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太太做事向來雷霆果決,第二日,宛姨娘就被送去了城郊田莊。
林行言哭著求饒,想要見宛姨娘一面,可林琛知道了這件事,一向好脾氣的他也被氣得不輕,難得發了脾氣,對林行言說,倘若她再敢求一次情,便去同宛姨娘一起到莊子上思過。
林行言嚇住了,這才消停了沒敢再鬧。
此後幾日,都一直稱病呆在屋里,不肯出來請安見客。
紫蘇的尸首也終究是被殮回來風光安葬了。
她下葬的那一天,她的爹、娘還有一眾關系要好的姐妹都哭成了個淚人。
那樣的哀戚悲痛,讓所見者皆感同身受。
便是劉氏瞧著,也有幾分愧疚和心酸。
可奇怪的是,先前反應最激烈的林若言卻沒有任何表情,只是漠然地看著紫蘇的棺欞,神色無悲無喜。
林昭言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但從她眸中忽略不去的陰鷙可以看出,這丫頭,恐怕真是恨透了宛姨娘,要跟她不共戴天了。
其實她不希望一個人將愛恨變成束縛自己的執念,卻不知道如何寬慰開解。
畢竟死的不是曼雙、曼華,她說出一通長篇大論,難免有站著說話不腰疼之嫌,也只能寄希望于時間,好早日讓林若言走出傷痛。
回了侯府,劉氏擔心林若言情緒不對,囑咐林昭言,「你這段期間就多陪陪你妹妹,好好開解她,莫要叫她做什麼傻事。」
劉氏一向不喜林若言與她親近,其實小時候林若言很愛纏著她,只是長大了懂得看劉氏的眼色,這才淡了對她憚度。
這一次,劉氏肯定也是沒有辦法了。
又或者,是宛姨娘的事緩解了她們母女三人的關系。
林昭言一向認為自己無所謂這段親情,可不知為何,心底竟生出一股喜悅,唇角的笑意擋都擋不住。
她很高興!
其實為人子女,沒有誰希望父母厭惡自己,只是事實已經那樣,傷感抱怨無濟于事,便只能選擇接受。
現在,有一個轉機擺在自己面前,林昭言決定好好把握。
「母親放心。昭兒一定盡力開解若言,讓她盡快走出傷痛。」
劉氏欣慰地點了點頭,望著林昭言的眼神難得柔和了一回。
這一次,若不是有昭言出手相助,別說送宛姨娘去莊子上,恐怕是她被宛姨娘算計,與若言母女離心。
畢竟,紫蘇的死,是個很好借題發揮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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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幾日,林昭言一直都陪在林若言身邊,並沒有說太多話,只是盡力陪著她,要她明白,無論如何,她血緣至親的姐姐永遠都會支持她,保護她,不離不棄。
林若言雖還是傷心憤怒,但總算漸漸恢復了明朗。
春日暖陽流淌,清晨的光透過紙糊的宣紙紗窗柔柔地灑進屋內,柔光明媚,光彩照人。
輕塵在空氣中起舞,微風吹拂間帶來些許女敕草清香。
瀟湘館內傳來陣陣惱人喧囂,打破清晨的寧靜。
林昭言撩開雨過天青色的幔帳,沖外面喚道︰「發生什麼事了?」
曼雙進了屋子,神色焦急,「是五姑娘在外面同三姑娘和七姑娘吵起來了!」
林昭言一听不妙,忙起身披了衣服下床。
「到底怎麼回事?」她一邊匆匆朝外面走,一邊問曼雙情況。
曼華郁卒道︰「五姑娘今日一大早就來找姑娘您,誰知恰好踫上了三姑娘,兩個人也不知道說了什麼,就吵了起來,後來七姑娘趕了來,吵得就更厲害了,奴婢們怎麼都勸不住!」
林瑾明這幾日常常來瀟湘館找林行言,偶爾也跟她打過幾次照面,言語間沒少諷刺挖苦,可她一向都是裝作听不見,林瑾明一個人也挑不出什麼事來。
這一次,她踫上了一點就炸毛的林若言,兩人都不是善罷甘休的主兒,再有一個林行言跟在後面起哄,她光是想想就覺得頭都大了!
林昭言趕去的時候,正好听到林若言的怒吼。
「你干什麼?那是我母親替我找的教養嬤嬤,讓你一個低賤的庶女跟在後面學就算給了你天大的面子,你還給我吃里扒外去教別房的人,我看你是想跟你那不要臉的娘一樣被關到莊子上去!」
林行言委屈的哭訴隨後響起,「五姐你這是說得什麼話?大家都是一個府里的姐妹,這種事情還要斤斤計較嗎?」
「行言你別跟她多說!這種人小肚雞腸一輩子都上不得台面!」是林瑾明譏諷的聲音。
她又道︰「再說了,這許嬤嬤是誰找的?真是你母親嗎?她是你二舅母替你找的!她也是害死紫蘇的元凶,你要真那麼有骨氣,你就趕她走啊!你就別學她教給你的東西啊!一面替紫蘇打抱不平,一面又從害死她的凶手那兒獲取利益,真是虛偽!」
她這話一說,林昭言就知道不妙了。
「若言!」她趁著林若言沒有發飆之前沖了過去,一邊拽住她的手,一邊道︰「你別鬧了,府里剛出了這樣的事兒,父親和母親心里都不舒服,你若再鬧,只是圖增他們的煩惱。」
林若言怒氣一滯。
林昭言又將她拉遠了幾步,「你就隨她們折騰吧,只要你不理,她們也翻不出花來。她們就是知曉你的脾性才故意如此,你越氣,她們越高興。」
「可……」林若言還想再說。
林昭言就已經將她往沁芳閣拽,「好了好了,你這麼早來找我肯定是有什麼事兒,咱們還是談正事吧!」
一面又給曼華和紫鵑示意,「你們兩個去大廚房拿早膳吧,這麼早五姑娘肯定還沒有用過。」
整個過程,卻是看都沒看林瑾明和林行言一眼。
等到她們進了院子,現場就冷清了下來,剛剛還一觸即發的火藥味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林瑾明不可思議地看著林行言,「林若言什麼時候這麼听林昭言的話了?」
林行言眉心緊蹙,眸中劃過一份憎恨,面上卻輕輕地笑,「我也不知道,好像出了紫蘇的事情後,她們兩姐妹感情就變好了呢!」
林瑾明覷了她一眼,眸光不屑,下一秒卻上前挽住她的手,笑道︰「你就別難過了,這一次的事情擺明了就是你姨娘做了她們上路的犧牲品,可真惡心!你放心,我會幫你的,到時候一定讓你風風光光地踩到她們頭上,叫她們後悔看輕你!」
林行言也跟著笑,「行言謝謝三姐了,今後一定會盡力報答三姐同侯夫人的恩德!」
林瑾明笑得更開心,兩姐妹親親熱熱地挽著手朝西廂房走去。
只是,她們兩人的笑意都達眼底。
這邊,林若言回過味來,猛地甩開林昭言的手,氣道︰「你攔著我干什麼?你沒听林瑾明說的話嗎?她都那樣欺負到我們頭上來了,都越過級跑到三房找同盟來了,你還要我忍氣吞聲?!」
林昭言端了杯茶遞過去給她消氣,「你傻,我都說她們是故意的了,否則你以為林瑾明那樣高傲的人會找林行言這個庶女做朋友?她就是想看三房決裂,想看我們鬧得雞飛狗跳,侯夫人才好坐山觀虎斗,撿現成的便宜。」
「你是說她想讓林行言和我們斗得兩敗俱傷,然後讓林瑾明進宮?」林若言也終于明白過來。
林昭言點點頭,「不過也不全是,侯夫人應當是不想讓林瑾明入宮的,但她肯定也不想你入宮。我看她恐怕寧願大房那些個庶出或是林行言去。」
林若言冷哼一聲,「她想得美!我才不會中她的計!就讓那林瑾明去折騰好了,她以為跟林行言套近乎就有用嗎?也不掂量掂量她的分量!」
林昭言搖搖頭,「你可別小瞧了林行言,你若不注意,恐怕真要被她算計。」
林行言這個人肚子里雖然沒有宛姨娘那麼多壞水,但是她虛偽啊!虛偽的人最可怕,像林若言這種一根筋,指不定就被她純潔無辜的外表騙了,給擺上一道。
她需得時時敲打林若言,要她謹防小人。
林若言不滿地嘟噥了一聲,但總算是應了下來。
而後,卻又奇怪道︰「誒,對了,我可記得你前幾次一听我提到入宮的事兒就一百個不願意,怎麼現在你不僅不反對,還反過來幫我?」
「誰說我在幫你?」林昭言無奈,在林若言詫異的眼神中緩緩道︰「我不想你入宮歸不想你入宮,但只是希望你主動放棄,而不是被別人算計的不得不放棄。那樣的話,別說你會受到傷害,你自己心里也肯定也不服,到頭來多了件耿耿于懷的事情,對你又有什麼好處?」
這一番話雖沒有用夸張華麗的詞語,但卻質樸真實、情真意切。可以看出,說話的人是真心實意為對方打算,沒有一點虛假的成分。
林若言難得沒有對林昭言的大道理產生反感,心底竟還有絲絲感動。
紫蘇曾經說過林若言是真心待她,其實她自己也能感覺出來。只是跟她性格不合,再加上祖母和母親都不喜歡她,人多少有些勢力,她不想讓人誤會她也是那樣水準的人,才會對她那樣惡劣。
經過這段時間的風波,她方才恍然大悟,什麼花言巧語都是假的,真正疼愛你的人,會在你出事的時候陪在身邊,會在你頹然的時候給你鼓勵,不計較前嫌,不在乎回報。
林昭言就是這樣的人。
她想要從今以後跟她好好相處,是不是也該試著接受她滇議?
「那好,你告訴我,你怎麼都要阻止我進宮到底是為什麼?倘若你能說出個所以然來,我就答應你,不進宮。」
「單就一點,只要你早肯放棄入宮之事,紫蘇就不會死。」
宛姨娘所求的無非是林行言能入宮一躍龍門,如果林若言不礙著她的路,就算她再討厭劉氏和林若言,也不會冒險做出那種事來。
人在的利益面前,總能做出超乎想象的事情。
林若言的眉續了跳,她完全清楚林昭言的意思,一句話,不需要多說,就將入宮的弊端全都出來。
紫蘇的死,是人心算計,這還尚且是在一方府宅。
碩大的皇宮,會少的了勾心斗角?
可是……
「你說的這些,祖母和母親難道想不到?我只是入宮陪伴太後,自有太後庇佑,還有侯府在背後撐腰,再者,我也妨礙不了她們任何前路,又會有什麼危險?」
「那好,我們就暫且不談入宮的壞處,就談一談入宮的好處,你覺得,你就算進了宮,得了太後的寵愛又能如何?難道你現在活得不夠好嗎?難道你將來嫁不到好人家?都不是的。你入了宮,無非就是想跟皇族沾上關系,所以你是想嫁一個皇子嗎?」
「當然不是!」林若言立刻反駁,臉色瞬間漲紅,不是害羞,而是生氣。
林昭言輕輕地笑,知道自己戳中了她的心思。
她又繼續‘恐嚇’,「那你要進宮做什麼?倘若進了宮,有個皇子看上了你,恐怕你想不嫁都難。」
林若言大驚失色,這是她從來沒有想過的問題!
「你現在這樣,備受祖母和母親疼寵,只要你想,一定可以嫁給你中意的人。」
「可是,祖母和母親都希望我入宮。」林若言神色很掙扎,「如果我放棄了,她們會對我失望……」
萬一祖母對她失望了,覺得她不思進取,還會把她指婚給言之表哥嗎?
林昭言彎唇淺笑,眸中有淡淡光華流轉,「想要不入宮那還不簡單?裝病,就是最有效最不費力的辦法。」
林若言怔了怔,有些動搖。
林昭言正待趁熱打鐵,曼華突然跌跌撞撞地闖了進來。
「姑娘,不好了!」
「出什麼事了?」林昭言被她臉上的驚懼嚇住,忙開口問道。
林若言也調過頭去,「怎麼了?」
曼華喘平了一口氣,隨後扔出一句震驚四座的話。
「表少爺,表少爺他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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