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天公不作美,稻子才收到曬谷場上,天就暗淡下來,烏雲滾滾至北邊天而來。魏雲海與章杏連忙將稻子收成一堆堆,扯上油布蓋上。
隔壁賀大嬸子與兒子媳婦也趕緊過來幫忙,事情方才忙定,傾盆大雨就來了,章杏與魏雲海趕了末尾,身上都淋濕了。一場秋雨一場寒。章杏連忙燒了熱水,洗換了一身。
天黑了,一家人吃了晚食,章杏在傅湘蓮房里坐了會,便回自己屋里歇下。雷聲陣陣,閃電時不時照亮天地。她總不能成眠。大雨瓢潑夜晚,天地似乎被拘束在籠子里,太悶太潮濕。
她索性起來,開了窗,外間水氣帶著泥土氣息進來。她突然听到「啪」一聲響,似有什麼東西落了下來。然而水霧太大,她眯眼看半響,在一陣閃電乍亮起的瞬間,方才看見院子角落里有團黑蒙蒙影子在水霧里直立起來。
章杏嚇了一跳。她時刻等著淮陽王府的後招,只不曾想他們會這般陰來。她床下有弓有箭,是找村子東頭的鐵匠鋪打制的,專為應對這次危機準備。
她立時模出來,瞄準院子里那道人影。但是還是心里總有些不安,最後還是沒有射出。
她于是輕手輕腳開了房門,端著弓箭,來到屋檐下,那道人影已經來到了院子中間,正往屋檐下走來。
章杏端了弓箭,喝道︰「站住!」
那道人影站住了,轉過身來。水霧太大,天又太黑了。章杏看不清這人面目,只看到他停頓一會後,竟是朝著她走過來。
「站住!你若再上前一步,就休要怪我不客氣了!」章杏嚴聲道。
正屋里歇息的魏雲海听到了院子里的響動,也起來開門,見到端著弓箭的章杏和院子里站著的人,驚了一跳,往左右看一眼,順手操起靠牆放置的一把鋤頭,喝道︰「你是誰?」
葉荷香後些醒來,點了燈端出來。
昏黃光亮漸照亮雨夜,大雨瓢潑院子里站著那人一動不動。章杏的手莫名其妙發起抖來,然而到底雨太大了,她仍是不敢確定,遲疑喊道︰「……二哥……」
魏雲海听了章杏喊叫,伸長了脖子往雨幕里看去。雨幕中那人像但又不盡像他的兒子魏閔武,仍是看不清臉面,身高差不多,但是胖瘦卻差了太多。
他那小兒子像他,打小就能吃能睡,無論身形塊頭比之村里同年男娃都要超出許多。眼前這個比之他的兒子實在是太瘦了。
葉荷香端了燈過來,魏雲海于是一把奪過,舉高了看去。章杏叫了一聲「二哥」已是沖出屋檐下。
魏雲海眯著眼楮也看清楚了雨幕中站著那人的臉面,果然是他的兒子魏閔武,立時就將手中的燈塞到愣住的葉荷香手中,也出了屋檐,將院子中站著的章杏和魏閔武都推進來,又返回院子里開了院門左右看一通。
夜正深,四下里除了雨聲雷聲再听不到其他響動了。
魏雲海閂上了院門,這才回到屋里。
章杏已是在廚房忙開了,燒熱水,熱飯菜,又讓扒在門口愣愣看著魏閔武的章金寶去取汗巾與魏閔武換洗衣衫過來。
葉荷香則膽膽顫顫站著門邊上。
魏閔武一聲不吭坐著,身上衣裳濕噠噠的,又臭又邋遢,早看不出原來樣式了。不足一年沒見,他已是瘦得只剩下了皮包骨了,臉上兩邊顴骨高高隆起,沒有半點血色,尤顯得一雙眼楮黑大呆滯。
那樣子與離家前完全判若兩人。
魏雲海心里不是滋味,想起那劉里正撂下的話,傅舅爺離開時的再三交代,他喊了一聲閔武,正要開口問魏閔武出事的緣由,卻被章杏扯住了。
章杏將熱好的飯菜端上了桌,遞了筷子與魏閔武,柔聲喊道︰「二哥,吃飯
魏閔武先是飛快抬頭看她一眼,而後一把搶過章杏手中筷子,飛快往嘴里扒飯。
魏雲海看他那樣子像是幾百年沒有吃飽似得,老毛病又犯了,正要開口說叨。又被章杏扯住了。
半鍋飯,三盤菜,魏閔武不到半柱香功夫就扒了個精光。
魏雲海心中像堵了塊大石頭似得,再說不出話來。
魏閔武吃完了,吧唧吧唧嘴巴,頭一歪,就靠著牆坐在條凳睡去了。
章杏與魏雲海合力將魏閔武抬進了房里床上,又打了熱水,給他擦洗,換了一身干淨衣裳。魏閔武身上到處都是傷,有的血肉翻著,可見著骨頭,有的化膿許久,細小蛆蟲都有了。
章杏忍不住眼淚直流。
魏閔武睡得極沉,鼾聲如雷,怎麼擺弄都不曾醒。
傅湘蓮早听到響動,因是屋里還有個孩子,她便沒有起身。但是章杏一直沒有過來。她終是忍不住了,也披了件衣裳,提著燈尋到魏閔武的房里。
章杏魏雲海將魏閔武渾身上下收拾妥當了,魏閔武深睡不醒,兩個人看了魏閔武渾身的傷,對他為何殺監工逃逸已是不想再問什麼了。章杏捂住嘴在哭,魏雲海則默默看著燈火發愣。葉荷香一貫躲得遠遠的,還扯著章金寶,也不讓他過去。
傅湘蓮進門時,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她先看一眼哭泣的章杏,而後徑直走進里間,看到床上躺著不動面目全非的魏閔武,她也跟著哭了起來。
葉荷香也尤在火上煎熬,漳河鎮劉里正的話歷歷在耳。魏閔武建造皇都時殺監工逃逸,是造反謀逆的大罪,但凡有包庇窩藏者,一律同罪重罰。
現在魏閔武歸家來,他們隱而不報,可不就是犯了包庇窩藏的大罪嗎?一旦被發現,這一屋子人誰也別想活了。
這時候非是等閑時候,她可不要為這事而白白送了性命。便是魏雲海要將她趕出家門,她也不要被這事牽連了進去。
葉荷香壯膽開口道︰「你,你們倒是拿個主意呀?閔武這事可是要不得的,不能就這麼留家里,這一旦被人發現,咱們一家誰都別想活了!這……」
魏雲海一巴掌重重拍在桌子上,將葉荷香嚇了一跳,後面的話也不由得吞進了肚子里。她畏畏縮縮又看了魏雲海一眼,小聲嘟噥道︰「我,我又沒有說錯話,咱們一家人可不能為著閔武一個人將性命全不要了……」
章杏眼見魏雲海臉色陰沉,正要發作,連忙搶著過來,拽著葉荷香就往門口。
葉荷香還不肯走,道︰「死丫頭,你拽我干什麼?我還不是為著你們著想……」
章杏咬著牙齒將葉荷香死勁拽出去,推到了她房里,從外面拿了把鐮刀插在門環上,也不理會葉荷香的拍門喊叫,對章金寶說道︰「金寶,看好門,萬莫讓娘出來了
「嗯!」章金寶重重點了點頭。
章杏正要出去。
「大姐章金寶伸手拉住章杏,看了看魏閔武房里,「二哥哥要不要緊?」
這問題章杏眼下自也是不知答案,但她還是模了模章金寶的頭,回答︰「不要緊
魏閔武房里,傅湘蓮還在哭,魏雲海還在發愣。章杏在心里嘆了口氣,低聲說道︰「伯伯,二哥這事咱們得趕緊拿個主意
章杏倒不是被劉里正的話嚇到,實是這是個不講理的世道。
憑著魏閔武現在的樣子,就可以知道在安陽那邊的勞工過著什麼樣的日子。這事若是換成了她,她也一樣會想盡千方百計逃出去。
但是這件事情確實十分棘手,殺監工逃逸,就算是夠不上造反謀逆,大概也差不多了。自古一旦沾在造反二字,那就是條死罪。
魏閔武一旦被人發現了,後果不堪設想。就算魏傅兩家傾力去保,只怕也只能得陪葬的份。
魏雲海被葉荷香的話激得怒火上來,見章杏這般問他,以為她也是懼怕了,臉色更是陰沉,皺著眉頭毫不客氣說道︰「拿什麼主意?你們若是害怕了,只管各自回去就是,我魏家的大門敞著,要走盡管走
章杏也知道魏雲海在氣頭上,並沒有將他的話放在心上,仍是低聲說道︰「伯伯,您先別氣,且听我將話說完
魏雲海語氣略緩,臉色仍是陰沉,道︰「說吧雖是他知道章杏與她娘不是同樣的人,但是這時候攸關性命,章杏說到底也就是十幾歲丫頭,便是心里懼怕也是常理。但是閔武是他的兒子,他說什麼都會與自己兒子共進退的。
章杏看了看魏雲海,低聲說道︰「二哥哥回家的事情不能讓外人知道
魏雲海抬頭看了章杏一眼,陰沉的臉色也略好些,點了點頭。
章杏又說道︰「二哥哥是翻牆進來的,他定也是知道這事要緊,但是也保不定有沒有外人看到,所以二哥哥不能在家里留得太久了……」
魏雲海听到這里,眉頭一皺。章杏連忙說道︰「還有劉里正那里,他既是得了二哥哥逃逸消息,說不定在咱們村里也有眼線,說不定咱們家時刻都有人盯著!」
魏雲海听得心里一驚。劉里正這人,他雖是打交道少,但也知道這是個好大喜功的人,一心就奔著往上爬,若是閔武在家的事情,被他知道了,那就壞事了。
「二哥哥留家越久就越危險,待二哥哥身上的傷養好些後,咱們最好還是將二哥哥另送個地方章杏冷靜說道。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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