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別過來!你別過來!」
廳堂里響起年輕男子尖細的喊聲,下了樓的店伙計忍不住又回頭看,甚至能想象出此時那躲在女人中間的年輕公子如見鬼魅的臉。最新更新:苦丁香書屋
「你們是一家人嗎?」他忍不住問道,看著跟隨自己下樓的負責安排飯菜的隨從。
現在當然不是,但將來或許是。
隨從猶豫一下嗯哼兩聲沒有回答。
但這落在店小二眼里就是默認了,卻又說的這樣隱晦,不是有句話說的搖籃里的爺爺拄拐的孫子,輩份可不是按年紀的。
看著這年輕公子就是個有錢人家的,有錢人家的老爺娶個年輕續弦也是常有的事。
「所以這是後母嗎?」店伙計忍不住說道。
正邁下最後一級台階的隨從差點撲倒在地。
「滾你娘的蛋!」他抬手給了店伙計一巴掌,打歪了帽子,怒喝道,「再滿口胡唚塞你一嘴馬糞!」
店伙計嚇得捂著頭不敢再說話。
程嬌娘沒有走向王十七郎的這邊,而是在另一邊的氈墊上坐下來。
兩個婦人也忙跟著坐下,看著那幾乎縮到那群女子懷里的王十七郎,神情驚訝。
她們自然知道王家十七郎的,只不過見還是頭一次見,看起來長得真不錯,就是單薄了點….
此時被嚇成這樣,是因為也知道了娘子把程大老爺告了的事了嗎?
看到王十七郎這樣,程嬌娘笑了笑沒有再看他,坐下來看著外邊的山雪景色。
王十七郎卻並沒有絲毫的松口氣。反而嚇的心都要跳出來。
「公子,這位娘子是誰啊?」旁邊的美婢忍不住低聲問道。
她們一開始看到這個小娘子露出的面容時也是嚇了一跳。
這麼個美貌的小娘子公子一定會喜歡的不得了呢,卻沒想到自己的公子竟然嚇的魂飛魄散。
確定是嚇得,不是歡喜的魂飛魄散。
「閉嘴。閉嘴。」王十七郎喊道。
出來這麼多天,這還是公子第一次這樣凶她們,幾個美婢立刻梨花帶雨。
只可惜公子並沒有憐香惜玉,而是死死的盯著那小娘子,臉上滿是恐懼戒備。
他的緊張恐懼沒有影響到那邊的氣氛,伙計們魚貫而來。在幾案上擺下滿滿的飯菜。
「娘子雖然不吃酒,但天寒我便點了些酒水。」隨從恭敬說道。
程嬌娘點點頭。
「對,我雖然不吃酒,但兩位大娘子還是要嘗一嘗的。」她說道,一面伸手示意。
店伙計忙將兩瓶酒放到這兩個婦人幾案上。
「啊呀這真是…我們也不吃酒的」
兩個婦人又是笑又是擺手。
她們當然不吃酒,哪里吃的起嘛,最多逢年過節打些酒糟摻水過過癮。
程嬌娘微微一笑。
「大娘子們別客氣,賞雪就是要酒。」她說道,「我如果不是因為身子原因,也是要吃的。」
兩個婦人頓時釋然。她們本來也不知道多少規矩,都是看人家學來的,這娘子也不跟她們講規矩,而且這娘子真的不鄙視嫌棄她們。
一個人嫌棄一個人,那是眼神里就能透出來的,那種鄙視嫌棄的眼神。兩個婦人常常在程家的管事娘子眼中見到,而至于程家的那些主婦,她們連見到的機會都沒有。
這個娘子跟那些人完全不同,她視線看向她們的時候,很平靜很安靜,不仰視不低看,眾生平等。
「果然是好酒呢。」一個婦人打開酒壺,聞著香氣不由贊嘆。
走了半日又是冬日都餓了,很快席面上就放開了,說笑吃喝很是熱鬧。程嬌娘並沒有加入她們的說笑,兩個婦人也不覺得拘束,氣氛很是輕松自在。
相比之下,王十七郎這邊就有些受罪了。
幾個婢女動了動身子。
「干什麼?」王十七郎立刻喊道。
「公子」婢女一臉委屈的看著他,伸手揉著腿。「我們的腳都坐麻了…」
「公子,你要是在這里吃的不開心,我們就走吧。」另一個婢女低聲說道。
走?
王十七郎只覺得心內一片淒涼。
他都走了這麼遠了,還是被這女人追上來了!
「程嬌娘!」他猛地站起來喊道。
這突然的喊聲讓廳中的人都是一怔,看向王十七郎。
王十七郎卻面容有些扭曲的歪著身子。
「哎哎」他伸手歪身去模腿。
兩個婦人咬著筷子一臉驚愕的看著他。
「公子是腿腳麻了!」婢女們反應過來喊道,頓時忙亂亂的攙扶的攙扶揉腿的揉腿,鶯聲燕語夾雜著王十七郎的怪叫,又亂成一團。
程嬌娘端著金盞收回視線繼續慢慢喝水看外邊的山景。
「程嬌娘,你,你想干什麼?」
王十七郎推開了婢女們,一瘸一拐的走過來幾步,問道。
程嬌娘轉過頭看他。
「看山雪啊。」她說道,舉著金盞的手指了指外邊。
這個女人最善于裝傻,越凶狠的殺手越善于偽裝,王十七郎心中哼聲。
「那你看吧,我走了。」他一咬牙說道。
程嬌娘放下金盞。
「你想干什麼?」王十七郎嚇得後退一步指著說道。
程嬌娘沖他施禮。
「公子好走。」她說道。
王十七郎咽了口口水,好,這話是你說的,可別指望我听懂你欲迎還拒,他轉身就走。
身後的婢女都沒反應過來,听得蹬蹬腳踩樓梯的聲音才回過神,忙喊著公子公子亂亂的跟去,伴著一陣香風扇扇廳堂里終于安靜下來。
那邊地墊上的女妓抱著琴呆呆而坐。
「哎呀。還沒給脂粉錢呢!」一個喊道,起身就要追,卻被程嬌娘喚住了。
「你們還有別的場要趕嗎?」程嬌娘問道。
兩個女妓眼神微閃,目光掃過眼前的女子。
雖然沒有穿金戴銀。但這衣裳的用料上乘做工精良,再想適才那有錢公子明顯是被這娘子嚇的落荒而逃,可見必然是更厲害的。
「沒有。」二人忙施禮陪笑說道。
「那就彈個曲子助興吧。」程嬌娘說道。
「那適才那位公子的錢…」一個女妓試探說道。
「我付了。」程嬌娘笑道。
兩個女妓頓時更歡喜,忙碎步過來幾步,在一旁跪坐下。
「娘子想要听什麼?」
「歡快的喜慶的就好。」程嬌娘說道。
兩個女妓應聲是,調弦定音。叮叮咚咚的彈唱起來。
兩個婦人喜的眉開眼笑,雪景倒沒什麼可賞的,只是這又有酒菜又有彈唱助興,真是太奢侈了。
這邊廳堂上熱鬧依舊,那邊王十七郎坐車疾馳。
車廂里陪坐的兩個最受寵的婢女此時縮在車角,臉上的還殘留著茶湯,衣襟上也是斑斑點點,看著面色白白憂心忡忡的公子,再不敢上前來嬌聲安慰。
「公子,我們是回城里客棧。還是去哪里?」車外傳來小廝小心翼翼的詢問。
「還回城里干什麼!人都追來了,還不快跑!」王十七郎喝道。
車外立刻無聲了,馬車的速度明顯加快,顛簸更甚。
王十七郎有些憤憤的推開因為顛簸撞倒身上的憑幾,重重的吐出一口氣。
跑
能跑到哪里去?
自己躲出來了,人家竟然還是追上來了!
這個可怕的女人!怎麼就不肯放過他呢?
王十七郎伸手模著臉。臉…
都怪自己生的太英俊了!原來美貌真是一種罪過啊。
念及如此,王十七郎眼楮一亮。
「停車!」他喊道。
車應聲猛地停,因為太過于突然,馬兒嘶鳴,車內也是幾聲尖叫。
「回去,回去。」王十七郎沒有訓斥差點讓自己跌出車內的車夫,而是掀著車簾子喊道。
車夫也不敢怠慢忙調轉車頭。
「公子,回哪兒?」他遲疑一下問道。
「當然是回覽勝樓了!」王十七郎喝道。
車夫忙催馬。
看著門外又回轉的少年公子,覽勝樓的伙計有些驚訝,席面可都收拾了。不會人家方才只是出去跑一圈回來還要接著吃的吧?
王十七郎在車中深吸了幾口氣,跳下馬車。
「有刀子嗎?」他轉頭問身旁的小廝。
小廝嚇得差點軟倒在地。
「公子,你要干什麼?」他顫聲問道。
這個程家娘子可惹不得啊!
「廢話,快給我!」王十七郎豎眉喝道。
小廝不敢不听苦著臉給一旁的護衛去要。
「就這個?」王十七郎看著遞來的巴掌大小的小匕首瞪眼問道。
「公子,只有這個。」小廝說道。「要麼就是棍棒了。」
王十七郎吐了口氣拿起匕首。
「那就這個吧。」他說道,再次深吸一口氣,看著二樓,听著其上傳來的琴聲歌聲….
這不是自己請的女妓嗎?這女人真不客氣!
「你們都在這里等著!誰也不許跟來!」他對身邊的人說道,握緊手中的小匕首抬腳邁步。
王家的隨從女婢都面色驚慌。
「公子,公子…」婢女們顫聲喊道,卻不敢追上去。
「公子這是要干什麼啊?」
「公子不喜那程家娘子,不會是要打她吧?」
听了這話,王十七郎的小廝扯了扯嘴角。
「誰打誰還不一定呢…」他喃喃說道。
蹬蹬的腳步聲並沒有引起那邊吃喝笑樂的人們的注意,該吃的吃,該喝的喝,幾個男丁分散四周看似隨意又圍擋的周全。
他們看過來,看見王十七郎就跟沒看見一樣。
而那個女人自始至終都沒有回頭,背對而坐,依著憑幾,一手端著金盞,一手迎合琴聲輕拍膝頭。
好一副美人賞雪圖。
王十七郎一時看呆,怔怔中那美人回過頭來沖他微微一笑,瞬時美人面變成白骨骷髏。
王十七郎啊的一聲叫出來。
這一下廳中的人都看向他,連彈琴的女妓都停下來,程嬌娘也轉過頭來。
原來適才是自己的幻覺,王十七郎松口氣。
「程嬌娘,你過來。」他深吸一口氣顫聲說道。
程嬌娘哦了聲,果然應聲站起身來,看著兩個婦人也忙跟著站起來,她便笑著搖頭。
「你們坐。」她說道,又示意兩個女妓繼續。
叮叮咚咚的琴聲便又繼續。
「王公子有何吩咐?」程嬌娘問道站定在王十七郎面前。
隨著她的走過來,王十七郎又後退了幾步。
「你,你跟我來,我有話跟你說。」他說道,左右看了看,那邊屏風隔開一個包間,隔絕了視線,他便邁步向那邊走去。
程嬌娘沒有問什麼跟上去。
進入包間,面向窗外的王十七郎身子僵硬一刻,然後才猛地轉過身。
程嬌娘的神情微微怔了怔。
「王公子這是什麼意思?」她又笑了問道。
王十七郎手中握著一把小匕首,此時拔下刀鞘,明晃晃的開刃的刀尖閃閃發亮。
「程嬌娘,你休要再纏著我!」他啞聲說道,「我是絕對不會娶你的。」
程嬌娘哦了聲看著王十七郎若有所思沒有說話。
「你要是不肯放過我,纏著我,我就,我就…」王十七郎抖著手里的匕首顫聲說道。
「就殺了我?」程嬌娘問道。
王十七郎哼了聲。
「殺你,我知道,你厲害,我殺不了你,但是,我能殺我自己!」他說道,「你,你,不就是迷上我這張臉嗎?你再逼我,我,我就毀容!」
他說著話反手將匕首對準自己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