屏遙嗤笑一聲,「究竟是誰更殘忍呢?」這半年來他稱病臥床,三分是做戲,卻有七分是出自真心的悲痛!他為她消瘦,為她憔悴,為她嘔血——又何曾造假過?可她竟能對他這樣絕情!堪堪一個「斷」字,便將所有的情愛全部割舍!所以他不能原諒——

「我曾為她付出的心血,就算她再像那樣看我一生,也是不夠還的。」

他聲音淡漠。似沉思許久後接著道︰「她不過是氣急攻心罷了。我假死一事,就算脂硯不說,日後她也會自己想明白。」他輕描淡寫又道了聲,「走吧。」

瑯崖便動身馭馬。夜涼如水,可以清楚听見車輪碾過的聲音,碾過了寂寞與喧囂,離這京都越來越遠。興許會在下一個驛站駐足,興許——再也不會回來。

「大人,」瑯崖猛然想起什麼,輕咳一聲,「那天晚上,大人究竟有沒有對水丞相……」指的自然是水沁泠綁架被救的那天。

修屏遙聞言「哈」的一笑,「她若真成了我的女人,又豈會再嫁給譚亦?」

瑯崖暗自一想,臉便紅了,不好意思再多問。許久,卻听見修屏遙咬牙切齒的聲音自簾縵透出來︰「我若是知道她今日會再嫁,當時就不該留給她一分理智,就不該問她——」他想起那個燭火繚亂的夜,想起她身子間淡淡冷冷的幽香,枕邊的軟語呢喃,還有她琵琶骨上的刺青——正因為一時好奇問了她,從她嘴里听聞了十幾年前的恩怨,反而因此變得清醒。

「我只是……雄你,很雄。」

雄——他對她,又何嘗不是雄到骨子里去的?看著她嘔心瀝血早生華發,看著她頭頂的那道疤,看著她將自己逼到絕境——他又何嘗不是心痛欲裂?

「先去蘇州。」修屏遙若有所思地眯起眼楮,有件事,他需要好好調查清楚。

第十章請君試問東流水(2)

一年後。

春風又綠江南岸,姑蘇城內喜炮震天。

「誰家辦的喜事,這麼張揚?」

尋常巷陌,蘭葉葳蕤。修屏遙悠閑地掀開馬車的簾子,看著漫天飛揚的紅紙花片兒,桃花唇斜勾起一個弧度,「出得起這個錢的,除了水家,定然再無第二戶。」

瑯崖笑著頷首,「今日成親的正是水家三公子,天下第一美人!」

修屏遙聞言挑了挑眉,「怎麼水家出來的都成了‘天下第一’?」大少爺水沐清是「天下第一商」,三公子水源沂為「天下第一美人」,另外還有個「天下第一女丞相」——「既是她胞弟成親,我也該送些賀禮才是。」

他在袖中模索了一番,「哦、呀,囊中羞澀呢。」

「大人的銀子……都賞給花樓里的姑娘了。」瑯崖小聲提醒他道。

「嗯?」修屏遙似笑非笑地睇他一眼,「你剛才又喊我什麼了?」

「呃……爺,爺。」瑯崖拭汗。畢竟跟隨他從官多年,花了這麼長的時間也還是改不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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