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這邊請。」
正抬頭打量四周的郭遠忙收回視線。
知客拉開屋門,郭遠忙低頭進去。
「坐吧。」
有年輕的男聲說道。
郭遠沒敢抬頭跪坐下來,視線里只看到地面的精致花紋。
「你是司天台的郭復之?」
郭遠施禮應聲是。
「你算出將要有月食?」
郭遠遲疑一下,想到今早被司天台官員們罵的狗血淋頭的場景,以及他們指出的自己的錯誤。
「你才學了幾天!黃道白道你會預測了嗎?」
「學生會一點…」
「會一點!真是無知者無畏!」
也許真的錯了。
「沒事,你說吧,你也就是一說,吾也就是一听。」
郭遠一咬牙。
「是,學生算出十五將有月食。」他說道,「但極有可能是錯的,學生也不知道。」
「不知道啊。」年輕男聲說道,「那好辦啊,吾幫你去問問,問好了告訴你。」
問問?
問誰?
郭遠下意識的抬頭,見面前一個錦繡衣袍的少年男子從面前跨步而出,衣角飛揚拂亂了他的視線。
郭遠又呆呆的轉過頭看著面前擺著的宴席。
好豐盛好華麗的菜肴啊。
他來京城做司天台學生已經有三年了,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佳肴。
這種高級正店他可是從未有機會踏入過。
不知道適才這貴人付過帳了沒….
這邊郭遠對著菜肴神思混亂,那邊晉安郡王已經坐上馬車。
「殿下去問程娘子嗎?」內侍低聲問道。
晉安郡王看他一眼。
「當然要問。」他說道,一面笑了,「不過,不是我來問。」
內侍恍然點頭。
讓別人聰明才是最聰明。
尤其這個別人還是個皇帝。
最近喜事連連,朝會也難得沒了爭吵,皇帝坐在勤政殿里難得的清淨。
「不如去安妃那里,最近說是不愛吃飯。」內侍在一旁說道。
皇帝點點頭。
「怎麼就不愛吃飯呢?」他說道,「找太醫來再給看看。」
內侍應聲是。
「再召歌舞伎人。」皇帝又想到什麼說道。「一同去安妃那里,朕陪她看。」
內侍笑著應聲是,低頭退下,冷不防跟門外一人撞上。嚇得他哎呦一聲,才要罵轉頭看清楚立刻又躬身施禮。
「殿下。」他說道。
皇帝抬起頭,看著晉安郡王沖內侍擺手,一面疾步進來。
有幾日沒見他了,皇帝嘴邊浮現笑意。
「怎麼無詔進宮了?不怕別人彈劾嗎?」他又板起臉問道。
晉安郡王不像往日那樣笑嘻嘻,而是神情凝重疾步上前。
「陛下。」他施禮,一面左右看。
「鬼鬼祟祟的干什麼?」皇帝笑道。
「陛下。」晉安郡王上前,就要附耳在皇帝旁。
皇帝笑著拍他胳膊。
「君子無不可對人言,成何體統,坐下。」他說道。
晉安郡王在他身旁坐下。
「陛下。孩兒听到一些傳言。」晉安郡王依舊一臉凝重,低聲說道。
皇帝看著他始終一本正經,也有些好奇了。
「什麼?」他問道。
晉安郡王往前湊了湊。
「孩兒听說,將要有月食。」他抬手遮擋低聲說道。
皇帝驚訝看著他。
「月食?」他皺眉問道。
晉安郡王忙沖他擺手。
「陛下,小聲點。」他急急低聲說道。
皇帝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朕的殿內。朕還要怕人嗎?」他說道,目光掃過四周的內侍,「王來貴,你的嘴不嚴嗎?」
名叫王來貴的內侍沒有說話,眨眼看著陛下一刻,才站出來幾步。
「陛下,您是在和老奴說話嗎?」他問道。一臉無辜,「有人在的時候,老奴可是什麼都听不到的。」
皇帝哈哈笑了。
「陛下,現在不是笑的時候。」晉安郡王說道。
「你從哪里听說的?」皇帝問道,似笑非笑。
為什麼有些事皇帝還沒听說,別人都知道了?
其實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當皇帝就是這樣,有時候你能听到的知道的,都是下邊臣子想讓你听到的知道的罷了而已。
內侍垂目。
「孩兒最近學著研習天文。」晉安郡王一本正經說道。
皇帝又噗嗤笑了。
「哦,你又對天文感興趣了。」他說道。
自小到大,晉安郡王並不專心與功課。三天學地理,兩天又迷上琴棋,總之沒個定數,要不然也不會功課這麼差。
還是太縱容溺愛的緣故。
「為什麼又對天文感興趣了?」皇帝笑問道。
「好玩嘛。」晉安郡王隨意說道。
好玩?是那女子吸引人吧,話里話外總是少不了那女子,但凡那女子涉及的事,他都有興趣去試試。
要不然上次怎麼還會捯飭了點心送來。
再過一段會不會在家自釀酒了?
這堂堂男兒成何體統!
「玩什麼玩。」皇帝皺眉,「讓你出宮去,不是就沒人管你了,功課呢?就扔下不學了?」
晉安郡王有些怯怯的模模鼻子。
「陛下。」他又忙說道,「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月食,孩兒讓人去司天台問個歷法,人說听到他們在爭吵,說算出月食,有說真的有說算錯了,爭論不休。」
原來這樣啊,皇帝松口氣搖搖頭。
「你听他們的做什麼,司天台不就是這樣嗎?一天到晚吵吵吵吵,不是吵歷法就是吵天象,結果呢?」他說道,「朕也不指望他們能測算出什麼,只要別再出了事就擺出一副他們無辜都是朕的錯的樣子就行了。」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晉安郡王說道,一面笑嘻嘻一笑。「他們蠢,到底還有不蠢的人嘛。」
皇帝看他一眼,明白了。
「瑋郎。」他忽的說道,「你想成親了嗎?」
晉安郡王一怔。但立刻搖頭。
皇帝眯起眼。
「瑋郎,你年紀可不小了。」他說道。
「嗯,但慶王的年紀還小。」晉安郡王說道。
皇帝愣了下。
「他太小了,如今還不離開我。」晉安郡王說道,「我也不想他嚇到別人,也不想別人嚇到他。」
皇帝輕嘆一口氣。
「他就是年紀再大,也…也終究是這個樣子了。」他說道。
晉安郡王笑了笑。
「也許會不一樣呢。」他說道。
到底是還沒有放棄希望吧。
皇帝輕嘆一口氣。
「朕知道了,你去見見太後吧。」他說道。
晉安郡王應聲是,施禮退出去了。
「陛下,還去安妃那里嗎?」內侍低聲問道。
皇帝手撫著幾案沉思一刻。
「朕不去了。賞安妃歌舞。」他說道。
內侍應聲是。
月食….
今年先有日食,再有月食,那可真是…
皇帝慢慢的面色沉沉。
不會那麼倒霉吧。
「來人。」他最終說道。
一個內侍疾步近前。
「召程娘子來。」皇帝說道。
但當內侍高高興興的來中書傳話的時候,卻被陳紹毫不留情的呵斥了。
「是又有人告她了還是她已經得了官身了?」
陳紹肅目喝道。
內侍被喊道怔怔搖頭。
「既然都沒有,為什麼要越次召見一個女子?」陳紹說道。
「陛下要問…」內侍說道。
「問國事?有朝官在。問私事,有皇城司在。」陳紹打斷他再次說道,「不知陛下有何理由召她覲見?」
內侍被喊得縮頭灰溜溜的就走。
「陛下荒唐,你們這些近侍就不知道勸誡嗎?」
內侍不敢回頭顛顛跑走了。
看著跑走的內侍,陳紹越發的悶氣。
一個朝官被陛下親近還不一定是什麼好事呢,何況她一個女子!
這看起來光鮮榮耀,但其實不是什麼好事。
被駁回的皇帝也沒辦法。朝廷規矩在,他也不好說什麼。
他可不想再氣的陳紹請辭。
不過話說回來,連老實耿直的陳紹都學會動不動請辭了….
人都是會變的啊。
皇帝心內感嘆一下。
「不是被告,又沒有官身,朕就見不得…」他哼聲說道,「那朕就封她一個官爵。看你們還怎麼說。」
不過這是以後的事,目前要緊的事還是要辦。
「去召郡王來,讓他去問。」皇帝說道,「想來此時他不是被太後的眼淚逼的無奈,就是他又勾的太後眼淚不斷了。」
不過。應該是後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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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我?」
程家宅子里,程嬌娘問道。
晉安郡王點點頭。
「陛下想要知道,十五真的有月食嗎?」他說道。
他的話音才落,程嬌娘就點點頭。
「有。」她答道。
晉安郡王愣了下,忍不住端詳她。
「你,是看出來的?」他問道。
程嬌娘笑了笑,伸出手晃動了下手指。
「那怎麼能看出來,是要算的。」她說道。
「掐指一算?」晉安郡王更好奇問道。
「不是。」程嬌娘搖頭,「歷法算的。」
晉安郡王哦了聲點點頭明白了。
「那我可以這樣回陛下的話嗎?」他遲疑一下問道。
程嬌娘笑了。
「有何不可?又不是不可對人言,馬上人人都能看到。」她說道。
「我是怕,給你帶來什麼麻煩。」晉安郡王說道。
程嬌娘再次笑了,收回手拂袖放在身前。
「程氏不以觀天道為恥,更不以知天道為懼。」她慢慢說道。
從來都不,不懼禍,不避禍,從來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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