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笏畫顰 第31頁

作者 ︰ 未稚

水沁泠沉默許久,輕嘆道︰「璃人大夫說,我患有一種怪病,總是強迫自己去做一些事,去想一些事。也因此常常會虛構出那些莫須有的事情,總當成是真的。」她仰頭看他,眼里有一種深深的困惑,「難道竟是因為我太聰明了,才會產生那些無端的念想嗎?」

「是因為……用情太深,太偏執。」修屏遙回憶起水沐清曾經留給他的話,才知道一切事情的真相——水沁泠的爹原本患有心病,所以當年他在宴會上病發猝死,並非被人陷害,「因為你無法接受你爹的離開,才會產生幻覺,把你爹的死當成是一場陰謀。」

那時候她才多大?那麼小的孩子,卻要承受那樣深切的痛苦,所以會重復做那樣的噩夢,一直逼得自己產生幻覺——將那些懷疑都當成是真的。所以她記住了宴會上所有人的臉,記住了那些名字,真真將他們當作殺父仇人……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她對父親用情太深,所以失去了才會那樣悲痛欲絕。

「在我對另一個男人動情之前,確實,一直做著那樣的夢,曾經真的以為——爹是被他們謀殺的,所以我想殺陸寅……」水沁泠輕輕笑了,側臉輕貼他的胸口,聆听他的續,「但是後來那三年,我卻再沒有做過那個夢。」

「哦?」修屏遙斜挑了眉,似有些愉悅,「你對我,可是也存了什麼念想?」

「自然是有的。」水沁泠答得輕巧,臉卻紅了,「所以當我看見你無聲無息地躺在那里時,差點,就跟著你去了……」黃泉碧落,形影相隨——那便是她最後所存的念想。曾經那一幕,那一眼,從此不斷出現在她的夢境里,幾乎逼得她再度瘋狂——「雖然後來從太後那里听說你安然無恙,卻還是逃不開那噩夢的糾纏……」

說到這兒,她卻笑了,「修大人,是你想逼死我呢。」

「對不起。」修屏遙啞了嗓子。

水沁泠渾身一震,急忙掩他的口道︰「不不,我不是在怪你。我怎麼能怪你呢,當初是我絕情在先——」她頓了頓,也輕聲道了句︰「對不起。」

兩人相視許久,一同笑了。

「修大人,你可知,我究竟對你存了多少念想呢?」水沁泠笑著伸手環住他的頸項,窗外升起一場盛世煙花,那一剎所有的絢麗光華仿佛皆掉落她的眼眸里,流光溢彩。她就這樣凝望著他的眼楮,一一將過去悉數過來,「從我第一眼看見你,便想追趕上你的步伐,想與你站在同樣的高度,想與你並肩看錦繡河山,守到天荒地老……」

她還記得啊,那年她主動拉過他的手,對他說的那句話,直到很久以後她才明白過來,其實她當時更想問的是什麼——

可否借我一只手,引我走一程?

可否給我一個肩膀,讓我依靠一生?

番外篇《水搖一池萍》

槐陰轉午。

丞相府,兩人對弈。

「水愛卿今日有些心不在焉呀。」鸞姬太後落了一粒白子,察覺到對方的視線總是有意無意地落在自己臉上,不覺莞爾,「莫非哀家的臉竟比這棋局還要耐人尋味?」

「微臣失禮。」水沁泠趕忙收回視線,跟著放下一粒黑子。

鳳眸掠過涼亭外的一道身影,心下明白了幾分,繼續落子,「原來連大將軍也是女兒身,不過,哀家並不十分意外。」鸞姬太後似不經意道,「上次哀家吩咐那幾個撰史的侍郎添了《女駙馬傳》,如今看來還應增添一篇《女將軍傳》才對。」

水沁泠也是贊許地點頭,「雖為女兒身,卻比七尺男兒還要驍勇善戰、英武瀟灑吶!」

鸞姬太後的嘴角浮出意味深長的笑容,「所以哀家準備為她賜婚,水愛卿意下如何?」

又……又要賜婚?水沁泠面皮微抽,違心笑道︰「太後妙手牽紅線,慧眼定姻緣。」

「水愛卿當真這麼認為?」鸞姬太後手指拄額,狀似苦惱,「可去年哀家為水愛卿許婚譚參贊,以為你們兩情相悅,怎料最後卻喜結連理,令哀家稍受打擊呢。」一番話說得似怨帶嗔,一面又往涼亭外瞥去一眼。

水沁泠終于明白坐在對面的女人究竟想從她嘴里套什麼話了,難為她兜兜轉轉欲說還休了這麼一大圈,「太後明鑒,微臣之所以答應太後賜婚,是因當時七皇子謀反一事,才與譚參贊商量出了‘假聯姻真擒賊’一計,而實際上,譚參贊與微臣皆有了各自意中之人。」她微微一笑,眼眸清亮,「微臣與譚參贊雖有成親之名,卻並無成親之實。」言外之意很明顯,譚亦可以另娶,她也可以再嫁。

鸞姬太後唇角的笑紋愈深,「不知……水丞相意中之人又是何方聖賢?」

「太後謬贊。微臣心儀者乃無名小卒,不知掛齒。」水沁泠抿嘴笑了一笑,顯露幾分女兒家的嬌憨之態,「因而微臣的婚事也只需草草舉辦便可,不必勞師動眾。」

「嘖。」在涼亭外清楚听見這番對話的修屏遙開始咬牙切齒。這小女子——居然說他是無名小卒,不足掛齒?!單憑這一句話,他也要好好同她討個說法——

「你在生什麼氣?」直到鸞姬太後離開,水沁泠才笑吟吟地走到修屏遙身邊,「我方才已經同太後說了,給左大臣寫史的那部分改由我來負責。」她眨眨眼有些頑皮,先前他還同她抱怨過呢,給他撰史的家伙竟然只用「罪惡昭著,罄竹難書」八個字來概括他叱 風雲獨步天下的二十年,著實可惡——

「所以吶,你希望我將左大臣寫成怎樣的?比如道貌岸然大罪滔天?或是——奸婬擄掠,無惡不作?」水沁泠同他打趣笑道。

「上官就是奸臣,」修屏遙不以為然地搖搖頭,伸手將她攬到自己身邊。她今日綰了個貴人髻,簪兩朵寶鈿珠花,方巧能遮住頭頂那道傷疤,「他只是不願效忠于昭闌帝而已,所以才將朝中賢臣良將視為心頭大患,若不能拉攏,便想方設法除掉他們。」

他撫唇而笑。所以自己一面假裝深陷泥污,對昭闌帝不抑不扶,一面卻在暗中搜羅足夠的證據,便是為了到最後一刻將上官徹底整垮——並非因為自己對朝廷有多忠心耿耿,純粹是因為重視這個對手,越是重視,便越想……往死里折磨他。

這家伙果然是以折磨他人為樂,以後她也需提防點才行。水沁泠在心里輕輕地笑了,與他並肩往錦園外走去。春朝煦日和風四起,蒸融著花草的沌沌香氣,雲英落瓣鋪了迤邐一路。

「但若論為國效力,他這二十多年付出的心血遠遠勝過你水丞相。」修屏遙戲謔又道。

「上官大人畢竟是前朝老臣,先天下之憂,後天下之樂,我自然不敢與他相提並論。」水沁泠謙虛地一笑,看著地面上交疊依傍的影子,眼神溫柔下來,「我只當你和上官大人擅長做戲,倒不料皇帝和太後才是最佳的戲子,這一唱一和,竟瞞過了朝中所有人。」

修屏遙聞言哈哈一笑,眉眼飛揚,「皇帝表面昏庸無為,實則心明如鏡。太後已為皇帝攬回大權,如今也可退居後宮,無需垂簾听政。為人臣子,你難道不該感到欣慰?」怎麼她卻是一臉失落惆悵的模樣?

「我只是覺得……」水沁泠回憶起這幾年來的點滴過往,輕輕嘆了口氣,「從前我看問題太過苛刻極端,對自己,也是對別人——若有半點瑕疵便會因此否定他所有的好,難免會以偏概全。」

如今才知道,單單「容忍」二字,便已包涵了太多太多。自她入朝為官那天起,不僅需要忍耐那些非議與責難,更要學著去眼觀四海,心懷天下,用海納百川的胸懷化解自身的偏見,甚至,仇恨——她相信自己已經做到了。

「真真多虧了修大人指點。」水沁泠斂容頷首,言語極是誠懇。

談及國事,她總是習慣了這樣喊他——他一直都是她的老師,會有嘲弄,會有苛責,卻也教給她許多道理。而她對他的情意也遠不止于男女之間的單純情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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