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來點茶湯。」
周六郎說道,舉著手里的碗對婢女說道。
「不許給他。」
對面的秦十三郎說道,他早已經放下了碗筷。
婢女笑著接過周六郎碗,給他添了茶湯。
「六公子,是不是很想念我們家的茶湯啊。」她還笑道。
秦十三郎對著婢女笑了。
「你知道這是誰家的茶湯啊。」他說道。
婢女笑著沒說話,將茶湯遞過去。
「是啊,你知道西北那邊吃的什麼嗎?」周六郎沒有理會秦十三郎,對婢女說道,一面將一個團子塞進嘴里,含含糊糊,「井鹽,井鹽做出的菜,全部都是一個味道,苦。」
屋子里的婢女們一臉驚嘆又連聲感嘆可憐。
「可憐什麼,那是偏裨校佐兵丁們吃的,他吃不到。」秦十三郎說道,一面不耐煩的擺手,「撤了撤了。」
婢女們笑著看著周六郎飲了茶湯這才收拾了幾案。
周六郎塞下最後一個團子,倒在坐墊上,拍著肚子打嗝。
秦十三郎拿扇子砸過來。
「都這麼晚了,你留著肚子來我家吃啊?」他說道,「就窮死你了!」
周六郎撈過扇子扇了扇。
「走,走,吃飽了喝足了,我們騎馬射箭去,看看你這嬌滴滴的狀元郎還能拉開弓否。」他說道,一面跳起來。
秦十三郎哼了聲。
「不就曬的黑了點,吹得臉皴了些,學了些兵痞子的臭毛病,得意什麼。」他說道,一面站起身來,「走就走。」
吩咐小廝備了馬,兩人又去取弓箭,因為弓箭又吵吵鬧鬧。
「公子好久沒有這樣開心了。」
「是啊,也好久沒有這樣熱鬧了。」
婢女們站在廊下嘻嘻笑道。
馬兒得得在街上穿過。引得路人紛紛避讓。
「喂,小瘸子,你是不是這兩年只坐車不騎馬了啊?」周六郎回頭說道,「怎麼這麼慢。」
秦十三郎催馬趕上。
「我說你適可而止吧。獨臂兒。」他說道。
周六郎呸了聲,帶著幾分炫耀展示了下自己的結實的胳膊。
「胳膊沒看出來,膽子看出來了,的確膽子大了,一口一個小瘸子,這話其實憋了很久了吧?」秦十三郎說道,「是不是從認識的第一次就心里這樣稱呼我了啊?」
「你這都不懂嗎。」周六郎笑道,「這是反話,你在我心里不是瘸子,我才喊你小瘸子的。你要真是瘸子,我才不會這樣喊你呢。」
秦十三郎看著他哦了聲,挑眉。
「你心里明白啊,我還以為你不知道呢。」他說道,一面催馬靠近。壓低聲音,「那麼你那個心心念的香女人回來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誰要去看她。」周六郎哼聲說道,說完一怔,臉騰地紅了。
香女人!他一向是稱呼她為臭女人的!所以反過來說,她在他心里是香女人…
「真不去啊?」秦十三郎問道,「久別歸來。喜事嘛,怎能不見?」
周六郎沒有和他笑鬧,而是面色沉下來,看向前方。
「這可算不得是喜事。」他慢慢說道,「寧願,不相見。」
程嬌娘之所以會來京城。是因為徐茂修等五人死了。
秦十三郎不再說話了。
其實那幾個男人他沒有印象,但有印象的是那個娘子歡喜的過去。
「哥哥。」她認真的喊道。
認認真真發自肺腑,不是收買人心,不是故意做給別人看,就是哥哥。是親人。
沒了。
「對不起,我輕佻了。」他說道,「你說得對,我沒有上過戰場,沒有直面過生死,輕佻了。」
周六郎轉頭看他。
「瞧你這輕佻樣子!」他哈哈笑道,揚手揮鞭。
秦十三郎的馬兒一聲嘶鳴,揚蹄子沖了出去,秦十三郎差點被掀下馬。
「你這混小子!」他喊道。
周六郎哈哈笑著催馬追上來又越過去向城外而去。
看著疾馳在前的少年郎,秦十三郎露出笑容。
沒錯,他們不在,日子就是白過了,就是蒼白的無趣的。
沒錯,他們回來了,他真的真的很開心,很開心。
承認這個又有什麼丟人的!
秦十三郎催馬追了上去。
雖然說不去見程嬌娘,第二天的時候,周六郎還是來到了玉帶橋。
「父親已經來過就是了,為什麼還要我過來送些吃食。」
站在門外,一面下馬,一面抱怨。
「她瞧得上嗎?」
小廝完全沒听到周六郎的話,將手里的兩個大禮盒拎好,眼楮亮亮的盯著那個門口。
公子願不願來他不在乎,要知道他這次能來可是多少人眼紅呢。
想想前日晚上回來的幾個隨從,跟著這個娘子走了兩年,家里人幾乎忘掉他們了,沒想到這次回來可是發大財了。
不過這也是很正常的事,想想那娘子京城的三個產業吧,那可是交給一個婢女料理的,幾個隨從隨手就拿出嚇死人的錢也不該稀罕。
不知道這娘子身邊還缺下人小廝不…
敲門的時候,門很快就被打開了,甚至都沒有詢問。
「….來了嗎?怎麼這麼慢?下次就不從你家買酒…哎?周公子,怎麼是你啊?」
婢女說道,看著周六郎一臉驚訝。
「我父親讓我來的。」周六郎說道,才要回頭,身後的小廝已經嗖的跳過來。
「姐姐。」他恭敬的說道,將手中的禮盒捧過來。
婢女笑了,一面讓人接過,一面扔過來一把錢。
小廝高興的謝著躬身退後。
周六郎看了這小廝一眼。
「就是一些日常吃的用的,陝州那邊的送來的家鄉的…」他說道,以及大約還有自己從西北帶回來的一些吧。
「那多謝舅老爺和公子了。」婢女笑著施禮。
周六郎抬腳要邁進門,婢女卻上前一步攔住了。
「六公子,我們娘子有事不便見客。」她含笑說道。
廊下半芹正從兩個小丫頭手里接過碗,才要轉身進廳堂就听咚的門被踹開的聲響。
「周六郎!」
婢女的叫聲旋即傳來。
半芹才抬頭看。周六郎已經大步走進院內,不過這一次他沒有像曾經的那樣長驅直入,而是被隨從們攔住。
周六郎看著攔住自己的幾個隨從,嗤笑。
「你們姓什麼?」他說道。「要攔我?」
「公子,我們姓周,但如今跟著娘子了。」為首的隨從說道,一面抬手示意。
四面的隨從便都圍上來,要將他抓住扔出去。
周六郎看著他們一眼,吐口氣笑了笑。
「程嬌娘!」他抬頭大聲沖廳堂沒好氣的喊道。
廳堂另外的半扇門被小丫頭拉開,半芹站開,露出其內端坐的女子。
齊胸的素花襦裙,緞衣外罩,青絲單挽鬢。面容依舊如瓷般白皙,干淨的毫無人氣一般。
許久不見,一如昨日。
婢女擺擺手,隨從們讓開,半芹以及小丫頭們也都施禮。看著周六郎一陣風蹬蹬的邁進廳堂。
酒氣燻燻。
周六郎的視線掃過程嬌娘面前擺著的一溜大碗,以及一旁整齊擺放的酒壇。
「你干什麼呢?」他喝道。
程嬌娘端起面前的一個酒碗。
「喝酒啊。」她說道,笑了笑,果然抬手飲酒。
喝酒?
周六郎看著她神情凝重。
半芹以及兩個小丫頭都進來了,一個捧起酒壇往碗里倒酒,半芹再端起酒碗擺到程嬌娘面前,而在另一邊。四五個空了酒碗依次擺著。
「娘子,雲仙居的酒送來了。」門外婢女說道,抱著一個不大不小的酒壇進來,擺放在酒壇邊。
小丫頭們則搬起這個新送來的酒壇又倒酒。
程嬌娘放下手里的酒碗到一邊,又再次拿起一個,不過這一次她沒有喝道口中。周六郎幾步過去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因為用力過猛,酒水散落打濕了衣衫。
夏日薄薄的襦裙頓時貼在身上,少女玲瓏曲線頓顯,在居高臨下的周六郎雙眼盡收山嶺溝壑的風光。
半芹失聲叫了聲撲過來。
周六郎早已經跳開了。臉色漲紅的轉開視線,顯然收的驚嚇比丫頭們不小。
「我,我,你不是不能吃酒!」他結結巴巴的說道。
「我只不喜歡吃酒,不是不能吃。」程嬌娘說道,一面接過半芹捧來的手帕擦拭衣衫,一面示意給周六郎一方手帕。
周六郎的袍子上也沾了一些,不過只是少許,看著小丫頭遞來素錦帕,遲疑一下還是接過來低頭擦了兩下。
「以前也不敢吃…本來人就傻腦子就不清楚,再吃了酒,怕醉了就醒不了。」
耳邊傳來程嬌娘接著說的話。
那如今就不怕了?還是說悲傷大過害怕。
「你難過,也不該這樣糟踐自己。」周六郎低著頭悶聲說道,「借酒澆愁算什麼本事,最沒出息了。」
放下手帕的程嬌娘笑了沒有說話,周六郎眼角的余光看到她又端起一碗酒。
「喂!」他抬頭喊道皺著眉頭。
程嬌娘看他。
「你也要來一碗嗎?」她說道,抬手示意。
半芹果然端起一碗捧過來。
周六郎伸手接過酒碗,一飲而盡,然後抬腳邁過來跪坐在程嬌娘一旁,看著面前擺開的酒碗,一句話不說端起來就喝。
他的動作又快又猛幾乎是一眨眼,大家都沒回過身七碗酒都被喝光了。
少年人抬袖子擦了嘴角,看著程嬌娘吐口氣。
「是我沒照看好他們。」他吐口氣聲音顫抖說道,猛酒上頭,他的臉已經變得通紅,眼里也似乎酒氣彌散,「是我沒有照看好他們,你要我做什麼?」
「真是一點長進都沒有。」程嬌娘看著他微微一笑道,「沒有誰該照看誰,也沒有誰該被人照看,都是自己的事,這關你什麼事。」
她說著看著手里酒碗抬手要喝,周六郎伸手奪過來,一飲而盡。
「沒錯,我說的就是我自己的事,跟你無關,跟他們也無關。」他說道,將酒碗扔下起身就走,剛邁了幾步,腳一軟撲倒在地上。
「娘子,醉過去了。」半芹上前看了看說道。
「八碗才醉過去,這酒真是差的不忍睹。」程嬌娘說道,站起身來,看著屋子里擺著的酒壇,「搬下去,給大家分了吃吧。」
半芹應聲是,看著程嬌娘從周六郎身旁邁步走出去,又看了眼廳中趴著酒鼾大睡的周六郎。
「來人,把酒搬出去吧。」她也從周六郎身邊邁過去,招呼院中的隨從們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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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李太醫松開手,兩邊的內侍也忙松開,早已經被按坐不耐煩的慶王叫著跑開了。
「帶他去院子里玩吧。」晉安郡王說道。
內侍們應聲是。
「慶王殿子很好。」李太醫說道,說罷又看著晉安郡王一笑,「這種話殿下也听膩了吧,殿下想听的其實不是這句話吧。」
晉安郡王笑了。
「沒有,早就不抱希望了。」他說道,「人生苦短,哪有時間去浪費,做那種不切實際的臆想。」
李太醫看著眼前的少年郎,嘆口氣點點頭。
「殿下還是要開心一點,人生苦短。」他笑道。
晉安郡王笑了笑點點頭。
「我很開心,我還會更開心。」他說道。
只要想到我要做的事,就很開心,做到以後,也會更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