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關照
周六郎有些狼狽的起身,神情驚怒的看著程嬌娘。
「你,你。」他結巴兩聲似是口不成言。
程嬌娘看著他,忽的噗嗤笑了,笑越來越大,一面伸手掩嘴。
她以往的笑都是淺淺而笑,面上可以分辨出笑意,但眼楮里並沒有笑意。
此時此刻,少女的眼楮彎彎,以往讓人不敢多看的雙目也變得不那麼逼人,反而那長長的睫毛格外顯眼,隨著笑微微顫動,如同蝶翅。
隨著五彩絢爛的蝶翅煽動,少年郎的臉漸漸的紅透,只覺得心跳如同擂鼓。
只可惜大笑無聲,還是沒有痊愈啊。
沒痊愈都已經如此惡毒,待來日長成,還不知怎麼妖孽!
周六郎拂袖起身大步而去。
听了周六郎的話,秦郎君哈哈大笑了。
笑聲充斥廳堂。
少年的笑清朗如泉,不知道她如果痊愈笑聲會是什麼樣?
她的聲音沙啞,是因為天生痴傻如此不可改變還是可以治愈?
痴傻都能治愈,聲音也一定會好的吧,就像最先連路都不能走,此時也是慢慢的好了。
等好了,聲音會和姑母一樣嗎?
姑母的笑他沒有印象,聲音麼…
「六郎,來姑母這里….」
胳膊被人打了下,周六郎回過神,看著面前秦郎君。
「我問你話呢。」秦郎君說道。
「什麼?」周六郎微微不自在說道。
秦郎君審視他一眼,笑了笑。
「去不去?去問問她給你下的什麼藥啊?」他說道,神情別有意味。
周老爺離開程嬌娘宅子並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又來到劉校理的家。
劉家的小宅院不斷的有人來探望,家里有些亂糟糟的。
「都忙什麼呢?亂成這樣?天塌了似的。」
「可不是天塌了嘛。」
「昨日李太醫在太後面前把劉家告了,說他們辱醫,鬧著要歸鄉呢,太後也不太高興,叫了皇帝來。」
「皇帝怎麼說?」
「能怎麼說,突遭大病,心急如焚,難免失禮,讓李太醫多擔待。」
「李太醫擔待了嗎?」
「沒有,這次李太醫不知道怎麼了,硬是跟皇帝杠上了,說什麼也不肯再來給劉校理看病。」
「那陛下豈不是急了?」
「陛下是急了,但太後貌似偏向李太醫一些,說就算是病急,也不能拿大夫出氣……」
周老爺听到這里,心里哼了聲,看來這劉校理果然是運氣不太好啊。
他整了整衣衫,跟在場閑談的官員們打個招呼,便跟著往劉校理這邊來了。
才短短兩日,劉校理的屋子里有隱隱的氣味。
但對于除了脖子能轉動其他皆沒有知覺的人來說,這是不可避免的。
周老爺站定在臥榻前,看著臥榻上的劉校理。
他是武官,跟劉校理這般文官沒什麼來往,更況且劉校理本人低調,跟他老陝州的行徑截然相反,更是沒有交集。
周老爺甚至都記不清劉校理原本的樣子,但也知道絕不會是如今臥榻上人的模樣。
臉色蠟黃,原本清瘦的面龐越發顯得干瘦,似乎貼在骨頭上,雙頰也陷了下去,胡須干枯,雙目無神,口水雖然不流了,但喉嚨里似乎有呼呼聲。
周老爺心中一陣發寒。
從得知劉校理動手,到干掉他,這女子只用了十天的時間。
十天,如果換做自己,對付一個文官,只怕考慮都要考慮十天,更別提從思慮安排到成功要用多少天了,只怕一年也是奇跡了。
正如夫人所說,遇上這女人,還真的沒有好事。
還好,還好,自己沒有真的去搶奪這女子的財物。
還好,還好,一切都來得及。
劉校理此時醒轉過來,察覺身前有人便用力的轉過頭來,眼神一陣迷茫。
難道他的記憶也衰退了嗎?為什麼不認得眼前的人是誰?
「劉大人。」周老爺看著這老者,俯身下去,神態恭敬,低聲說道,「我是,周鉞。」
周鉞?是誰?
周老爺再次俯身低下,除了劉校理別人看不到他的神情。
「是你多有關照的,歸德郎周鉞啊。」他說道,嘴邊浮現一絲笑意。
劉校理頓時瞪大眼,口中發出呵呵聲。
「大人,大人。」周老爺伸手握住劉校理的手,聲音似是哽咽,「你莫要急,莫要擔心,您對某關切周到,某深深記在心上,你放心,你好好的養病。」
他的手重重的握著劉校理不能動的手。
屋中人看來又是感動又是傷心,沒有人注意到劉校理眼中的憤怒恐懼絕望,直到周老爺跟隨眾人退出去。
「老爺怎麼又暈過去了?」
丫頭們紛紛喊道。
劉家眾人圍上來,又是哭又是喊,好一陣劉校理才醒過來,醒過來之後立刻急急的張口說話,無奈口舌不利,好一陣才讓家屬們听清。
「趕快,走。」
走?
家屬們面色不解。
為什麼要走?走去哪里?
想必是病了覺得前途無望,擔心子女後輩前程。
真是病了人就胡思亂想了。
「老爺你放心,你不能著急啊。」家眷們含淚又含笑說道,「咱們家沒事,大哥兒二哥兒都接到消息正往回來,三哥兒四哥兒都將被朝廷蔭補,你兢兢業業這麼多年,又病倒在公廳里,陛下仁慈,不會置咱們家不顧的。」
劉校理越發掙扎的厲害,口舌也越來越不清楚。
不要回來,快走,都快走!
對于去而復返的周六郎,程嬌娘沒有意外,或許有吧,反正她臉上什麼也看不出來。
婢女將兩杯茶推過來。
「六公子,還是那種茶,您要不,喝白水?」她笑問道。
周六郎端起來一飲而盡。
秦郎君含笑慢慢的吃了口。
「這是什麼茶?」他問道。
「凝神補腦,舒心養氣。」程嬌娘說道。
周六郎一臉狐疑,僅是如此?
「哦那可真是好茶。」秦郎君笑道,「人活著不容易,思慮過多,確實改好好補養,凝神靜心。」
「你們兩個別跟我打啞謎,這種鬼東西到底是什麼毒?」周六郎悶聲說道,將茶碗放下。
「這東西沒有毒。」程嬌娘說道。
「那怎麼就害他得了風疾了?」周六郎瞪眼問道。
「那要問他自己。」程嬌娘說道,「自來病由心來,能害他的只不過是他自己。」
「劉大人是太過于謹慎小心了,其實人生在世還是要活的肆意暢快一些,該笑就笑,該哭就哭,喜怒悲怨憤,人之常情,不是都說大哭大笑也是一種治病嘛,而劉大人真是太過于自律了,這麼多年,難免郁結與心。」秦郎君含笑說道。
郁結于心,再用著這舒心養氣的墨茶香,一方緊一方松,一驚一乍,一露一藏,生生將弦崩斷了。
就這麼簡單?
听著這兩人一簡一繁的話,周六郎似明又不信。
「這是好茶,為了打探你父親的事,我可買了好些,特意送給政事堂吏部中書門下所有人吃。」秦郎君說道,「還特意留了一些,你要不要拿回去吃?」
周六郎瞪眼看他。
「你沒關系,不用怕,你這種暴脾氣,動不動就跳腳大喊大叫,恨不得天下人都知道你的喜怒哀樂,這一輩都得不了風疾。」秦郎君笑道。
婢女忍不住掩嘴跟著笑。
周六郎甩袖起身。
「走了。」他說道,不待回應就先大步而去。
秦郎君笑著跟著起身,一直走到門口上車,卻見周六郎反而勒馬不走。
「怎麼了?」秦郎君問道。
周六郎看了眼已經關上的程嬌娘的院門沒有說話。
「不急,不急。」秦郎君明白了,笑著說道,一面放下車簾。
馬車與馬兒駛入熱鬧的亂哄哄的街道。
街上繁華依舊,說笑唱鬧喧嘩,對于京城泱泱大眾來說,誰病了誰死了誰來了誰走了,就如同一滴水落入河中,連一朵水花都濺不起來。
相比于大街上的熱鬧,此時的德勝樓則安靜的很。
橋廊上沒有花枝招展的說笑待客的ji女,也沒有來往穿梭買酒知客,德勝樓的繁華只有在夜間才顯。
一間房內,垂簾幕張後,端坐一個縴瘦的女子背影,似是尚未梳洗,烏發垂散,只穿著褻衣,露著白皙瘦骨肩頭,只看這個背影就讓人心生憐惜。
此時此刻她的身子微微發抖。
「果然,果然,當真麼。」如同黃鶯般的聲音在室內響起。
「姐姐,當真的!那姓劉的得了風疾,沒人能治,只能等死了。」
內里轉出一個小丫頭,捧著一個銅鏡,面色激動的跪坐下來,咬牙切齒說道。
鏡子里映照出一張如花似玉的面容,十六七歲的年紀,吹彈可破的肌膚,此時粉黛不施,秋水的般的雙目淚光閃閃,只讓人一眼沉醉。
「啊呀」
美人伸手掩面,哭出來。
「爹爹,母親,這一日終于等到了。」
這哭聲傳到門外,一個捧著銅盆的十歲左右的小丫頭站住了腳,躊躇一刻,听得內里哭聲不僅不停,反而越來越大,最後是兩人似乎抱頭痛哭。
小丫頭歪著頭似是不解,遲疑一下將耳貼近門,還沒听幾句,就听身後有人喊了聲。
「春靈!」
小丫頭嚇了一跳,忙轉身,看是一個打著哈欠衣衫不整的ji女。
「姐姐,有什麼吩咐?」她忙含笑恭敬問道。
「周姐姐可洗過了?」ji女問道。
「還沒。」小丫頭忙說道,不待那ji女再說話,就忙說道,「眉姐姐我這就再去打一盆來給你。」
ji女帶著幾分滿意點點頭。
「好,你快去吧,我就喜歡你這麼伶俐,到時候跟媽媽說說,你來跟我吧。」她說道,一面笑吟吟的打量這小丫頭,「你長得挺俊的,好好教導一下,也不差嘛。」
小丫頭一臉感激的道謝,待那ji女打著哈欠進了屋子,她抬起頭臉上半點笑意也沒,取而代之的是幾分不屑。
「跟你…」她自言自語,撇撇嘴,視線又看向這邊傳出哭聲的屋門。
不管在哪里,要跟,就要跟人上人,要做,就要做人上人。
這樣才有機會讓那些曾經看不起的自己不屑的自己的人,得到報應,讓她們後悔去。
不止為了自己,也為了妹妹。
小丫頭咬住嘴唇,眼中閃著幾分光亮。(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