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因為天涼,菊花比江南這邊開的更盛。
周六郎的院子里擺滿了各色各式盤子大小的菊花,丫頭們環繞其中賞玩,鶯聲燕語悅人。
「再折兩個。」秦郎君說道,他的手里捧著一個搗罐,正一手用杵子 的搗著。
兩個丫頭應聲是跑著過去折了兩個菊花拿回來。
花絲被毫不憐惜的揪下 的搗爛。
「桑子你竟然會做這麼摧花折葉的事,說出去一定沒人信。」周六郎在廊下屈膝斜倚笑道。
「這是在做茶,做好了更能誘人,豈不是更美。」秦郎君說道。
「好好的總是搗鼓這些東西。」周六郎說道。
身後有丫頭快步走來,在廊上跪坐下,推過來兩碗茶。
「公子,郎君,請用茶。」她低頭說道。
周六郎伸手端起一飲而盡。
秦郎君卻是沒接,依舊搗花。
「我不吃這茶,難吃。」他說道,「我要試試自己做的。」
周六郎笑而不語,丫頭卻驚訝撢起頭來。
「郎君也覺得這煎茶不好吃?」她問道。
秦郎君的手停了下。
「也?」他問道,看向這丫頭。
「半芹,你也覺得這茶難吃?」周六郎問道。
半芹低下頭。
「是,奴婢粗淺。」她帶著幾分不安說道。
秦郎君笑了擺手。
「不粗淺,不粗淺,難得遇到像你如此明理的人,很好很好。」他笑道。
周六郎撇撇嘴,將給秦郎君的茶也拿過來仰頭吃了。
半芹在秦郎君的笑聲里少了幾分緊張,這秦郎君見了自己之後,那審視的眼神總讓她心里不安,此時此刻他看自己的神情好了很多。
「那你覺得茶應該如何才是好吃?」秦郎君含笑問道。
半芹不知所措,有僕婦走過來,打斷了他們的說話。
「六公子。」她施禮說道。
看到這婦人,半芹有些失態驚喜坐直身子。
「那邊回信了?」周六郎漫不經心的問道。
「是。」婦人答道。
「還沒說清?」周六郎問道。
「是,原是鋪子一分為二,田莊則全歸咱們,程大夫人同意了,但程二爺不同意,說嬌娘子將來可要靠田莊吃穿的,如今又重新分呢。」婦人說道。
周六郎冷笑一聲。
「一下子吃了那麼多年,吐出來肯定舍不得。」他不屑說道,「那就慢慢的分,想要白佔我家的便宜,沒那麼容易。」
婦人應聲是。
「老爺夫人正是如此吩咐的,我即刻要再去那邊的。」她說道,說到這里遲疑一下,「還有,那孩子,被送到道觀去了。」
「什麼?娘子?」半芹失態喊道,眼淚頓時盈眶,跪行向前幾步,「娘子被送道觀里去了?」
周六郎有些不滿的看她一眼。
「大驚小怪做什麼?」他不悅道。
半芹垂下頭強忍著眼淚。
「程家的孩子自然他們做主,不管咱們的事。」周六郎說道,擺擺手。
「是,老爺也是這般說的。」婦人含笑說道。
半芹在周六郎身後想要說話又不敢,秦郎君則一直安靜的搗花,似乎沒听到他們的對話。
「還有一事。」婦人要轉身,又停下,拿出一個本子,「半芹,這是那邊人捎過來,說是給你的。」
半芹啊了聲,起身連鞋子也不穿就下來接過,一眼看到,身子發抖眼淚也在忍不住涌出來。
她這異樣讓大家都看過來,連那位搗花的秦郎君也抬頭看了一眼。
「娘子…娘子…」半芹哽咽出聲,抓著本子跪坐在地上不能自制。
「是那傻子給的?」周六郎問道,「是什麼?」
「是奴婢記下的和娘子一路行來事的本子。」半芹哭道。
周六郎哦了聲不理會了,秦郎君則若有所思。
「娘子,可有話給我說?」半芹哭著抬頭問那僕婦。
秦郎君皺了皺眉,看了眼這半芹丫頭。
婦人搖搖頭。
「你下去吧。」周六郎說道。
僕婦應聲是轉身,走了幾步又站住,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有一事…」她轉過身遲疑道。
「說。」周六郎道。
「那娘子的身邊新添的丫頭,也叫半芹。」婦人說道。
半芹愕然抬頭,臉上眼淚縱橫,怔了一刻伏地嚎啕大哭。
娘子,到底是記得這個名字的吧,她心里一定是念著自己的!
周六郎將她們都趕下去了,耳朵里才算清淨一些。
「最煩這些女人哭哭啼啼的。」他說道,說完看這邊秦郎君,不搗花了,若有所思,「把你哭鬧的都走神了?」
秦郎君回過神笑了笑,放下手里的藥杵。
「六郎。」他開口說道,「你在周家,是先見了你那傻子妹妹,才見這丫頭的吧?」
「沒有,我見她做什麼。」周六郎說道,長袖一甩坐直身子,「一進門就見這丫頭演的一場好戲,將程家的人說的一愣一愣的,真是好玩,更好的是她竟然知曉我的來意,攛掇教那傻子黑了程家那群人一把。」
他說到這里哈哈大笑,暢懷愜意。
「要不然,我還要在周家多呆一日浪費時間呢,真是痛快順暢。」他說道。
「你沒見那傻子?」秦郎君問道,皺眉。
「怎麼?有何不妥?」周六郎問道。
「我覺得有些不對,但又說不上來。」秦郎君說道,斜倚而坐看著滿院的菊花,「那邊給這半芹捎過來的本子……」
周六郎等了半日,等來這一句話不由嗨了聲。
「那是她的東西,程家不要扔回來也是正常的。」他說道。
「是啊,又給新的丫頭也起了名字,還叫這個名字。」秦郎君說道。
「程家的人哄那傻子不鬧的而已。」周六郎說道,「你就想著這些芝麻綠豆的事,真無聊。」
秦郎君笑了不以為意。
「如果真是那程家人的無心之舉倒罷了。」他說道,「如果是那傻子的意思,那…」
「傻子?那如何?」周六郎問道。
「那這傻子,可真是個很小氣很記仇的人。」秦郎君慢慢的撫著手說道。
周六郎看著他一刻,仰頭哈哈笑了。
「那說不定那丫頭在程家人面前說的話做的事也是這傻子教的。」他收了笑肅容說道。
秦郎君點點頭。
「也說不定。」他看著周六郎說道。
周六郎再次拍膝大笑。
「桑子,也說不定我是個傻子呢!」他大笑道。
周家的院子幾進深,笑聲隔了又隔傳不到門外。
門外的小廝正灑掃街面,一隊馬車急促而來,看到為首的差役開道,依仗威嚴,周家的小廝知道這是官宦人家,而且還身份不低的官家,便忙讓開了。
「這是誰啊?」
大家互相議論,京城中最靈通的就是消息,很快大家都知道了。
新任吏部相公大人陳紹。
這位少年神童,成年及第進士,內閣以及地方都曾任職歷練多年的江南名士,在為母守孝三年後終于在天子期盼中重新入仕了,且直接獲任六部之首,掌管官員升遷任免的吏部尚書。
陳相公大人離京三年,曾經的宅院雖然有人看守,但久不住人還是顯得有些破敗,當然,想要提前給修葺房子的人幾乎能從家門排到城門口,但一向清正廉明的陳相公自然不會如此做。
就連來迎接的人街面上都沒有,一輛簡單的馬車,幾個隨行的老僕,打發走了官府的差役,陳相公門前就如同小門小戶一般不起眼。
「父親。」年約四十五左右的陳相公親自從車上扶下一個老者。
「爹爹。」老者身後鑽出一個女童,笑吟吟的喊道,「丹娘要去街上玩!」
陳相公含笑先把女童抱下交給僕婦,自己再攙扶父親。
老者的面容有些憔悴,可見這路途奔波的確有些吃不消。
他慢慢的走上台階,忽地停下腳,身子僵了下。
「父親?」陳相公擔心的問道。
老者站立不動一刻身子松弛下來。
「這腰有些痛,活動一下就好了。」他說道。
「讓父親奔波勞累了,兒不孝。」陳相公面帶慚愧說道。
老者沒說話,一只手在身後重重的揉了揉。
最近一陣一陣的麻痛越來越頻繁了,是坐車時間太長的緣故吧,總算到家了,好好歇歇,這把老骨頭可不敢有事,三年為母守孝已經耽擱了兒子前程,如果自己再出事,那兒子這輩子的再進一步的希望就徹底沒了。
老丈,你的病要盡快治。
耳邊似乎閃過一個聲音。
讓老者邁步的腿略停了下。
「父親?」陳相公憂心的問道,「不如請個大夫來瞧瞧。」
老者遲疑一刻,點了點頭,邁進門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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