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漸漸遠離了喧囂的大廳,穿過一條悠悠小徑,前方的樓閣若隱若現,幽竹半掩,燈火星星。走進了看去,亭台樓閣,朱顏碧色,雕龍畫鳳。耳中若有若無飄來絲竹陣陣,輕音婉轉,梁繞三圈,如霧似幻。
未見其人,先奪其聲,真真是酒未到,人先醉。
行至閣前,美人掌櫃不知何時已收了先前的調笑,一反之前的隨意輕佻,道一聲失陪,一語不發的自行離去。
花晚照贊嘆,這「暖玉溫香」的老板真是心思細膩如針。此時無聲神有聲,與其聒噪的喋喋不休,道不如留得空間給客人自行想象。
見前面的人並未有要進去的意思,花晚照也沒出聲打擾,同他一起在門外候著。
直到一曲歌閉,慕容鈺卿方才收了玉扇,理理衣衫,推門而入。
「早聞弄影姑娘歌喉賽過出谷黃鸝,美妙靈動甚似春景一副,落花飛旋。今日慕容三生有幸能听得一曲《春色如許》已是此生無憾。」
說完,恭恭敬敬的作了一揖,向擺滿酒菜的桌邊走去。
何時見過此人這樣正經,每每和自己說話,總是半真半假,不是戲弄玩笑,就是故作不理。原以為他對每個女的都是這樣不正經,卻不曾想,原來他也有正經的時候。
花晚照不知該作何感想,好在她看到了坐在桌前的王勃,心情又好了些。
學著慕容鈺卿的樣子,像珠簾里頭的人行了一禮,繞過慕容鈺卿做到了另一邊,俏皮的沖王勃喳喳眼楮。
「你怎麼自己先跑來了,都不等等我。」
見她坐下,王勃笑著不答,換掉她前面的酒杯,倒了清茶遞到她手中︰「別喝酒,若是渴了就喝茶。」
什麼叫不等她,若是跟著她,還不知道她會肆無忌憚的胡來些什麼。還不如自己先行一步,找個文文靜靜規規矩矩的姑娘先候著,再等她找來,也不用擔心她會惹出什麼麻煩和尷尬來。
兩人在這廂低語,簾內有人緩步走動至前。
華美的珠簾隔著,房內燈火本就不是特別明亮,周圍的紗帳、幕簾均是暖暖的紅色。到底看的不真切,只仿佛一團素雅離了琴弦,盈盈一拜︰「能得慕容公子如此夸贊,弄影愧不敢當。殊不知,能得公子賞識才是弄影三世修來的福氣,還望公子不吝賜教。」
珠圓玉潤的聲色,不卑不亢,听得人心神一蕩。幾乎不用虧得她的全貌也知簾內之人必定有羞月之色、純如三月桃花。
花晚照連忙放了茶杯,看向慕容鈺卿,此人果然目不轉楮盯著簾內。
「指教在下可說不上,音律方面,姑娘的手法已是爐火純青。在下不才,只一點不解之處還望姑娘解惑。既然滿園春色,花團錦繡,為何曲中這音色之情卻如此生澀,暗含隱隱憂傷?」
簾內傳來輕笑︰「看王公子面相,只怕與慕容公子想法相左。」
花晚照一口茶水嗆住。
隔著簾子人都看不清,你居然還知道別人的表情?好,強,大。
拉住身邊做鬼臉的人,王勃淡淡道︰「姑娘慧眼如炬。」
「竊以為縱然春天百花開遍,也終會凋零,開或者謝都是萬事萬物自然的變化規律。我們正如其中的一株花枝,在春色中盛放,而後敗落死亡。這都是無法違背的宿命。春色如許,贊嘆美麗固然重要,然而悲哀的是,身份和職責的束縛往往是命中注定。做花不可妄想成人,做人亦不可以妄想其他。是故,曲調中暗含無法掙月兌命運的悲傷。」
花晚照听的無聊,听一首曲子也能扯出這麼多人生哲理,古人果然無敵。
抬頭看向慕容鈺卿,不出所料,這廝果然笑的意味不明。
而通常這種笑容只有在他算計什麼的時候才會出現。
「王兄說的在理,可惜在下從來不相信什麼命數,就如」精美的酒盞從指間滑落,未飲盡的酒水同潔白的瓷片一同碎了一地。
眾人愣住,花晚照不明所以。
「如此,你還相信所謂的命麼?」
俊美微皺,王勃看著一地破碎,開口正要說話,簾內傳來桌椅發出的巨大響動。
簾內的女子幾步走到前頭,隔著簾子再次盈盈一拜,聲音不似方才的平靜無波,隨著心緒有了起伏。
「慕容公子好比喻,弄影自愧不如!」
「枉我撥琴三百遍,自負音弦幾何,卻不及公子棄杯一舉來的通透!如今那杯已碎,酒已灑,香已散,弄影猶如醍醐灌頂,不再惶惶無所日了。這一杯,弄影敬公子!」說著,遙遙舉杯,拂袖飲盡,利索地轉身,再度入座波動琴弦。
不如《春色如許》那麼纏綿輕緩,一曲《塞下風景》奏的氣壯山河,霸氣外露。
再瞅慕容鈺卿,對來自美女的敬慕欣然接受,滿滿對飲三杯。
花晚照甚覺莫名其妙,你們就裝吧,這又是唱的哪出?
自顧自給王勃夾菜,想想,還是忍不住低聲道︰「別理他們,我就覺得你說的很好,每個人想法都不一樣,他們覺得好未必我們覺得好。」
王勃看她一眼,眼里已是含了隱隱的笑意︰「晚照說的在理。」
慕容鈺卿卻听見了,挑眉︰「哦,听花公子的意思仿佛是不太贊同在下。」
花晚照無視他挑釁的眼光︰「沒什麼贊不贊同,道不同不相為謀罷了。你若認為可以隨意掌控自己手中的一切,擺弄別人的命數那只能說明你目光短淺。」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要知,杯子是死物,人卻是活物。我不認為位高權貴者可以有權力操縱一切,就算是皇帝,倘若不順應民心也會有那麼一天被人趕下皇位的。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莫非你以為你可以控制這天下所有的水、所有的人?」
慕容鈺卿自顧自給王勃倒著酒,隨意接口︰「水的動向往往只取決于少數因素。」
「借口!有些時候,人有時甚至連自己的心思都掌控不了,何談別人來理解自己?永遠不要以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那只是毫無意義的自以為是罷了。」
說著放下筷子,笑對上他的雙眼︰「就比如,慕容公子現在能猜得出我的想法麼?」
動作愣住,慕容鈺卿半晌答不出。
若不是礙著眾人在,王勃險些就要笑著鼓掌說句答得太妙。
沒想到,這丫頭不僅行為異于常人連思想也異于常人,他開始有些慶幸自己落水失憶遇到這樣精靈古怪的姑娘了。
氣氛凝住,弦音戛然而止止,想是簾內的女子也感覺到空氣中彌漫著絲絲若有若無的火藥味。
王勃微微笑,看她一眼帥先打破寧靜︰「讓弄影姑娘和慕容兄見笑了。她還小,得罪之處還請慕容兄別在意。」
慕容鈺卿放下酒壺,神色淡然不置可否。
先說的某人啞口無言,再得帥哥夸贊維護,花晚照立刻有些飄飄然了。
弄影回神,笑著賠罪︰「弄影前番多有怠慢,還請花公子原諒。」
「無事,「花晚照也笑的清純︰「不在乎我的人,我也不會在乎。」
收到如此不客氣的評價,弄影也不惱︰「這杯酒算是弄影給公子謝罪了。」
不知為何,就是看不慣她惺惺作態的行為舉止。花晚照繼續忽略討好,舉了舉被換掉的杯子︰「抱歉啊,我不善飲酒。」
簾內動作忽然頓住,想是沒見過如此無禮的人。
王勃笑著嘆氣搖頭,對她的任性有些無可奈何,只好起身代替她飲了一杯酒水︰「是在下多有失禮,將這妹妹寵壞了,有得罪之處,還請弄影姑娘海量。」
明白了她的身份,弄影也不再覺得尷尬,將杯中的酒水飲盡︰「花小姐好福氣。」
妹妹……花晚照臉黑。
看看旁邊不知何時開始發呆的慕容鈺卿,自然地接口︰「多謝夸獎,弄影姑娘也好福氣。」感受到那道涼涼的目光,慕容鈺卿這才有所動作。
卻反常的沒有接話反駁,不驚不語目光流轉,不知在想些什麼。
花晚照黑著臉,也不看他,拼命吃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