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杏越發不忍了,心里尋思自己手頭里還有多少。也是她心里透徹,想著世道將亂,這半年里拼命掙錢,將一些無用釵環首飾也都換了銀子,如今手頭上也有二三十兩了。再看這啞巴姑娘前面泥土地上寫著的錢目,倒也買得起。
她于是說道︰「你先松手吧,我回去跟家里商量商量。」
那啞巴姑娘抬起頭來看章杏,似乎在度量她話里的真假,不過還是松開了手,眼巴巴看著章杏走遠。
章杏回了傅家,拿出自己的錢袋子,取了銀子又急忙趕過去。快到地方時,看見那啞巴姑娘正站了起來。章杏給了銀子。那啞巴姑娘趕緊接過了,仔細清點。章杏又說道︰「這條街盡頭有家棺材鋪。」
那啞巴姑娘趕緊點頭,一臉的感激。想是旁邊的人是她的同村,她又過去跟人家打了許久的手勢,邀了幾個人幫忙,一起到棺材鋪子買了棺材抬過來,將草席子裹著的兩個死人入殮。
眾人抬著棺材到了城門口。
守城門的兵丁大多都是新進的。城里人員混雜,里正唯恐出亂子,在鎮里新征了不少兵丁。章杏尋看一陣,總算找到一個熟面孔——傅家米鋪隔壁鐵匠鋪的活計鐵錘。
鐵錘跟魏閔文熟,自然也認得章杏,老遠就招手,「杏兒。」
章杏連忙跑過去,低聲說了他們要抬死人出城的事情。
鐵錘想了想,點頭說︰「我去跟頭兒說,杏兒,你先等會。」
章杏在原地等著,看著鐵錘找了個頭戴盔甲兵丁說話。那兵丁伸長了脖子往這邊看了半響,還走過來,圍著兩個棺材打了幾個轉,方才點頭許出,只是規定一炷香後他們若是不返回。城門就不開了。
章杏連忙點頭,葬兩個死人一炷香足夠了,又道了謝,這才領著棺材出了城。將孫秀才夫婦葬在了城外半里處的墳地里。孫姑娘無聲哭了許久。又燒了紙錢,一眾人等這才返回城里,一炷香時候剛好到了,鐵錘連忙開了城門讓他們進去。
章杏領著個啞巴回到傅家時,傅家的幾個人正圍坐著桌前等她吃飯,一時都愣住了。
章杏將事情經過一五一十說清楚了,
傅舅娘先反應過來,笑著說︰「買了就買了,你這孩子就是心好。」要她說,現在賣兒賣女的多。一個齊整都要不了十兩銀子,況且還是啞巴,哪里需要十五兩銀子?閔文這妹子雖然穩沉,但是還是面女敕了些,心腸太軟了。不過銀子是人家的。她要買自是由她,傅家多一雙筷子也不打緊。
魏雲海雖是覺得貴了,但也覺得這姑娘實在可憐。不過人買了就買了,雖然不會說話,但看身板卻是個能干活的。好了,以後就留家里幫杏兒打個幫手吧。
魏閔文已是在商海闖蕩了多年,看人看得深。他也覺得自家妹子被人坑了一回。章杏要趁這時候買個丫頭,他一點都不反對。他妹子生得好,過幾年就要嫁人了,帶個丫鬟過去伺候正好。但是眼前這姑娘馬大三粗的,又是個啞巴,這樣子干粗活還可以。哪里能伺候人?
不過,人已經買了,那也只好認虧,日後就讓她留在魏家莊幫他爹種地算了。明日他到街上找找去,尋兩個齊整機靈的丫頭。一個伺候他媳婦,一個伺候他妹子。他今年掙得錢多,鋪子要擴張,家里也要慢慢收拾齊整,不能讓老婆孩子家里人跟在一直過苦日子了。
章杏見眾人雖是面色各異,但無一人質疑反對,就讓他們先吃,自己則帶著孫姑娘到後院里洗漱換衣裳。換洗一新出來,章杏發現這姑娘生得其實不差,只骨骼高大,面目輪廓較之尋常人要深邃些,眉黑眼黛,倒是有股江南女子少見的英氣。
章杏眼楮在孫姑娘頭頂打了轉,想到先前在地上看到的幾個字,問道︰「你叫什麼?」
孫姑娘打量屋內一圈,似在找什麼,未果後看了章杏一眼,在章杏面前桌上空畫了兩個大字「寶珠」。
「寶珠?」章杏念叨,抬起頭,「你叫孫寶珠?」
孫姑娘點了點頭。
「你幾歲了?」章杏又問道。
孫寶珠又在桌子上畫了幾筆。章杏不禁膛目道︰「你十三歲?」豈不是跟章桃是同一年的?可她這身高都快超過她了。
孫寶珠又點了點頭。章杏看著她,心里想著剛才听來的一些消息,這孫寶珠是梧桐村私塾里的孫先生撿來養大的,雖然不會說話,但是孫先生夫婦對她視如己出。這次淮河水患不巧孫先生病重,大水來得時候,孫寶珠拖著她養父跟她養母一道趕到了漳河鎮。一個原本就病重的人,在這樣情況下,自是沒有拖幾日就去了,孫夫人大悲之下也隨後去了,就留下了孫寶珠一個人。
這姑娘實在命苦。章杏知道她雖然不會說話,但是听得懂,而且舉止間進退有度,分明是個懂禮的,想必那孫氏夫婦對她極是用心。既然如此,她就不藏著掖著了,她早些明白她家的處境,也能及時擺好自己的位置。
章杏說道︰「我不是這漳河鎮的人,我家也不是什麼大戶之家,許是在大水之前,還不如你的家境。我住的這家姓傅,是我後頭兄長的娘舅家。」
孫寶珠抬頭迅速看了章杏一眼,又低下去。章杏又道︰「我家原是在裕安全塘鎮李莊村,我是跟著我娘來得漳河鎮魏家莊,我還有個弟弟,等你回了魏家莊,你就會見到了他了。」至于章桃,章杏並沒有對孫寶珠說起。
孫寶珠低著頭听著章杏將她家的情況說明,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章杏心里越發滿意,又將傅家現有的人說了一遍,說完了問孫寶珠記住了沒有。孫寶珠點了點頭。章杏這才帶了她出去吃飯。
傅舅娘專為她留了菜,當下端出來,擺出兩雙筷子。章杏坐下了,孫寶珠仍是低著頭站在她身後。傅舅娘不由得多看了孫寶珠幾眼。章杏說道︰「你也坐下吃飯吧。」孫寶珠曲了曲身,卻仍是沒有動。傅舅娘滿意一笑,這才出了門。
章杏看到了傅舅娘的表情,沒再說什麼。待到她用完了,孫寶珠方才上前收碗,抱著出去,順著聲響尋到廚房里,搶過傅舅娘手上的活計忙活起來。
傅舅娘站在門口看了一陣,擦了手出去,跟章杏說道︰「你眼光不錯,這丫頭倒是個懂事的。」章杏將孫寶珠的來歷說了。傅舅娘驚道︰「原來還識得字,難怪呢。」她以前做姑娘時都還不識字,是後來跟了傅舅爺,方才從傅舅爺那里學了些,只認得不多,勉強能看個賬本。
傅家在漳河鎮上勉強算個小富,傅湘蓮都沒有請過先生,也是傅舅爺手把手教的。听說章杏買得的一個啞巴丫頭竟是識字的,也很驚訝。
孫寶珠收拾了廚房,方才抱著碗在廚房用飯。傅家的活計胡春來先前沒有見過孫寶珠,進廚房來,嚇了一跳,指著孫寶珠叫道︰「你是誰?」
孫寶珠因是許多都沒有吃一碗像樣的飯菜,正狼吞虎咽著,乍見了胡春來,驚的差點噎住。她不會說話,連忙比劃,胡春來又看不懂,竟是哇哇叫起來,操了跟柴火就要趕人。
在房里說話的章杏傅湘蓮傅舅娘都出來。傅舅娘拉住了胡春來,將孫寶珠的來歷說了。胡春來仍是驚魂未定,上下打量孫寶珠。傅舅娘笑著說︰「去,去,廚房後頭鍋里留著你的飯,你端到你房里自去用。」
胡春來走了,傅舅娘問章杏︰「她听得懂話不?」章杏點頭,「听得懂。」
傅舅娘說︰「一時間還不好安置她,要不,這幾天就讓她住廚房里吧?」
章杏看向孫寶珠。孫寶珠連忙點頭,又屈身道謝。
次日,章杏起來時,就聞到廚房飄出的香氣了,一伸頭就看見窗外立著的人影,她一驚,問道︰「誰在外面?」兩問了兩聲,听不到回答,只看見窗外人影屈了屈身,頭幾乎要低到腰間了。
傅湘蓮也醒了,一笑說道︰「還能是誰?定是你昨日買的那丫頭唄。」
章杏愣了愣,開了門,果然見著孫寶珠端著個水盆站在外面。孫寶珠進來了,熟稔絞干汗巾要伺候章杏擦臉。章杏實在忍不住,說道︰「給我就行,日後也不用這般伺候了,我要用水,自會喚你。」
孫寶珠點了點頭,看著章杏洗完之後,端了水出去了。
傅湘蓮不禁捂著嘴笑起來,說道︰「我怎麼覺得你像是更樂意當個丫鬟?」章杏笑著搖了搖頭,過慣了苦日子,一時還真不習慣被人這般伺候。
傅湘蓮又笑著說道︰「你哥還說今日也要到街上買幾個人回來呢,你呀,還是快些轉過來才好。」
章杏听了一愣,想了想,便釋然了。魏閔文此番也算是運氣來了,剛好年初從河源那邊運了一船糧食回來,五月底就逢了大水,米價一翻再翻,現在外面五斗米都能換個人回來了。就這麼些天,傅魏兩家前幾年填進去的銀子全賺了回來不說,還遠遠有余利。大水退後,今年的糧食欠收已成了定局,糧食的價錢絕對不會低到那里去,傅家剩下的糧食也是個大賺。
既是賺了錢,少不得要想遠一些,傅家想要在盂縣開米鋪的事情魏閔文已是跟她說過了。傅家就只有一個活計,那絕對是不夠的,既是有大把錢,這時候賣兒賣女的又多,價錢又低,買幾個人進來確實也應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