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京城干冷,一陣北風吹過,似有雪粒子掉下來。
「來了嗎來了嗎?」
守著火爐的秦夫人看著邁進門的僕婦忙問道。
僕婦一臉笑吟吟,也不說話,從袖子里拿出一封信晃了晃。
秦夫人笑著伸手。
主僕正說笑著,秦侍講從屋中走出來,目光掃過僕婦書中的信,微微皺眉。
「別總用官府的急件捎送這些無關緊要的東西。」他說道。
秦夫人笑著接過信應了聲是。
不過很顯然她不把自己這聲是當回事秦侍講也不當回事。
「我也說這麼久了,也該有些消息傳回來了…」秦夫人和僕婦接著說道。
秦侍講搖搖頭邁步出門廳,便見秦十三郎邁步而來,只穿著家常衣袍,不戴帽子也沒披斗篷,雪粒子已經下的很急了,在他頭上身上跳落。
「父親去官廳嗎?」秦十三郎施禮問道。
秦侍講點點頭,眉頭又皺起來。
「有什麼可急的?」他不悅說道。
秦十三郎知道這是責怪自己出門不加衣裳,笑著施禮應聲是,看著秦侍講由小廝打著傘走了。
「母親。」
秦十三郎邁進門,看到秦夫人正拿著一封信要打開。
見他進來,秦夫人見手中的信一收,坐正了身子笑眯眯。
「我們今日要去誰家來著?」她對僕婦說道,「時候不早了收拾收拾早點出門,別總讓人等我不好。」
僕婦笑著應聲是。秦十三郎坐下來笑著不說話。
「十三你要和母親一起去嗎?整日在家關著讀書也怪無趣的。」秦夫人又笑著看他說道。
「所以母親,快些把有趣的事情講來听听。」秦十三郎說道
「我笑話講得又不好,不講了,沒什麼有趣的事情…」秦夫人笑道。話沒說完就見秦十三郎猛地一伸手抓過了她面前的信。
秦夫人笑著要搶,沒搶過兒子手快。
「你敢看?」她帶著幾分笑問道,「人家給什麼回話可不一定哦。」
秦十三郎哈哈笑了。
「你兒子我怕過什麼啊。」他笑道,一面抖開了信,更何況是早已經猜到的結局。
…程家二夫人已經同意了,只是尚不知程娘子如何。想來是還沒機會問….
咦?竟然不是猜到的結局?
秦十三郎忙視線繼續。
秦夫人接過僕婦遞來的茶,倚在憑幾上,笑眯眯的看著兒子,自從身子好了之後,不知道是不是心情好的緣故,原本就風姿不凡的兒子更添卓卓,十七歲的他個頭似乎又竄高了一大截。
秦夫人慢慢的轉著茶碗,看著兒子臉上神情變幻。
先是長眉微挑,繼而眼角帶笑,很快又面色一沉。似有些微怒,轉眼卻又帶著幾分了然笑了,越到最後笑意越濃,但最後時,神情卻又幾分憐惜哀傷,隨著翻過紙頁。還及不可聞的輕嘆口氣。
兒子活了這麼多年,卻是第一次看到他臉上如此豐富的神情。
原來笑並不是代表真的快樂,而能有哭有笑有悲有傷有憂有恨才是真的快樂。
「母親。」
秦十三郎的喊聲讓秦夫人回過神。
秦夫人笑咪咪看著他。
「母親,這件事,你不可對人說。」秦十三郎晃了晃手里的信說道,神情有些肅然。
「啊?她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嗎?」秦夫人驚訝問道,一面伸手。
秦十三郎將信遞給她。
「不是見不得人,她做的事有理有據,根本就不怕人知道。」他說道,吐口氣。「只是,世人愚鈍的多,雖然無錯,但卻讓人不喜吧。」
秦夫人笑了。
「別人喜不喜的,她在乎嗎?」她笑道。
「沒有人不在乎。」秦十三郎說道。看著母親笑了笑,伸手拍了拍自己心口,「母親,我知道的,只不過,不得不不在乎罷了。」
秦夫人覺得眼楮一酸,這孩子說話怎麼…
她一面抬手喝茶一面將手一甩。
信穩穩準準的落在一旁火盆里,很快陰燃,騰起火花化為灰燼。
「母親你還沒看呢。」秦十三郎有些驚訝。
「又沒有我要看的。」秦夫人說道,「我只是要問親事,別的事跟我又沒關系,才不費心呢。」
秦十三郎笑著俯身施禮告退。
看著秦十三郎退了出去,秦夫人收了笑嘆口氣。
「夫人,看來十三公子對程娘子真有心啊。」僕婦說道。
「那是一把把他拉出枯井得以新天地的人吶,換誰能沒心。」秦夫人說道,「更何況,那娘子真是挺有趣的,從未見過,跟別人的小娘子完全不同,別說他一個年輕後生,連我都想留在身邊。」
有趣嗎?僕婦心中暗暗疑惑,那樣冷冰冰的不愛說笑拒人千里的,有什麼有趣的?
「可是那娘子的規矩」她說道。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總要試試吧。」秦夫人說道,一面將茶一飲而盡。
秦十三郎來到玉帶橋的時候,雪粒子已經變成雪片了,飛飛揚揚的在地上樹上橋上鋪下。
看著秦十三郎收住韁繩,小廝也忙勒住,跟著在這邊打了幾個轉,卻不見公子動作。
「公子,這時候半芹姑娘在店里吧。」他忍不住提醒道。
他的話音才落,就听身後車馬響,以及一個女聲響起。
「十三公子,你找我?」
秦十三郎沒有下馬,看著從車上走下的婢女。
「這麼早就回來了?你家娘子不在你就開始偷懶了?」他笑道。
婢女笑著才要說話,就見車上又慌張的下來一個人。
因為慌張或者腿短人小,跌坐在地上。
秦十三郎看過去。見是一個十歲左右的女童,怯生生的低著頭。
是新買的丫頭嗎?
「你怎麼下來了?」婢女說道,一面伸手去攙她,「不是說讓車送你回去。」
「不。不用了,半芹姐姐,你到家了,我自己回去就好了。」女童低頭說道。
「下著雪呢。」婢女說道。
「沒事沒事。」女童低頭連連施禮。
婢女看秦十三郎有些好奇,便笑著無奈的攤手。
「我去城外書院看望四郎君了,這個小丫頭是我們同鄉。也去探望四郎君了,看著下雪了,我就捎她回來了。」她說道。
秦十三郎哦了聲,程四郎啊,他多看了那丫頭一眼,女童也正抬著頭悄悄的看他,視線相撞,頓時嚇得忙垂下頭,兔子一般跳開就跑。
秦十三郎失笑。
「我有那麼嚇人嗎?」他笑道。
一面多看那跑開的女童兩眼,見那小小的身影沿著街道跑遠了。
「這小丫頭誰家的?」他不由問道。
婢女回頭看了眼。搖搖頭。
「沒問。」她說道,「四郎君只說她是被拐賣到京城的,誰知道在哪里當丫頭。」
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懶得再說,看向秦郎君。
「十三公子,我家娘子有什麼事嗎?」
「也沒什麼事,只是你家娘子大手大腳的。估計你得提前送些錢過去了。」秦十三郎笑道。
婢女松了口氣笑了。
「說好了年底才分紅的,哪能現在送去。」她說道,「放心好了,我家娘子缺什麼都沒事,更不用說錢了。」
秦十三郎哈哈笑了,調轉馬頭。
看著這秦郎君縱馬而去,那婢女也進了家門,躲在街角的春靈才探出身來,臉上哪有半點惶恐驚嚇,縱了縱鼻頭轉過身慢慢悠悠的沿街而去了。
而此時在江州府外西北的地方。兩輛馬車並十人護衛正疾馳而行。
北風呼呼吹動車簾,有一個婦人掀開探出頭來。
「大兄弟,你看這天不好啊,不如早點找個地方歇歇吧。」她帶著幾分小心說道。
旁邊騎馬的護衛搖搖頭。
「不用擔心,娘子自有安排。」他說道。
兩個婦人忍不住看了眼前邊的馬車。
這個娘子還真是自有安排。
那一日突然走出來問一個小孩子這江州府附近有什麼好玩的地。小孩子隨口說了一個鹿角山,這娘子真的第二日就讓人雇車馬出門了。
那半芹和和管事都走不開不能跟著,急急的從南程讓程計挑了兩個婦人出來,簡單的交代下送上車一起出門了。
風吹的厲害,隱隱夾雜了雪花,兩個婦人忙縮回車中。
車里燃著炭火,鋪著厚厚的墊子,兩個婦人雖然模了一路,還是忍不住模了又模。
「這麼好的布用做墊子真是可惜,做個襖子穿著暖和又好看。」一個嘖嘖說道。
「你懂什麼,人家有錢人就是這樣的,你忘了她們說程大夫人的馬桶都是瓖著金銀的。」另一個說道,一面拿起小幾案上水壺斟茶,眯著眼帶著幾分享受小口小口的嘬著。
「你快別喝了,一個勁兒的解手,丟人不。」先一個忙笑著拍打她。
兩個婦人笑成一團。
「哎呀要是能一直在這娘子這里謀個差事就好了。」
二人躺在車里,看著車頂感嘆道。
活了這麼久,跟這娘子出門時她們最享受的時候。
馬車走了一段停下了,兩個婦人忙爬起來掀起車簾,看到已經進了一座小城,此時臨近傍晚,又有風雪,街上很是安靜偶爾有急匆匆而過的行人。
此時她們的車停在一間客棧前,幾個店伙計正熱情的迎接出來。
這是要住在這里了,雖然這娘子基本上不用她們近身伺候,但該有的姿態也要有,兩個婦人忙下了車,站定在程嬌娘的車前。
「娘子,下車吧。」她們說道。
車內伸出一只手掀起了車簾,兩個婦人忙低頭,學著見過的程家那些僕婦的做派伸出手。
不過她們的手並沒有被人搭上,那娘子自己下了車,織金大斗篷從眼前晃過,搖搖擺擺的向內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