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嬌娘當然不是山賊土匪凶神惡煞,沒有哪一個山賊土匪能這麼快的做出一碗煎茶。
秦十三郎看著眼前的茶碗,這是一個黑釉茶盞,其內綠茶稀稠得當光鮮盈盈。
「真是失禮了。」他施禮說道,帶著幾分歉意,「你長途奔襲勞累了,我卻跟進來,倒要累的你給我煎茶。」
「一碗茶還累不倒。」程嬌娘說道。
秦十三郎看著她笑了,端起茶碗一飲而盡。
「我這次進京只是來安葬幾位哥哥的。」程嬌娘說道。
秦十三郎放下茶碗看著她。
兩年不見,娘子還是這般說話,不過,他跟以前不一樣,她說什麼他就听什麼。
「娘子節哀。」他施禮肅目說道。
程嬌娘還禮。
「那就不打擾了,你快歇息吧,有事….」秦十三郎張口要說道,話到嘴邊想到,這娘子有事的時候簡直少之又少,有了事會不會來找自己那就更少之又少,「我到時候再來找你。」
程嬌娘再次施禮。
看著街門關上,秦十三郎吐了口氣,嘴邊有笑意散開。
怎麼會這麼巧竟然遇到了她。
看來沒有人知道她今日到了,他是第一個。
第一個接到她且送到家的。
第一個呢!
「公子,你怎麼說跑就跑了,我差點找不到你,天狗吃太陽呢,多嚇人,你還亂跑….」小廝抱怨說道,一面將韁繩遞過來。
秦十三郎笑著上馬。
「天狗吃太陽有什麼嚇人的,真是個好日子。」他說道,說罷催馬而去。
天狗吃太陽還是好日子,小廝一臉愕然,公子真是奇怪。
發覺秦十三郎變得奇怪的不止小廝一個人。
秦侍講一面邁進廳堂,一面又向後看。神情有些怪異。
「怎麼了?」秦夫人搖著扇子問道。
「十三怎麼這麼高興?」秦侍講問道。
「他有不高興的時候嗎?」秦夫人笑道。
「這次不一樣,這次是真的高興。」秦侍講說道,一面解下外袍,「高興的他想掩飾都掩飾不住。也不想掩飾。」
所以才奇怪。
「有什麼高興的事,日食?」他猜測道。
秦夫人呸了聲。
「去問問十三公子在做什麼?」她對婢女說道。
婢女應聲是出去了不多時回來。
「十三公子在讀書。」她說道。
「這不跟以前一樣嘛,真要高興了,還顧得上讀書?」秦夫人笑道。
……………………………
秦十三郎看著手里的書卷,眼神來回移動,卻始終讀不進去任何一行字,眼前浮現都是今日見那娘子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
今日一大早他讀了書,見了先生求解了幾篇經文,又與幾個朋友一起去德勝樓吟詩作對,沒錯。如今的他有很多朋友,同窗以及世家相交的子弟。
他們請來了德勝樓的花魁,看了舞听了歌,興盡而散,他落後一步略作歇息。這一天他的日子過的充實而自在。
可是為什麼,當看到那個娘子後,這一切都不見了,在心底沒有留下一點一滴的痕跡。
似乎這些人這些事這些日子都是蒼白的無力的,當這個娘子出現的時候,就如同畫卷上一筆濃墨重彩,陡然鮮活起來。
秦十三郎吐口氣。將手中的書卷放下。
這真是讓人心酸難過。
兩年的時光難道就白過了嗎?兩年的快樂都是假的嗎?
更況且,自己的快樂只是自己的快樂而已,在那娘子眼里…
你們都是一樣….
秦十三郎伸手拿起書卷,凝神研讀。
可是,她還是為自己親手煎了一碗茶….
用自己的茶爐,親自動手。炙烤研磨,點茶,用很少見的黑釉茶碗,那麼獨一無二的推過來。
這個娘子不是沒有心,她只是似乎不會也不善于表達自己的心。
就如當初呆呆木木的將一盒點心推過來。
「請你吃。」她說道。
周六郎將此看做羞辱。打發小孩子哄小孩子,他當時也覺得有些尷尬,但後來想一想,並不是所有的小孩子那娘子都想要哄的啊。
能被那娘子哄的人一個手數的過來吧。
秦十三郎笑了,將手里的書卷扔在幾案上。
暮色沉沉的時候,京城城門已經準備關閉了,原本以往不會關這麼早,但由于今日突然的日食緣故,所以官府命令提前關閉了。
三匹馬兩個人就在這時候來到了城門,守門官連招手都沒招手,任憑他們穿過去了。
「看那匹馬上帶的東西不少啊,怎麼連查都不查一下就放他過去了?」一個小兵有些不解的問道。
「要不說你還女敕的很嘛。」城門守衛帶著幾分不屑說道,下巴往城內抬了抬,「適才過去的那少年郎可是帶著殺氣的,穿戴也是行伍,風塵僕僕,可見是戰場上見過血的,這種人你去查他?找打呢。」
穿過城門,沿著熟悉又陌生的街道疾馳,歸鄉的親切感這才撲面而來,周六郎不由催馬,華燈初上,因為日食的事,街上的人少了很多,喧鬧的京城難得幾分清淨。
「公子?」緊跟在後的小廝見周六郎突然收住馬,忙也跟著勒馬,到底越過去幾步,他不解的回頭問道。
周六郎看著一個方向,座落在橋邊的巷子里的院門前都點亮的燈籠,門前沒有歇涼的人,看上去寧靜而自在。
不知道那女人到了沒?
跟西北相比,江州府的路途有些遠,但她應該比他早些出發吧。
「公子?要先去程娘子家看看嗎?」小廝笑道。
去看她?看她做什麼?
她稀罕嗎?
周六郎哼了聲轉頭催馬疾馳而去。
小廝忙跟上,又忍不住回頭看了眼,見那宅門打開了走出好些人…
好些人?
其中似乎還有熟人,好像家里的人….
馬蹄輕快夜色沉沉,轉過彎一切就看不到了。
「我們還是留下吧。」站在門外,隨從們還是忍不住再次說道,「當初周老爺就是把我們給了娘子了。」
「沒說不要你們。」婢女笑道。「看把你們嚇的。」
听了她這話,隨從們便都笑了。
「可不是嚇到了嘛。」有人還大著膽子開玩笑說道。
「回去吧,出去這麼久了,見見親朋好友。歇息一日再來,這里有我呢。」婢女說道。
大約是跟著娘子習慣了,說什麼就是听什麼,大家也不再客套,躬身施禮便離開了,看著他們離開婢女和半芹關上門,門前又恢復了安靜。
旁邊宅院的門便打開了,燈籠下照出這個看門人臉上的驚訝,他很快關上門疾步也離開了。
夜色降臨皇宮的宮門落鎖,辛勞一日的皇帝也妃嬪們聚在太後宮中。
才修過的太後宮殿簇新光鮮。燈火璀璨,如今皇帝有兩個兒子三個公主,雖然算不上多,但也不少了,此時一個兒子三個女兒都聚集在此。說說笑笑童聲童語很是喜人。
「父皇,請。」最小的公主在妃嬪和乳母的教導下,女乃聲女乃氣像模像樣的給皇帝捧酒。
皇帝的疲憊一掃而光,笑著接過酒,將小公主抱在身前,視線掃過廳內。
果然還是沒有那兩個孩子…
「今日日食,叫郡王和慶王一起來坐坐。吃些酒壓壓驚。」他說道。
「已經叫過了。」太後說道,「他的脾氣陛下又不是不知道,別為難他了。」
「總這樣避這人也不好啊。」皇帝嘆息說道。
座下的貴妃撇撇嘴心里冷笑一聲。
他只是避著我們,做出一副可憐又懂事的樣子,可沒避著陛下你,要真的避人。就不該天天往皇帝跟前湊,還跟著上朝,大皇子上朝是應當,他跟著算什麼,不過是一個郡王。還沒得親王封號呢。
「他有在陛下面前給過你難堪嗎?」貴妃低聲問大皇子。
大皇子不太喜歡這種無聊的場合,如果可以他也願意避著人,在宮里讀書或者與宮人們為樂,而不是在這里討別人的樂。
所以說當個傻子也不錯,那傻子真應該謝謝他。
听到貴妃的問話,大皇子哼了聲。
「他敢!」他說道,「蠢笨的人連經文都背不全,典故都說不上來,還給人難堪?」
因為要照顧慶王,雖然太後和皇帝一再堅持讓他讀書,但晉安郡王還是慢慢的不再去學堂,學業算是荒廢了。
不過作為一個宗師王爺,又不用考科舉,識字懂事也就足夠了,不學就不學吧,慢慢的太後和皇帝也不再堅持了。
「可是我听說,他常常給陛下出主意,說的事,也合陛下的心意。」貴妃說道。
大皇子放在膝上的手攥起來,轉頭看著貴妃。
「娘娘,前日關山水渠案是我做的定奪,大河水患新法也是我參與了朝論,你都沒听說嗎?」他問道。
雖然才十三歲,但不知道是不是跟著皇帝听事越來越多的緣故,如今的大皇子氣勢越來越大了。
瞧這話問的多麼咄咄逼人,多麼有威儀。
貴妃抿嘴笑了。
「怎麼會,娘娘我都听著呢。」她笑道。
「那娘娘就請放心,不管誰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吾才是最合陛下心意的,吾才是常常跟陛下出主意的。」大皇子說道。
「是,我知道了。」貴妃笑著說道,一面伸手拍撫他的胳膊,「我這不是怕別人搶了你的風頭…」
「沒人能搶了我的風頭。」大皇子說道。
搶了我風頭的人沒有好下場,比如那個傻子慶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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