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相問
得知秦十三一大早就出門了,秦夫人特意在門前等著他回來好打趣取笑,卻遲遲未等到秦十三進門。
「去哪里了?」她有些驚訝問道。
一疊聲問下去,很快有人來回。
「去周家了。」
周家門前,秦十三郎卻被攔下了。
「沒在家?」他驚訝問道。
來回話的小廝低著頭應聲是。
「是,六公子,出,出去了。」他說道。
秦郎君搖頭,越過他向內走去。
「十三公子」小廝忙慌張的喊道。
「跟著你們公子,還想學人撒謊?」秦十三搖頭說道,不理會他徑直進去了。
從門口到周六郎所在的院子的這條路他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這麼多年來常來往,陌生的是,這一次,是他親自走。
周六郎並沒有在院子里,而是在校場。
**的上身已經布滿了汗水,一根長槍舞的出神入化,讓對面兩個小校應接不暇。
他的年紀比這兩個小校小很多,但卻逼的二人步步後退。
「你們也好意思說是從西北來的兵?」周六郎吼道,「逃兵吧?」
這話激怒了兩個小兵,二人吼了聲,左右錯步,槍勢急轉,直向周六郎的腿襲來。
鐺的一聲響,兩根長槍飛出,兩個小校蹬蹬後退幾步,猶自雙手發麻。
「這般沉不住氣,怪不得家里打發你們來京城養老。」周六郎冷冷說道。
不理會身後兩個人漲的臉通紅的尷尬,將手中的長槍扔在地上,周六郎向這邊走來。
「要不要試試?」他看著秦十三說道。
秦十三哈哈笑了。
「這可不公平,晚了十年,我怎能追上你。」他說道。
周六郎接過婢女遞來的手巾擦拭汗水,看著秦十三笑了笑。
「笑什麼?」秦十三笑問道。
「沒想到有一天,也能听到你說這種話。」周六郎說道,「果然是…」
他話說一半又停下,接過婢女遞來的衣衫披上。
「果然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是吧。」秦十三笑著接過話說道,「以前明明是事實的事從來不承認,如今正常了,便能說些假惺惺的話了。」
周六郎笑了笑。
「我可沒說。」他說道,「其實我說不說有什麼用,你們一個個心里比誰都清楚。」
秦十三笑著抬手,又垂下。
「沒了拐杖,打你都不方便。」他說道,又看周六郎一挑眉,「這話更酸假吧?」
周六郎瞪他一眼沒說話。
「我,是一個人。」秦十三說道,含笑伸手指了指自己,「人,都有七情六欲,區別就是會不會隱藏控制,我呢,就是那種會控制會隱藏的人,你呢,就是那種不善于隱藏的,但是,這個也沒什麼對錯高低之分,或者是天性,或者是不得已,我就是那種不得已的。」
他說著走了幾步,離開了小廝的攙扶,還是有些不穩。
「也並非全是不得已,這樣也挺好的,至少讓周圍的人都覺得快樂,那樣,我的存在也就不那麼可悲,這樣我也過的快樂。」他說道,「這樣過一輩子,我相信我會過得很好,也會讓我周圍的人過得很好,這樣沒有錯,到現在為止,我依舊以曾經的我為榮。」
周六郎低下頭沒有說話,慢慢的系上衣帶。
「但是命運真是不可預料的,又或者好人好命。」秦十三又笑道,回頭看周六郎,「認識你這個朋友,又認識了這位程小娘子,我得以有機會過另外一種生活,跟所有人一樣的的生活,我是人,當然很開心,甚至歡喜的要發瘋,說一些以為這輩子都沒機會說的話,得瑟的顯擺的故作愁的那些話,六郎,我不以為恥辱,我以為榮,我就是這樣高興歡喜,歡喜到失態粗魯粗俗。」
周六郎在一旁坐下。
「如果你覺得我變了,那不是我變了,是你變了。」秦十三說道,指了指他,「你的心境變了。」
說著他又笑了。
「不過這也正常,就跟我一樣,以前你也在裝,裝著我是個正常人,其實到底是…」他含笑說道,「如今我真成正常人了,你…」
他伸手下上點點周六郎。
「你這個一直把我當不正常人的家伙,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我了。」他笑道,一面模了模下頜,「怎麼樣,原來高高在上突然要被我俯視了,慌了吧。」
周六郎噗嗤笑了,順手拿起一旁的一桿槍扔過去。
「臭美的你。」他罵道。
「我就知道。」秦十三說道,一面抖了抖衣衫,「以後你跟在我這般風流倜儻的人身邊,那是完全成了點綴,你這種心態我很明白,你日後不跟我來往,我理解的。」
「你這張碎嘴也就在我跟前厲害。」周六郎呸聲說道,「不是被人氣死的時候了!」
「罵人不揭短。」秦十三說道。
「打人還不打臉呢。」周六郎說道,「別得瑟了,知道你能走了,坐下歇歇吧,別過了頭又樂極生悲了。」
秦十三笑著在他一旁坐下來。
「你在家也沒事,我們出去走走。」他說道。
周六郎哼聲斜看他一眼。
「有話直說。」他說道。
「去看看你表妹。」秦十三笑道。
「要道謝你自己去。」周六郎說道。
「道謝我早就去過了。」秦十三笑道,「我是陪你去道歉。」
周六郎瞪眼。
「我有什麼錯?道什麼歉?」他說道。
秦十三看著他笑了。
「果然我說對了,就是你變了。」他說道。
周六郎呸了聲,站起身來。
秦十三跟上。
「不過你好了,挺好的。」周六郎說道,扭過頭看他,「走之前我們能出去喝頓酒,你如今能不能喝酒,不能的話喝茶也行。」
「能不能喝酒還真不知道,正好去問問你妹妹…走?」秦十三說道,站住腳,看著周六郎,「誰走?」
周六郎哈哈笑。
「果然得一失一,你腿好了,腦子不如以前了。」他笑道,「當然是我走了。」
秦十三看著他,神情凝重下來。
「就為這個?周六,你真的變了。」他說道。
「變什麼變,我本來就說要走的。」周六郎說道,「一直等機會,如今我父親給我蔭補一個品官,我族二十七哥在西北病重亡故了,需要填補其位,所以我便要去西北了。」
周家武將世家,基業不倒靠的可不是周老爺在京中為官,而是西北軍中遍布的周家子弟拼軍功。
這的確是周家早就有的打算,也是周六郎要走的路。
秦十三沉默的看著周六郎一刻,點點頭。
「好,我去問問,如是能飲酒,咱們兄弟怎麼也得大醉一場,如是不能飲酒,吃茶也能吃醉的。」他微微一笑說道。
而與此同時,德勝樓里,兩個年輕人連滾帶爬的跌了出來。
「滾。」緊跟著涌出來的四五個大漢惡狠狠的伸手指著喊道,「沒錢敢來德勝樓吃白食,找死呢!」
程四郎狼狽不堪,又看街上圍觀的人指指點點,不由伸手捂住臉。
「誰吃白食了,我不過是一時手頭短。」王十七憤憤說道,還要爭辯。
程四郎伸手拉住他。
「別丟人了,快走吧!」他低聲喝道。
王十七憤憤的甩手,被程四郎扯著走開了。
「呸,南蠻子也來學人吃白食!」德勝樓的打手嘲弄說道,一面拍手進去了。
門後一個小丫頭此時站出來,稚女敕的臉上帶著幾分不和年紀的復雜神情。
她看著街上人群中而去的兩個年輕公子,低下頭抱緊懷里的小包袱疾步跟去。
「你快回家去吧,別在這里給我丟人了。」
「誰丟人啊,你在家怎麼混的?出門我姑母就給你這點錢?還不如小婦養的」
「王十七,你罵誰?」
「公子,公子。」
邊走邊爭執的兩個年輕人忽的听後邊有人喚道,而且還是熟悉的鄉音,程四郎忙回過頭,便見一個十歲左右的小丫頭怯怯看著他。
「小娘子,你叫我?」程四郎遲疑問道。
「敢問公子,是江州人嗎?」小丫頭大眼楮閃閃,帶著幾分激動幾分不安上前一步問道。
這種小姑娘的外露的神情,以及口音已經讓程四郎明白是什麼事了。
他不由微微一笑。
「是啊。」他加重口音說道,「儂也是?」注1
「是。」小丫頭眼淚汪汪。
「你這丫頭看起來好面熟啊。」王十七忽的說道,打量她,「你莫不是朱小娘子身邊抱琴的?」
春靈點點頭,淚光閃閃的看著二人,又有些怯怯不安後退一步。
「奴,奴是被賣進來的。」她低聲說道,帶著幾分自慚形穢,「奴,听到公子說話,失態了。」
被賣的,這麼遠,年紀又這麼小,還賣到這種地方…
真是可憐。
「你是要我們幫你…」程四郎忙說道。
話沒說完就被王十七一把推開。
「你真是跟著朱小娘子的啊?」他驚喜喊道,「太好了,你能幫我見見朱小娘子,我就幫你贖身回家去。」
注1︰這里采用古時吳越稱他人為「儂」如︰雞亭故儂去,九里新儂還。——《樂府詩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