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娘醫經 第八十二章 不舍

作者 ︰ 希行

天色蒙蒙的時候,孫觀主敲響了太平觀的門。最新更新:苦丁香書屋

「觀主,你這麼早又來了。」開門的小童說道。

「什麼叫又!」孫觀主說道。

「明明剛走的。」小童嘀咕道。

孫觀主沒理會她,抬腳邁進來。

「準備早飯了嗎?娘子吃食很精致,你們可盡心點,還有動作輕些,別吵了娘子睡覺。」她一面說,一面堆起笑看向內里。

「娘子已經起來了,剛出去了。」小童說道。

孫觀主愣了下。

「這麼早!」

冬日的山上更添幾分陰冷,細碎的腳步聲在山間回蕩,蕩起一層層的山霧。

程嬌娘走在最前方,手里拿著一根樹枝,不時的掃開路上掉落的枯枝,半芹小碎步跟在後邊,不知是冷還是走的臉蛋紅撲撲,嘴里呵出一團團白氣。

「娘子,你那時候和半芹姐姐也常這樣在山上走嗎?」她問道。

「是啊。」程嬌娘說道。

「遇到張老太爺是在哪個地方?」半芹好奇的問道。

程嬌娘抬頭左右看,腳步不停。

「就在那邊。」她抬手用樹枝指著一個方向。

半芹踮腳抬頭看去,想象那時的場景。

「真好啊」她忍不住感嘆。

「各有各的好,不同的路有不同的風景,不用遺憾。」程嬌娘說道,大步而行。

半芹點點頭,笑著跟上去。

程嬌娘卻停下腳回頭看半芹。

「你不想問我些什麼?」她問道。

這話倒問的半芹一愣。

「娘子,問什麼?」她問道。

程嬌娘笑了。

「以前在這個小觀里。」她伸手指著適才來處的太平觀,「有兩個小童被我趕走了,半芹她還覺得有些可憐……」

「娘子。」半芹打斷她的話,帶著幾分委屈,「娘子才可憐呢,憑什麼還要去可憐別人,為什麼別人不可憐你。你欠他們的嗎?你該他們的嗎?他們悲傷難過,你就該也陪他們悲傷難過嗎?要不然就是你鐵石心腸嗎?他們有病有患,你就該必須治好嗎?治不好不能治就是娘子你的罪過嗎?為什麼沒人可憐你,為什麼要你可憐別人?就因為你不說嗎?就因為你不哭嗎?你就該嗎?」

她說著掩面放聲大哭。

程嬌娘神情怔怔。似乎有些尷尬。

「哎,哎,我就是隨口一說…」她笑道,想了想邁步回來,伸手拍了下半芹的頭。

半芹抽泣著。

「娘子我沒事,我就是哭一哭,我們接著走吧,別耽誤時間。」她哭道。

程嬌娘看著她笑了笑,沒有再說話轉身大步而行。

走了沒多遠,前邊忽的傳來一聲呼喝。

「什麼人!」

半芹嚇的站住腳。也顧不得抽泣了,淚眼有些緊張的看過去。

雖然娘子說沒事了,但曹管事等人依舊警戒,程嬌娘出來散步,他們先一步散開在四周。此時突然示警,是不是發現了什麼危險?

程嬌娘腳步依舊沒停,大步而去,很快拐過一個彎,看到山邊的石頭上竟然坐著一個人。

「是你!」半芹驚訝說道。

晨霧蒙蒙中坐著的人掀起兜帽,露出一張少年郎面容。

「是我。」他說道,「真巧。」

真巧?

怎麼又回來了?還是不甘心嗎?半芹扭頭看程嬌娘。

「我正在想待天亮一點再去見你。沒想到你也來山上了。」晉安郡王接著說道。

程嬌娘抬腳走過去,隨從們不用吩咐便退開了。

晉安郡王看著她。

「你看。」他說道,抬手指著退開的隨從,「你連話都不用說,他們都信你听你。」

程嬌娘看著他似乎有些不明白他的話。

「而你跟我說了那麼多,我卻還是不信。」晉安郡王說道。

「這怎麼能相比。」程嬌娘搖頭說道。

「對不起。」晉安郡王站起身來。看著她深吸一口氣說道,「我不該沖你發脾氣,他出事不是你造成的,他治不好,也不是你的緣故。所有的事都跟你無關,我卻埋怨你了,我不敢埋怨該埋怨的人,卻撿著你埋怨,欺軟怕硬。」

天啊,半芹忍不住伸手掩嘴,眼淚再次流下來。

「我沒生氣。」程嬌娘說道。

「我知道。」晉安郡王說道,「這是我的自我安慰,與其說是對你道歉,不如說是為了我自己的解月兌。」

程嬌娘看著他微微一笑。

「沒關系。」她說道,伸出手在他的胳膊上輕輕拍了兩下。

別難過。

晉安郡王看著她也笑了。

但她不會說出來,因為怎麼可能不難過,做不到的事,她從不說。

他伸出手,遞過來一個木盒。

「這是我給你的準備的年禮。」他說道,笑了笑,「原本是想著讓人送過來的,後來出了事,就一直沒顧上,正好這次親自過來,昨日忘了今日給你送來,也算是沒白來一趟……」

禮物嗎?

半芹的視線不由落在娘子頭上,挽起的發鬢上只有一個銀梳子。

程嬌娘伸手接過,半芹忙上前一步,但程嬌娘並沒有遞給她,而是直接打開了。

半芹忍不住探身看去,見木匣子里放著一只簪子,非金非銀,也沒有珠寶點綴,竟然只是一只雕花木簪子,而且看起來有些年頭了。

「這是我小時候母親給的。」晉安郡王說道,說著又笑了笑,「其實不是母親給的,是我頑皮從母親頭上拔下來的。」

母親,母親,不要走,不要走….

小小的孩童一臉惶惶,拼命的抓住華麗婦人的衣袖。

不要丟下我,不要丟下我…

琮郎,乖。

婦人矮身安撫小小的孩童,將她抱起來,送到緊跟著的婦人懷里。

母親。母親。

雖然有些不舍,但婦人還是伸手掰開了孩童的手。

母親,母親。

孩童嘶聲喊著伸手拼命的抓,抓住了婦人的釵環。發鬢散開,但這並沒有阻止婦人的腳步。

死死的攥著手里的簪子,看著越來越遠最終消失在視線里的婦人。

「我想,送人禮物自然是要送自己最珍貴最喜歡。」晉安郡王微微一笑說道。

半芹的視線不由再次落在程嬌娘的頭上。

程嬌娘抬手拿出簪子插了上去,轉手將匣子遞給半芹。

「也不怎麼好看。」晉安郡王笑道,看著女子黝黑的發鬢,原來不帶發飾也能很好看。

「好用就行。」程嬌娘說道,一面屈身施禮。

晉安郡王還禮。

二人之間一陣沉默,晉安郡王要開口告辭的時候,程嬌娘先開口了。

「我要隨便走一走。」她說道。「你要和我一起嗎?」

隨便走一走?

晉安郡王愣了下,也許她要和自己說什麼,便立刻點點頭。

程嬌娘抬腳前行,晉安郡王跟上。

寂靜的山路上多了腳步聲,晉安郡王看著前面的女子。健步如飛,斗篷翻滾,手中還揮舞著樹枝不時的掃路。

已經走了好一段了,並沒有他料想的說話,而是真的走沉默的走。

「你常常走嗎?」他打破沉默問道。

「以前身子不好,就多走一些好快些恢復。」程嬌娘說道。

以前的她是個傻子,言不順行不便。到如今好轉,原來也都是這樣自己練好的。

晉安郡王點點頭。

「最近。」程嬌娘說道,說到這里停頓一下,「心情不太好,這樣走一走,心里會好受一些。」

心情不好走一走就能好受一些?所以這是她為什麼叫自己一起嗎?

她也會寬慰人?晉安郡王看著面前女子的背影忍不住一笑。抬腳緊跟上。

山路上沒有人再說話只有腳步聲,山間傳來的鳥獸鳴叫。

六哥兒不會被治的,其實來之前他就知道了,只是人總是不願意輕易放棄的,總是想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而不願意相信那稻草不過也是懸空的。

醒醒吧,醒醒吧。

晉安郡王的腳步越來越快。

半芹抬手擦額上的細汗,有些喘息,看著前邊越走越遠的二人,她不是故意落後的,而是他們走的太快了,自己跟不上了。

真的是越走越快,原本娘子在前邊,但如今那少年郎君似乎走的入神忘了避讓,反而越過娘子向前了,娘子似乎也不甘落後,加快了腳步,這樣的你追我趕,在窄窄的山路上不時的並行。

半芹並不擔心有什麼危險,隨從們就在前邊呢,不過別人在是別人在,她也不能落後啊,她喘了幾口氣繼續加快腳步追上去。

玄妙山並不太高,兩個人爬到山頂的時候,晨光已經大亮,明亮的日光投射在山間,驅散了霧氣,山下的村莊田地清晰的呈現在眼前,遠處的江州城也能看見,大路上騎馬牽驢,推車步行的人點點綴綴,如同移動的黑點,看上去渺小,卻讓整個視線都鮮活起來。

晉安郡王忍不住深吸一口氣又重重的吐出來,不知道是走了這麼久的緣故還是山間空氣清新的緣故,心中的郁結悶氣散去了很多。

「大約,子來到山上,也會發出逝者如斯夫的感慨吧。」程嬌娘忽的說道。

晉安郡王忍不住失笑,扭頭看著身旁的女子。

因為爬山的緣故,她白皙的臉上有了血色,大大的眼楮也越發的明亮。

「程昉。」他忍不住喚道。

程嬌娘轉頭看他。

「對不起。」晉安郡王說道。

程嬌娘看著他,眉頭微挑,雖然是小小的幾乎不查的動作,也讓她的面容生動起來。

「我不該說你以前丑傻的。」晉安郡王笑道,「你以前如何都沒什麼,反正你現在很好看。」

程嬌娘笑了,露出細白的牙,讓整張臉都絢爛起來。

晉安郡王也跟著笑了。

「你覺得難過嗎?」程嬌娘忽的說道。

晉安郡王的笑微微凝滯一下。

「我也覺得難過。」程嬌娘不再看他,轉頭看著山下,慢慢的說道。

這簡單的六個字,似乎帶著無盡的悲傷,听在晉安郡王耳內覺得心猛地被扎了一下的疼。

難過啊,真的很難過,真的難過就是這種說不出來的疼。

「可是,難過也得過啊,要不然還能怎麼樣?」程嬌娘接著說道,「哭嗎?鬧嗎?有用嗎?哭完了鬧完了,不是還得過,逝者如斯夫,天地之化,往者過,來者續,無一息之停,乃道體之本然也,我們改變不了,只能相從,要是不從,也簡單,那就是死,死了死了一了百了,可是,你甘心嗎?」

忘了吧,忘了挺好的。

是的,忘了是挺好的,但是怎麼能忘,怎麼甘心!

不甘心!不甘心!

晉安郡王也轉開視線,看向山下,默然無聲。

「只是為什麼這麼艱難呢?」他喃喃說道。

「不知道。」程嬌娘說道,「大約是命吧。」

命啊。

二人誰也沒有再說話,都看著山下,日光越來越明亮,路上的行人越來越多,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不管難過還是高興,不管艱難還是順遂,一天又一天的不舍晝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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