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得知消息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還是因為不見周六郎回來,周夫人讓人問,得知是去了太平居。
太平居是那女子的產業,周夫人心里委實不放心,便讓人去看看,這一看周六郎便瞞不住了。
周夫人幾乎昏厥。
「又,又弄死一個…」她顫聲喊道,拉住周老爺的衣袖,面色慘白,「她,她到底是何方妖孽….莫不會是以吃人為生的吧…」
周老爺沒好氣的甩開她。
「不要胡說!是在治病!」他低聲喝道。
「哪有那這種治病!」周夫人渾身戰戰,流淚不止,「老爺,老爺,咱們快逃吧,回陝州…」
說到這里又想到周六郎,頓時大哭。
「我的兒還在她手里….」
周老爺氣的無法,只得讓僕婦守好,自己則喚人備了車馬急向城外太平居而去。
太平居里的人一夜無眠。
天色大亮的時候,門被打開了。
守在門邊的徐茂修第一個跳起來,周六郎緊接著站過來。
「我,我去準備切菜。」
李大勺怯怯說道。
昨日混亂中,所有在場的人都被關在院內,李大勺也沒能幸免,也是為他們好,要不然定要被抓起各種詢問。
屋子里的人听到動靜也都跑出來,秦夫人跑在最前面,面色慘白雙眼紅腫,哪里還有半點往日貴婦形容。
「半芹姐姐讓開門的」李大勺說道,他雖然腦子笨但也知道這時候要躲,不待秦夫人過來,忙一溜煙的跑開了。
秦夫人就要往內沖,又有人擠了出來。
「今日該送豆腐了」孫才亦是神情尷尬的點頭說道,「車,車呢。麻煩趕過來一下。」
還記著要送豆腐?
這都什麼時候了?
「你們昨晚還做豆腐了?」一個人下意識的問道。
「是啊,泡好的豆子不能耽擱…」孫才說道。
話沒說完,就被秦夫人一巴掌推開。
「十三!」她喊道。哭著往門內沖。
徐茂修和周六郎自然忙阻攔,孫才進退不得。門前亂成一片。
「都進來吧,把人抬走吧,娘子治好了。」
婢女的聲音在院子里響起。
門前的人一愣,秦夫人掙開沖了進去,緊接著更多人都涌進來。
廳堂的門大開著,一眼可以看到其內躺著的秦郎君。
「十三。」
秦家夫婦疾步過去,跪坐下來就大哭。秦侍講則直接撫上口鼻。
溫熱的氣息踫觸在手上,他整個人虛月兌的坐下來。
「活著,活著。」他喃喃說道。
第三個進門的周六郎聞言腿腳一軟,伸手扶著門。
活著。活著…
「把人帶回去吧,這是每隔四個時辰要吃的藥。」婢女說道。
話音未落,秦夫人起身。
「那賤婢呢?那賤婢呢?」她流淚喊道,「出來,出來!」
婢女看著她沒有絲毫懼怕。
「我家娘子為了治病耗費心神。已經休息去了,夫人要是道謝的話,改日再說吧。」她說道。
氣死了我家十三,救活了他,我們反而要道謝?
秦夫人氣的發抖。
道謝?道謝?
我呸!
「夫人。夫人,十三要緊!」秦侍講喊道。
跟進來的徐茂修等人也已經擋在婢女身前,戒備的看著秦夫人。
秦夫人目光一一掃過他們。
「你們,誰都跑不了!」她咬牙說道,甩袖又跪倒在地上,撫著秦郎君放聲大哭。
秦家的馬車離開,院子里的緊張氣氛便消去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陳夫人看著婢女急急問道。
「沒怎麼回事啊。」婢女說道,「原本就是說好的,是他要娘子給他治病的嘛。」
那怎麼說把人氣死了?
陳夫人還要問什麼,陳紹攔住她。
「別問了,他們也累了,讓他們歇息吧。」他說道,一面看婢女和徐茂修,「告訴娘子,安心休息。」
婢女和徐茂修忙施禮道謝。
陳紹便也轉身走了,陳夫人雖然不情願但也沒辦法,只得跟著嘆口氣跟著走了。
院子里更安靜了。
周老爺站在屋子里,看看徐茂修又看看婢女。
「沒動手?」他忽的問道。
這話讓大家愣了下,旋即婢女笑了。
「沒有。」她說道,「娘子只不過說了幾句話而已。」
說了幾句話就能把人氣死了?
周老爺面色狐疑,腦中又忍不住打個機靈。
劉校理不也是莫名其妙就……
他不由咽了口口水。
「沒動手,那就好。」他干澀說道,「口舌之爭,出了事,也只能怪自己心胸。」
到時候打起官司來,只能咬定這個。
不過就算贏了官司,這件事也到底不能善終….
「舅老爺,你就放心吧,出不了事。」婢女說道。
放心?不放心又能如何?
當把這女子接入京城的那一天起,他們就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了!
不對,應該說,自從這女子生下來的那時候起,他們周家就被她拴住,再也擺月兌不了了!
這都是命啊!不認不行啊!
周老爺吐口氣,擺擺手什麼也沒說轉身慢慢的走開了。
婢女打個哈欠。
「三郎君,我也去睡了。」她說道。
徐茂修點點頭。
「去吧,這里有我。」他說道。
院子里的人都散去了,周六郎依舊站在廊下,如同一尊石像一動不動。
夜色再次降臨,萬物靜籟。
秦家,燈火搖曳。
吧嗒一聲在安靜的室內格外刺耳。
一個僕婦忙小心的撿起來,看著交椅上閉上眼的秦夫人。
「快,快。」她低聲擺手說道。
四個粗壯的僕婦抬起椅子。小心的向里間而去。
僕婦繞過簾帳,來到另一邊,看著跪坐在臥榻前看著秦郎君的秦侍講。
「老爺。夫人吃的藥起效了,已經睡了。」她低聲說道。
秦侍講點點頭。
「老爺。您也去休息一下吧。」僕婦低聲勸道,「也熬了一天一宿了,不能再熬著。」
秦侍講沒有說話也沒有動。
「大夫已經看了,說十三公子沒有事,您放心吧。」僕婦又低聲說道。
秦侍講站起身來,許是坐太久身形趔趄一下,僕婦忙攙扶。
秦侍講站好身子。慢慢向外走。
「老爺。」僕婦想到什麼又喚住。
秦侍講停下腳。
「這個,藥,還讓十三公子吃嗎?」僕婦低聲問道。
藥?
秦侍講轉頭,看著擺在幾案上的瓷瓶。
這是那女人吩咐的。僕婦倒是有心記住了,也問過大夫,大夫雖然因為嘗不出是什麼,也不敢做決定,回來吃過兩次了。接下來還吃不吃?
秦侍講沉默一刻。
「吃吧。」他說道,邁步走出去了。
秦郎君覺得自己在做夢,不過跟以往的夢相比有些累。
他不由伸了下懶腰,抬頭看著灰蒙蒙的帳頂,側頭便看到睡在地上的小廝。一如既往。
他笑了笑,伸出手,忽的笑容不見了,忙坐起來。
臥榻邊沒有拐杖。
拐杖呢?
秦郎君覺得有些心里發慌。
但很快他又冷靜下來。
做夢嘛,夢里的他自然是隨心所欲的,其實他還是很喜歡做夢的,因為只有在夢里,他才能偶爾能自由的,不依靠拐杖行走。
當然,這種自由也不多,因為他在克制,克制讓自己認清現實,就連做夢也不能逃避。
不過,偶爾放縱一次也沒什麼。
秦郎君坐起來,低頭看著自己的腿。
水藍睡褲下的腿看上去跟常人一樣,但站立的時候偏偏伸不直…
他嘆口氣將腳垂下來,一面輕輕的提起褲腿。
他的神情再次意外的愣了下。
那一向不便見人的扭曲的腿,竟然跟正常的腿一樣了。
是做夢的緣故吧…
秦郎君遲疑一下,腿腳放在地上,一咬牙用力的踩了下,人竟然站起來了。
站起來了!
他又猛地跌坐回去,只覺得心跳如狂,額頭冒出一層汗,久久未動。
屋子里一片靜謐,腳下睡著的小廝發出幾聲夢囈。
不就是做夢嘛,竟然被嚇成這樣。
秦郎君又笑了,他手一撐站起來,穩穩地站了一刻,低下頭慢慢的邁出一步。
雙腳觸地的感覺….
他再邁出一步,甚至輕輕的跳躍下,越過睡得四仰八叉的小廝。
光著的腳在木板上沒有絲毫聲響。
秦郎君微微一笑,看了眼睡的無知無覺的小廝,向外走去。
外間竟然還睡著兩個僕婦。
不過睡再多人也沒事,他能走了,能靠著自己的腿腳走了,自然也能不被人察覺的溜出去,就像周六郎說的那樣,就像每一個正常少年人都做過的那樣。
散著發,只穿著里衣的少年帶著幾分輕快邁入晨霧蒙蒙中。
一聲驚叫劃破了院子的安寧。
秦夫人有些踉蹌的沖過來,腿腳發軟幾乎不能走。
十三,十三,十三…
「夫人,公子不見了!」
小廝丫頭僕婦的聲音打斷她的哭聲。
秦夫人愣了下,淚眼朦朧的看向臥榻。
那里並沒有冰冷的尸體,而是空無一人。
不見了?
怎麼會不見了?難道還有人神不知鬼不覺的跑到他們這深宅大院里偷走了人嗎?
不可能的!
要說可能就只有一個可能,人是自己走出去的。
「拐杖呢?」秦夫人問道。
小廝一陣忙亂,才從幾案後拿到拐杖,昨日忙亂,又因為秦郎君昏迷,想來也不會用到拐杖,便隨手扔在一旁了。
「沒有,用拐杖?」
門口傳來秦侍講的聲音。
大家都回頭看去,見他神情怔怔,又漸漸潮紅,身子也顫抖起來。
「老爺」秦夫人忙喊道。
話音未落,秦侍講轉身就向外而去。
「沒用拐杖!」他大聲喊道,聲音顫顫。
沒用拐杖…
沒用拐杖!
「十三!」
一聲聲喊劃破了清晨的寧靜,也引得灑掃的僕婦丫頭停下手里的活。
昨日公子是被抬回來的,該不會…
秦侍講疾步而行,一面大聲喊著,兒子常去的地方是家中的後院,不是花園,而是如同周家一樣修建的小校場。
果然剛走近,就見一個身影站在那里。
「十三!」秦侍講喊道,突然邁不動步子,只看著眼前的人。
人回過身來,沖他笑了笑。
「父親,你怎麼也來了?」他說道,一面邁步走來。
走來了,走來了。
秦侍講只覺得呼吸停止,身子僵硬不能動,似乎一呼一吸一動,眼前的一切就會如同泡沫一般化為烏有。
「果然是,春秋至忠,文摯之死,春秋至忠,文摯之死…」他喃喃的重復的說道。
「十三!」
秦夫人的哭喊聲響起,她越過秦侍講,如同瘋魔一般沖過去。
「十三!我的十三!」她一般抓住兒子,淚流滿面,「你能走了?你能走了?你的腿好了?」
秦郎君被母親搖的有些站不住。
「都是我的錯,我竟然在夢里讓母親如此失態。」他笑道,一面伸手拍撫秦夫人,「是啊是啊,我能走了。」
秦夫人看著他,伸手抓住他的手,放聲大哭。
淚水滴落在秦郎君的手上,感覺溫潤。
溫潤…
秦郎君不由低頭有些怔怔看著自己的手。
「這,不是夢嗎?」他說道。
更多人的涌過來了,是他的兄弟姐妹們。
「天啊,天啊,十三!十三能走了!」
他們亂亂的喊道。
秦郎君怔怔的看著,耳邊嗡嗡,似乎嘈雜又似乎什麼都听不到。
不是夢?
不是夢嗎?
他猛地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腿,穩穩的站在地上的雙腿。
不是夢……
秦郎君眼一黑,人向後倒了下去。
尖叫聲再次劃破秦家的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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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完畢,大家不用惦記了,愉快的過周末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