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時語見到百里明錚的淚水,頓時就慌了,平日里口若懸河的她一時連話也說不利索來︰「你,你怎麼了?」話一出口,她就想抽自己一嘴巴子,明明知道他是為舊事而傷,卻還這般問,這跟挖人傷疤有何區別。
百里明錚總算將目光從廢墟上挪到蘇時語身上,他長臂一伸將蘇時語摟進懷里,頭埋在她的頸窩。
蘇時語感受到脖子一片濕潤,她心疼他,雙手環上百里明錚的腰︰「都過去了。」
過了良久,百里明錚的情緒漸漸穩定下來,他對蘇時語道︰「這里是我曾經住過的地方。」
蘇時語緊緊握著他的手,那麼用力,好似在給他力量。
「我沒有母親,打小和父親一起生活。」百里明錚指著廢墟中的一角,「那里是父親的臥房,那是我的臥房,那是書房,那是客廳飯堂,那是前院,左邊院角種花,右邊院角喂著幾只母雞。呵,」他笑得淒涼,「都被大伙付之一炬了。」
百里明錚伸手扶上背上的古琴︰「最後留下來的只有這一把古琴而已。」
「我的眼楮並非是一開始就看不見的。我還懵懂不知事的時候,父親,鄰居,村民都是能看見的。後來隨著我一天天的長大,懂得分辨是非,這雙藍眼就看不到人了。先是村中出名的惡人,隨即就是普通村民,到後來臉父親也看不見。就連孩子也只能看到剛出生的嬰孩、不知事的兒童。」百里明錚湛藍的眸子直對上蘇時語的雙眼,「我這雙眼楮,看不到邪念。」
百里明錚搖頭失笑︰「這世間的人,誰還沒有一點邪念。貪婪,驕傲,嫉妒,憤怒。口月復之欲,**之欲,但凡是人,誰能免除一切?所以,所謂的看不到邪念同只看到邪念有何區別?」
蘇時語鼻子一酸,哭了,為他。
百里明錚替她擦去眼角的淚水︰「因為我眼楮的異常,村中誰家孩子病了雞鴨不見了,又或者下大雨了滑坡了死人了,他們都認為這些事總是與我月兌不了干系的。村民們日漸懼我。父親護我。若不是因為父親是村中唯一的教書先生,他們早就把我們趕了出去。後來,村中干旱兩年。顆粒無收。」說到此百里明錚頓了頓,像是在積累力氣一般,「他們闖進我的家,抓了我綁在柱子上,澆了油。要燒我祭天。」
蘇時語將百里明錚抱住,緊緊抱住,淚水肆意。此時此刻,她在責怪,責怪上天為何不讓她穿越到百里明錚幼年時,若是那時候遇見他。定不會讓他受這樣的苦。
「父親依舊護我。」百里明錚閉上眼,那天的情景又出現了。那時候他才八歲,被綁在柱子上。身上被澆滿了油,村民拿著火把要燒死他。他的父親百里茗跪在地上給他們磕頭,頭破了,血流滿了臉。父親給每一個人磕頭,乞求每一個人。可是誰都不理。到底被一個大漢推了一把,頭撞在石頭上。
他看著百里茗躺在地血流成河一動不動。八歲的他植靈在那一瞬間覺醒,荊棘從地底串出,狂暴如失控的猛獸,將圍聚的村民們都一一擊飛出去。他掙月兌繩子,也不知哪兒來那麼大力氣,抱起百里茗就逃出了村莊。可是百里茗卻再也沒有醒來。
他將百里茗葬在母親的墳墓旁,回到村中,這才發現自己的家已被燒成灰燼。唯一幸存下來的就是放在後院石桌上的古琴。百里茗死後,他就躲在山林中生活,再不與人接觸。他不懂自己與父親做錯了什麼,以至于會遭到如此對待,他只覺得人是自私的,骯髒丑陋的,他再不信任人,他開始排斥憎惡任何人。直到遇見楚天闊。
遇見楚天闊已經是兩年後,那時候的百里明錚就如野人一般。用荊棘摘樹上的野果吃,用荊棘抓魚抓野雞野兔吃,在父母的墳前抱著古琴睡覺,天冷了下雨了就找個山洞睡覺,他兩年來不言一字,到後來楚天闊遇見他問他名字,他花了很大的勁才吐出了自己的名字。
他從沒見過楚天闊這麼臉皮厚的人,他非得收他為徒。白天,他走哪兒,楚天闊就走哪兒,不停地嘮叨說要他拜他為師。晚上,楚天闊跟著他睡在父親墳前。
他覺得楚天闊是個怪人,因為一連一個月,楚天闊天天如此,從未抱怨過。後來楚天闊趕走扔他石子的一群孩子,那時他就決定拜他為師,因為楚天闊護他的模樣像極了他的父親。
只是後來他才知道,拜了楚天闊為師,就走上了一條被坑的不歸路!真的是不歸路,因為走上了就不舍得回頭。
蘇時語听著,暗道以後再也不在心里罵楚天闊楚猥瑣了。
她打趣道︰「終于明白當初遇見你時,你為什麼那麼小心眼不近人情了。」
百里明錚倒不反駁︰「十多年了,防備之心早已成了習慣。」
「我若是能早點遇見你就好了。」蘇時語道,至少在你與玉凌波訂婚前遇見你。
百里明錚緊緊握著蘇時語的手,想要出口的話卻又硬生生咽了回來,只能在心里說著念著︰等我,阿時,等我退了婚,我便向你表明我的心意。
***
劉瑞家。
劉瑞已經準備好了飯菜,他戰戰兢兢地坐在楚天闊身邊,听著楚天闊說教︰「我家錚徒兒雖說不記仇,但是你要他幫著把你兒子給找回來,你就得對他好,這樣他才能用心用力地去找呀!」
「是是。」劉瑞點頭。這次村民失蹤,連同他的兒子,足足有七八人之多,他們能不急麼。
「他是錚徒兒的徒弟,她呢,是錚徒兒的師妹,這兩位是錚徒兒的朋友。」楚天闊指著座下的其他人一一說道,「你說你該不該對他們好呢?」
「該的,該的。」
「當然了,我是他師父,你是不是更應該對我好?」楚天闊挺了挺胸膛。阿九掃了他一眼,手又癢癢了,好在丹愚及時握住了她。
「是是,楚先生說得對!」
楚天闊滿意點頭,他給劉瑞盛了滿滿一杯酒︰「我也不需要你給我金山還是銀山,我只要你老老實實回答我的問題就可以了。」
「一定知無不言!」劉瑞堅定道。
「錚徒兒跟我說過,你們說他不是百里茗的親生兒子,這事是真還是謠傳?」
劉瑞抹了抹汗︰「我們當然是听著旁人說的。可是我們分明記得百里茗的兒子剛出生時眼楮是黑色的,可後來不過半月,他老婆無緣無故死了,他兒子的眼楮也變成了藍色。所以我們也就當了真,有的說他的兒子被妖魔附身,是妖孽,有的說他的兒子被掉了包。可百里茗一口咬定他是自己的兒子,你想想,一個父親,如果自己的親生兒子被掉了包能不認得嗎?所以大家也就認定他兒子是妖孽的說法。後來要趕他走,用這個理由更好,所以就又這般說了。」
劉瑞想了想,又道︰「不過有個人倒是一口咬定說百里明錚不是百里茗的親生兒子的。」
「誰?」
眾人的眼神都盯著劉瑞,嚇得劉瑞一顫。他咽了咽口水道︰「劉萬莊。」
「他還活著嗎,能否找來?」楚天闊難得有些焦急之態。
劉瑞搖頭︰「是死是活,我也不知,因為他也是這次失蹤村民中的一個。」
楚天闊手一伸,一掌就又要拍在劉瑞腦門上︰「你是又想吃我一掌是不是?怕我們不幫你找兒子,故意這麼說?」
劉瑞嚇了一跳,連忙道︰「楚先生,你誤會呀!我絕無半句假話。劉萬莊認定百里明錚不是百里茗兒子的事全村兒的人都知道,你出門問問就清楚了!」
楚天闊收回手,眉眼之間有了幾分苦惱,看來這次不得不先把人給找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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